四十歲的蔣介石穿著一身製作考究的英國式套服,顯得瀟灑俊逸,像個充滿洋味的紳士。此時,他正在上海祁齊路黃郛家中的客廳裏,與前來送行的親信朋友話別。


    這是民國十六年九月二十八日上午的時候。


    “祝你一帆風順!”坐在特製輪椅上的張靜江,過來拉著蔣介石的手,表情陰鬱地說道。


    蔣介石緊緊地握著張靜江那冰涼的手,深沉地點了點頭。


    “不要怕花錢!”張靜江仍陰鬱地說道。他臉色蒼白清臒,大約是行走不便長期坐在輪椅上的緣故吧,臉上總是顯得很陰鬱,連微笑也給人一種陰冷壓抑之感。他對蔣介石諄諄告誡道:


    “無論是日本政府還是宋老太太,不管他們提出什麽樣的苛刻條件,都可以答應!”


    蔣介石心頭一熱,又緊緊地握了握張靜江那冰涼的手,又一次深沉地點了點頭,臉上充滿感激之情。張靜江是個特殊的人物,他既是個富有的古董商和銀行家,又曾是孫中山革命事業的支持者,他同時又是一個瘸腿的殘廢者。早年,他曾勸蔣介石到廣東投奔孫中山,為革命效力。蔣介石在孫中山處不得誌,常常從廣州跑回上海或奉化以示消極,張靜江便每每把他勸回去。特別是蔣母過世時,蔣介石正虔誠地為母守靈,恰在此時,孫中山急需蔣介石謀劃軍事,張靜江聞知,毫不猶豫地直赴奉化溪口,到蔣母墓前勸說蔣介石立即回到孫中山那裏,他毅然代蔣居喪守靈。張靜江此舉,使孫中山和蔣介石都深受感動。如今,蔣介石正麵臨著政治上最大的挫折,在急需幫助的時候,張靜江又坐著他那隻輪椅,表情陰鬱地出現在蔣介石麵前,在政治上為蔣卷土重來而出謀劃策,蔣介石怎不感恩戴德呢?


    坐在輪椅上的張靜江


    一個多月前,蔣介石在白、何、李——京滬報紙上說的“白狐狸”——的逼迫之下,憤然離京下野,返回老家溪口。此時的蔣介石,正值盛年,政治上的抱負、統一中國的雄心壯誌,在他的同輩人中簡直無人可比,他怎能在恬靜秀麗的溪口老家住得下去?他人在溪口,心在南京,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當孫傳芳傾其精銳渡江猛攻南京時,他在溪口也是晝夜不眠,他知道,無論孫軍渡江成功與否,對他都沒有任何好處,孫傳芳勝利了,京滬杭仍是孫的地盤,“白狐狸”勝利了,南京一帶也無他立足之地,孫傳芳與“白狐狸”在血戰中雙方傷亡殆盡,也照樣不會給他帶來什麽好處,因為野心勃勃的唐生智正陳兵長江上遊,等待著坐收漁人之利,入據六朝故都。


    蔣介石在政治上和軍事上的這一盤棋,全被封死了。他每日在母親的墓前垂首沉思,徘徊躑躅,一籌莫展。不久,龍潭大捷的消息傳來,更是使他震驚,他沒料到白、何、李三人竟以劣勢兵力,在十分艱難的局麵下,把猖狂的孫傳芳數萬大軍一舉殲滅。然而更使他驚悸不安的是,在他離開軍隊後,何應欽和白崇禧竟得心應手地指揮他的黃埔軍隊,特別是白崇禧聞知孫軍渡江,即從上海驅車返寧,途中被阻於鎮江,白氏當機立斷在鎮江組織指揮所,就地調動滬寧線上的東路軍劉峙、衛立煌兩師馳援龍潭,與李宗仁、何應欽兩路人馬圍殲龍潭孫軍。雖然白崇禧處事的機智果決,他是深知的,但劉峙、衛立煌奉令行動的迅速,官兵作戰的勇猛,卻遠出他意料之外。他心頭隱隱作痛,差點嘔出血來。自民國十三年黃埔建軍以來,他即處心積慮地培育自己的嫡係部隊,對於孫中山革命屢遭失敗的原因,蔣介石看得很清楚,那是孫中山沒有自己的本錢——軍隊。他要繼承孫中山的事業,就非要有一支忠於自己的嫡係部隊不可。經過幾年的刻苦努力,蔣介石總算親手培育出了自己的部隊。可是,他沒想到自己的嫡係部隊竟那麽輕易地為別人所指揮,替桂係火中取栗。蔣介石深深知道,他如果在近期之內,政治上無所作為的話,他賴以生存起家的本錢——黃埔軍隊將被何、白攫為己有,到那時便什麽都完了!他正在溪口憂心忡忡地徘徊,忽接他的盟兄、上海市長黃郛差人送來的急信,請他即到滬商量要事。恰在這時,他看到報紙上赫然登出幾則消息——“南京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任命白崇禧為淞滬衛戍司令,白氏推薦其參謀長張定璠繼黃郛為上海市長。”“白崇禧集上海軍政大權於一身,以防蔣總司令東山再起。”“何應欽總指揮擴軍——劉峙升任第一軍軍長;顧祝同升任第九軍軍長;錢大鈞升任第三十二軍軍長,凡黃埔子弟,均有升遷。”“何應欽穩掌黃埔係,蔣介石難以再登台!”


    “娘希匹!”蔣介石再也無法抑製暴怒的情緒,將那些報紙一把摔在地上,用腳使勁地磋著,仿佛他蹉碎的不是幾張白紙黑字的報紙,而是逼他下台,取他而代的李宗仁、何應欽和白崇禧。


    蔣介石懷著憤懣沉鬱的心情,來到上海祁齊路黃郛的家中。黃郛字膺白,浙江上虞人,與陳其美、蔣介石結拜為兄弟。陳為老大,黃為老二,蔣為老三。辛亥革命時,陳其美任上海都督,黃郛任參謀長兼第二師師長,蔣介石在黃郛手下當第五團團長。當北伐軍席卷江浙之時,為了控製上海,蔣介石即任命黃郛為上海市市長,要黃替他好好經營上海這塊特殊的根據地。不想,還不到一年光景,黃郛這上海市長的位置就被白崇禧奪去了。黃郛驚恐,蔣介石惱怒,兄弟倆正在座談中,忽見隨從來報告:


    “張靜老到!”


    黃、蔣二人忙起立,走到客廳門口,坐在輪椅上的張靜江在隨從的扶持下,已經進入客廳了。張靜江的臉上仍是那麽陰鬱,不慍不怒,不躁不急,他那殘廢之軀,卻使人想到默立在海岸邊的一塊冷冷的峭石。


    “介石呀,我要膺白寫信叫你到上海來,是要你趕快行動起來。”張靜江慢慢地說道。


    “唉!”蔣介石未曾說話,先歎了口氣,“靜老,棋子都陷死了,怎麽動呀!”


    “下棋的功夫,在棋盤之外!”張靜江臉上浮現一絲冷峻的微笑,仿佛那飽經風霜的峭石上刻下的幾條粗硬的溝紋,“總司令的官銜,他們可以拿走你的,黃埔係的軍隊,他們也可以拿走你的。但是有一樣東西,他們誰也拿不走,那就是孫總理的旗幟!”


    蔣介石心裏一亮,暗暗佩服張靜江的獨到眼光。汪精衛、唐生智可以褫奪他總司令之職,李、何、白可以勾結逼他下野,何應欽可以篡軍,白崇禧可以奪地,但是,在國民黨內,誰也不能和他爭奪孫中山這麵旗幟,汪、唐、李、何、白雖然神通廣大,卻無論如何不能成為“孫中山主義”的傳人,不能得到孫中山這麵所向無敵的偉大旗幟,在這方麵,蔣介石比任何人都占有優勢!


    “去吧,孔夫人藹齡在西愛鹹斯路的寓所等你,還有她的小妹美齡!”張靜江仍是那麽陰鬱,說話顯得有氣無力。


    但是,這句有氣無力的話,卻給在困頓中掙紮的蔣介石以巨大的鼓舞和勇氣,他迫不及待問道:


    “美齡從日本回來了?”


    張靜江點了點頭,仍是有氣無力地說道:“宋家需要你,美、英、日列強也需要你,去吧!”


    蔣介石渾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沸騰起來了,他立即命人找到一家英國人開的裁縫店,以高價迅速購置了一套質地和手工都非常精良的英國式套服。第二天,蔣介石獨自一人,乘車前往西愛鹹斯路孔祥熙寓所拜會藹齡和她的小妹美齡去了。


    卻說蔣介石與宋美齡的關係由來已久,早在廣東革命的時候,據說蔣就曾向孫中山提出希望能與宋家小妹美齡結婚,孫中山微笑著,不置可否地答道:“這件事,需要商量商量。”沒想到孫夫人宋慶齡卻斷然說道:“我寧可看到美齡死去,也不願看到她和蔣結婚!”蔣介石的求婚雖然沒有成功,但他和宋美齡從此卻建立了長期的通信關係。自從七月十五日,汪精衛在武漢“分共”以後,宋慶齡在武漢無法立足,八月一日,由她領銜的二十二名國民黨中央執、監委員發表宣言,揭露和譴責了蔣介石、汪精衛的叛變行為。宋慶齡到達上海,隨後秘密乘船前往莫斯科,行前發表聲明,說“國民黨冒牌領袖們所領導的反動勢力危害了三大政策”,“他們必然失敗,走向以前企圖以同樣方式來統治人民的那些人的道路”。當時,蔣介石已下野在溪口老家。由於宋慶齡的出走,在宋家,除了那位虔誠的基督徒宋老太太外,大概再也不會有人出麵反對蔣、宋聯姻了。


    蔣介石來到西愛鹹斯路孔家寓所,使他吃驚的是,偌大的客廳裏不但有孔家夫婦和宋子文、宋美齡宋家兄妹,還有一大群陌生的中外記者。漂亮得神采飛揚的宋美齡,熱情大方地過來一把挎著瀟灑俊逸而略帶窘態的蔣介石的胳膊,精明幹練的孔夫人藹齡隨即笑哈哈地用英語向在場的中外記者介紹道:


    “我向諸位披露一個感興趣的消息:蔣介石將軍要同我的小妹結婚了!”


    藹齡的話音剛落,敏捷的記者們立即按動手中照相機的快門,為蔣介石和宋美齡拍下了一張張伉儷般的照片。接著,一名美國記者問道:


    “尊敬的夫人,請問蔣將軍與宋小姐的婚姻,是否含有某種政治上的結合?”


    “哈哈!”宋藹齡很有風度地笑了笑,說道,“他們之間的婚姻,完全是以雙方的愛情為基礎的。若說含有某種政治上的結合的話,這種政治,便是忠於和繼承孫逸仙博士開創的革命事業。諸位知道,我二妹慶齡是在孫先生流亡日本時,與之結婚的。如今,我的三妹美齡,正是在孫先生革命事業的繼承人蔣介石將軍失去軍政權力的情況下,與之結婚的。蔣、宋的婚姻與孫、宋的婚姻,又是何等的相似。”


    宋藹齡的話,說得巧妙極了,她把蔣介石和宋美齡結合的全部意義,說得既透徹又崇高,連那些最善於鑽牛角尖的外國記者,也無懈可擊。蔣介石欣喜若狂,要不是有眾多的中外人士在場,他簡直要向宋藹齡高呼“萬歲”了。可是,偏偏那提問的美國記者又是一位新聞界的老手,正當蔣介石躊躇滿誌的時候,他突然問道:


    “請問將軍,您將怎樣處理您和您原來的夫人——聽說她至今仍住在您的家鄉溪口——的關係呢?您是準備和她離婚,然後再和宋小姐結婚,還是……”


    蔣介石一愣,臉上頓時一陣熱辣,尷尬得不知說什麽才好。宋藹齡又是哈哈一笑,胸有成竹地說道:


    “諸位大概知道,孫先生和慶齡結婚前,是怎樣處理好他和原配盧夫人的關係的。蔣將軍是孫先生事業的繼承人,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無不遵循孫先生之遺教,以孫先生之品德精神為楷模!”


    ……


    “大姐!”在送走那一大群中外記者之後,蔣介石向宋藹齡深深地鞠了一躬,他簡直對宋家姐妹佩服得五體投地。偉大的孫中山尚且離不開宋家的幫助,羽毛尚未豐滿的蔣介石更需要宋家的鼎力支持啊!


    蔣介石下野後,1927年12月1日在上海與宋美齡結婚


    九月十七日,大名鼎鼎的《紐約時報》率先刊登了蔣介石與宋美齡合影的照片,並配發一則消息:“蔣介石將軍將同孫夫人的妹妹結婚。”接著日本、英國、法國的許多報紙和雜誌,都刊登了這幅照片,發表了同樣的消息。帝國主義列強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般,重新發現了蔣介石。


    有了宋家的支持,有了列強作靠山,一籌莫展的蔣介石,重新振作起來了。他在黃郛的家裏頻頻接待各方要人——各種勢力的代表、列強的使者,又與張靜江、陳立夫、陳果夫、黃郛等人日夜密謀。他派人找到汪精衛,與汪密商,在政治上促成蔣汪合作,他勸說汪精衛策動已率第四軍回到廣東的張發奎,驅逐李濟深,重建廣東根據地,他準備重返廣東,再辦黃埔軍校,從根本上做起。黨、政由汪負責,蔣專管軍事。在寧、漢兩方均已陷入困境的汪精衛,對蔣介石的建議頗為重視,即派陳公博赴廣東找張發奎、黃琪翔密商驅逐李濟深的辦法。蔣介石見汪精衛已有所動,又派戴季陶和二陳兄弟抓黨務,在上海


    成立“中央俱樂部”,策動江浙兩省國民黨黨部,反對由桂係和“西山會議派”所把持的國民黨中央特別委員會,為蔣介石複出做政治上和組織上的準備。對於軍隊,蔣介石更是念念不忘,他命參謀長朱紹良在上海秘密設置機構,以重金收買寧滬駐軍將領,並暗中聯絡黃埔學生,為東山再起積蓄本錢。當這一切都基本就緒之後,蔣介石接到了已先抵日本長崎的宋美齡的來信,她說她和母親正在風景秀麗的鐮倉洗溫泉澡,他可以到這裏來與她們相聚。蔣與宋的婚姻及蔣的事業,都已到了萬事俱備,隻欠東風的階段,他決定東渡日本,尋求宋老太太和日本政府的有力支持。


    九月二十八日,西裝革履、氣宇軒昂的蔣介石,在十六浦金利源碼頭登上一艘日本輪船東渡。他望著寬闊的大海,翱翔的鷗鳥,不由想起溪口鄉下的一句民諺來:“家雞有食湯鑊近,野雞無糧天地寬。”他暗笑唐生智、李宗仁、何應欽、白崇禧等人:“哼,你們不過是一群爭鬥逐食的家雞,等我回來便要全部收拾你們!”


    “老蔣出洋了!”


    李宗仁說完,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美麗牌”香煙,頭往藤椅後一靠,很有些洋洋得意的樣子。何應欽取下他那黑框寬邊眼鏡,寬慰地笑了笑,慢條斯理地說:


    “他是去辦喜事的。”


    “聽說蔣和原配夫人毛氏辦離婚手續時,奉化的那位縣太爺見蔣已下台了,便要拿一拿架子,他看過蔣派人送來的離婚字據後,把驚堂木一拍,喝令傳蔣親自到縣衙來辦手續。蔣聽了大怒,忙命人將一支子彈上了膛的駁殼槍往那縣太爺的麵前一放,說:‘總司令叫它來辦手續!’那縣太爺即時嚇得篩糠打抖,不敢再多言,便給蔣辦了離婚手續。”白崇禧繪聲繪色地說著,仿佛他曾親自代替蔣介石去縣衙門辦過那道不太光彩的離婚手續一般。


    “哼哼。”李宗仁閉著嘴笑了笑,說道,“他是做得出這種事來的。”


    隻有何應欽不言語,他不知道白崇禧為什麽知道的東西那樣多,他和李宗仁的看法一樣,蔣介石是使得出這種手段的,但何應欽卻不敢像李宗仁那樣哂笑,他膽子太小,他覺得自己的處境在某種程度上,與奉化的那位縣太爺頗為相似,說不定哪一天,蔣介石也會派人將那支可怕的駁殼槍往他麵前一放,說:“總司令派它來辦手續,要你把部隊交出來!”自從蔣介石下野離去之後,何應欽與李、白合夥,擊敗了孫傳芳渡江的數萬大軍,取得了震驚中外的龍潭大捷。李、白揚眉吐氣,何應欽也感到躊躇滿誌,膽子也變得大了起來。為了牢靠地掌握部隊,防蔣複起,何應欽將第一軍擴編為三個軍,以劉峙、顧祝同、錢大鈞分任軍長,各級軍官均提升一級,借以收買軍心。何應欽雖然把蔣介石的嫡係部隊抓到了手裏,但卻匹夫懷璧,做賊心虛,他深知蔣介石絕不肯善罷甘休,因此日夜提防,連上廁所都要兩名親信衛士跟著。他每日總要默默地詛咒一番,巴不得蔣介石突然暴病而死,以除心頭之患。但是,蔣介石不但不死,反而進行積極的活動,為東山再起鋪平道路。何應欽驚恐之餘,隻得更加緊緊地和李、白勾結在一起。其實,李宗仁、白崇禧和何應欽的心情頗為相似,何篡蔣之軍,李、白奪蔣之權,他們在對蔣戒備,防蔣再起這一點上,利害關係完全一致。隻不過,由於蔣介石治軍恩威並重,原第一軍中蔣的親信頗多,何應欽隻趕走了一個陳誠,其餘的人尚來不及調整,因此何對這支部隊還不能完全地控製,他全部心思,都盯在如何控製這三個軍上麵了,其他的方針大計悉聽李、白安排,橫豎李、白有好處,他也能分一杯羹。


    李宗仁和白崇禧不存在控製部隊之憂,他們的第七軍和第十九軍,全是廣西子弟,勇敢善戰,指揮自如。因此他們能全力以赴控製蔣介石下野後全國紛亂的政局,他們利用手中操縱的南京政府的軍政大權,縱橫捭闔,或打或拉,分化瓦解敵手,成效卓著。當然,白崇禧以其才智,在“白狐狸集團”中,成了特殊的核心人物。四分五裂、戰亂頻仍的中國,似乎又回到了千百年前春秋戰國、漢末三分的時代。白崇禧所學全部派上了用場。他首先策劃了“倒蔣去汪”的戰略大計。在利用武漢政府東征和孫傳芳南下的逼人形勢,逼迫蔣介石下野之後,武漢方麵的汪精衛和唐生智頓時成了李、何、白的勁敵。李宗仁、白崇禧成功地利用了九江會議,將武漢方麵的重要角色和一部分實力——譚延闓、孫科、程潛及程的第六軍和楊傑的第十八軍拉到了南京方麵。在李、何、白的一手操縱下,九月十六日,國民黨中央特別委員會正式成立,以譚延闓任主席,蔣介石、汪精衛、胡漢民等三十二人為特委會委員。次日,特委會繼續開會,推定國民政府委員四十六人,以汪精衛、胡漢民、譚延闓、蔡元培、李烈鈞為常務委員。


    關於軍事指揮權方麵,李宗仁、白崇禧早有打算,為了不讓蔣介石東山再起,同時預防野心勃勃的唐生智以第二個蔣介石的麵目出現,李、白提出全軍指揮權歸軍事委員會,國民革命軍不設總司令。因此推定軍事委員會委員六十七人,以蔣介石、汪精衛、胡漢民、譚延闓、程潛、李宗仁、何應欽、白崇禧等十四人為主席團,又以程潛、何應欽、白崇禧三人為主席團常委,軍事指揮權實質上操在李、何、白手裏。九月二十日,南京國民黨中央特別委員會所產生的國民政府及軍事委員會同時舉行就職典禮。李、何、白巧妙地將國民黨寧、漢、滬共冶一爐,以蔣、汪、胡合作,國民黨大團結做幌子,成功地瓜分了國民黨中央統治權,使汪精衛企圖利用寧漢合作來取得國民黨中央政權的政治野心完全失敗。白崇禧策劃的“倒蔣去汪”大計,在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裏,竟奇跡般地實現了。從此,“白狐狸集團”的聲勢更為顯赫逼人。但是,“白狐狸”的日子也並不怎麽好過,國民黨內各派勢力表麵上團結合作,實際上仍在鉤心鬥角,爭權奪利。被趕下台的蔣介石、汪精衛、胡漢民三巨頭,正在暗中積蓄自己的力量,窺伺方向,積極活動,尋找卷土重來,再度上台的機會。唐生智在武漢成立武漢政治分會,割據湘鄂皖三省,通電否認南京特委會代行中央職權。唐生智迅速擴軍,將原來的第八軍一下擴編為三個軍,近百個團,準備繼續東下,直逼南京。張發奎率部回到廣東後,受汪精衛的策動,反對南京政府,不斷與李濟深發生摩擦。長江北岸,被擊敗的孫傳芳得到山東軍閥張宗昌的支持,正在整編部隊,妄圖再下江南,以報龍潭戰敗之仇。李、何、白三麵應敵,手忙腳亂。


    “健生,這盤棋好生逼人呀!”


    李宗仁在他的指揮部裏,嘴上叼著香煙,兩眼盯著地圖,對白崇禧說道:


    “我最擔心的是張發奎這小子在廣東動起手來,如果廣州局勢發生變化,勢必影響到廣西的地位。我第七軍和第十九軍遠戍江南,一旦後方出事,既不能應援,又無退路,前途實不堪設想!”


    北伐以來,李宗仁率第七軍在前方攻城奪地,所向披靡,但他卻時刻不忘兩廣的安危。本來,李濟深、黃紹竑坐鎮兩廣是可信賴的,但是,現在突然冒出了個張發奎,兩廣再也不會平靜了,李宗仁總感到身後有一把刀對著自己,日夜坐臥不安。這天,他不得不把白崇禧請來商議。


    “德公放心。”白崇禧指點著地圖說道,“我看任公和季寬足可對付張發奎的,兩廣一時不會出事。孫傳芳雖得到張作霖和張宗昌的接濟補充,死灰複燃重新占領了津浦路南線,但孫軍新敗之餘,聞我軍之名已膽寒,近時不會對我造成大的威脅。我看,可先置張發奎和孫傳芳於不顧,集中兵力,消滅唐生智!”


    “對!”李宗仁迅速扔掉香煙頭,用手在地圖上指著武漢,說道,“消滅唐生智,我們控製兩湖,與兩廣後方聯成一氣,在戰略上既可進退自如,又可北攻孫傳芳,南逼張發奎,一舉三得,這盤棋就活了。”


    白崇禧十分佩服李宗仁反應的快捷,能迅速將他的建議發揮成周密的戰略方針。他點頭道:


    “對!這事,還要從速與敬之商議,我們務必要搶在張發奎動手之前占領兩湖,到那時,他想動也不敢動了。我們即可整頓後方,編組軍隊,繼續北伐,問鼎中原。”


    李宗仁即命參謀:“你馬上去把何總指揮請到指揮部來。”


    何應欽邁著八字步,不緊不慢地來到李宗仁的指揮部。


    李、何、白三人在藤椅上坐定,先扯了一陣蔣介石出洋及與原配夫人辦離婚手續的閑話之後,李宗仁言歸正傳,說起目下南京所麵臨的困境,提請何、白商量如何打開新局麵的辦法。


    何應欽因心中仍被那支可怕的駁殼槍威脅著,顯得有些神不守舍的樣子,沉吟了好一會兒,他才看著白崇禧,有點提心吊膽地問道:


    “健生兄已經有辦法了嗎?”


    這段時間,何應欽都遵循這樣一個準則,遇大事請白崇禧拿主意,由李宗仁下決心,他跟著幹,隻有這樣,蔣介石才回不來,也拿不走他的部隊。眼下,其他的事他還顧不上考慮,張發奎遠在廣東,與何應欽一時不相幹,除了提防蔣介石外,何應欽當然也對咄咄逼人的唐生智和孫傳芳感到一種威脅。白崇禧早已摸透了何應欽的秉性,他毫不遲疑地說道:


    “隻有消滅唐生智,南京的局麵才能有轉機。”


    “要和唐孟瀟打仗?”何應欽微微感到有些吃驚,也許他認為大家都是國民革命軍,怎麽好以兵戎相見呢?唐生智畢竟不是共產黨呀。


    “唐孟瀟割據湘鄂皖,對抗中共,視黨部為傳舍,以主義為玩物。一月之中,竟擴充軍隊四十餘團之多,壟斷漢陽兵工廠,分割湘鄂財政,先後搜羅數千萬現金,自肥其私屬軍隊,以貨幣搪塞友軍。一麵以重兵屯紮安慶蕪湖,威逼首都,一麵勾結孫傳芳,準備入侵南京。唐孟瀟之所作所為,與北洋軍閥何異!”


    白崇禧出口成章,言之鑿鑿,如錄之筆端,便是一篇討唐檄文。隻是,他隻字未向何應欽提起剛剛和李宗仁商量的占領兩湖,溝通兩廣後方,以震懾張發奎之異動,鞏固桂軍後方的戰略意圖。李宗仁對此自然心照不宣,待白崇禧說完之後,他拍案而起,說道:


    “如唐生智的陰謀得逞,革命事業將付諸東流,不但我北伐軍數萬將士的鮮血白流,而且無以對孫總理在天之靈!”


    何應欽見李、白決心要打,他也沒有反對的必要,便問道:


    “怎麽打?”


    “四麵包圍,聲東擊西。”白崇禧那腦子快極了,戰略方針決定之後,一個周密的作戰大計劃便隨之而出。他說罷,隨即站了起來,走到地圖前,用根小棒指著地圖,闡述作戰計劃:


    “立即組織強有力之西征軍。以德公為總指揮,分兩路出擊:德公親自指揮江右軍之第七、第十九及陳調元之第三十七軍共三個軍,沿江北西進;江左軍以程頌雲為總指揮,下轄第六軍、陳嘉祐的第十三軍和葉開鑫的第四十四軍,也是三個軍,沿江南西進。”


    白崇禧停了一下,接著說道:“再令馮煥章就近派樊鍾秀、方振武、吳新田向鄂北挺進,令駐宜昌的魯滌平之第二軍自長江上遊向東夾擊唐軍。此外,再令駐湘粵邊境之桂軍、範石生之滇軍及方鼎英、李福林各軍北上出擊,直搗唐軍後方,東南西北,四路大軍齊發,唐胡子就吃不消了。”


    李宗仁和何應欽皆點頭讚同這一計劃,何應欽因見白崇禧未動用到他的三個軍,便問道:


    “津浦線南段的孫傳芳蠢蠢欲動,不可不防。”


    “敬公率第一軍、第九軍,周鳳歧的第二十六軍,賀耀祖的第四十軍及夏鬥寅的第二十七軍共五個軍渡江直抵明光一帶,孫傳芳必不敢蠢動。”


    “嗯。”何應欽又慢慢地點了一下頭。


    “健生剛才說的是四麵包圍,還有聲東擊西一策呢?”李宗仁問道。


    白崇禧繼續指著地圖說道:“常言道:‘兵行詭道。’此次西征討唐


    之役,我軍行動需十分詭秘,方能速戰速決,打唐生智一個措手不及,在張發奎發難之前全部結束西征軍事,方能收舉一反三之效。”


    李宗仁和何應欽又點了點頭,他們都擔心西征戰事曠日持久,滬寧空虛,給蔣介石造成可乘之機,因此都讚成速戰速決。


    “此次軍隊調動,皆以繼續北伐打倒孫傳芳為公開之口號,以掩唐軍之耳目。”白崇禧接著說道,“德公親率第七軍、第十九兩軍,也從下關渡江過浦口,沿津浦鐵路北進,號稱北伐。但一到浦鎮後,即揮戈西指,向安徽之合縣、含山進發,秘密繞道出蕪湖唐軍劉興的第三十六軍側後,此時國民政府可公開下令討伐唐生智,宣布他割據地方,反抗中央,免其本兼各職,交軍事委員會治罪。然後由程頌雲率江左軍協同陳紹寬的海軍艦隊溯江西上,左、右兩路大軍,水陸並進。唐軍的主要將領李品仙、葉琪、廖磊皆是廣西人,何鍵與程頌雲有舊,從中運動,我們便可不戰而下武漢。”


    白崇禧這一席話,直說得李宗仁和何應欽眉開眼笑,何應欽取下眼鏡,在手上掂了掂,慢吞吞地笑道:


    “大軍未發,孟瀟休矣!”


    李宗仁卻突然想起一事,忙說道:“葉琪剛由武漢來南京,住在夏煦蒼家中,他必是受唐孟瀟之命,前來窺探我軍虛實的,此事還得囑咐煦蒼,休得泄漏了消息。”


    白崇禧從容笑道:“葉琪來得正好,我們就請他再充當一次蔣幹的角色。德公當然還會記得北伐之前,葉琪受唐孟瀟之命來南寧和我們周旋,我把他帶到廣州去的事。”


    李宗仁一想起這事,就樂得哈哈大笑起來,對白崇禧道:


    “什麽樣的材料隻要到了你的手上,就能做出漂亮的文章來!”


    次日,白崇禧設宴招待葉琪,夏威作陪。白、夏、葉三人都是保定軍校第三期同學,又都是廣西老鄉,葉琪與夏威不但是廣西容縣小同鄉,而且還是親戚,席間大家暢所欲言,親密無間。酒至三巡,忽報第六軍軍長程潛派參謀來見白崇禧,傳報機密要件。白崇禧正在興頭上,把手一揮,說道:


    “讓他到這裏來!”


    程潛的參謀腋下夾著隻小公文包,來到白崇禧麵前,敬禮後,瞥見白正在宴請客人,嘴裏隻說了一句“頌公”,便欲言又止了。白崇禧猛省過來,忙向葉琪歉意地點了點頭,說道:


    “翠微兄稍候。”


    白崇禧把程潛的參謀引到旁邊的一間小房裏說話去了。夏威款待葉琪繼續喝酒。葉琪個子矮小,卻長得非常精幹,在湘軍中以為人機警著稱,人稱“葉矮子”。此次他奉唐生智之命,到南京來探聽寧方政治、軍事上的動向,因他與李、白及第七軍、第十九軍將領皆有同鄉、同學之關係,和第七軍軍長夏威又是親戚,他住在夏威家中,活動極為方便。今天,在白崇禧的宴席上,突然碰到程潛派參謀來見白崇禧,因程潛的第六軍也是湘軍,葉琪對那位參謀很有幾分麵熟,他又見白崇禧猛省的樣子和回避他的動作,便揣度白、程之間必有軍事機密相商。因此他表麵上仍和夏威應酬,那兩隻機警的耳朵卻直直地豎著,希望能捕捉到一些聲息。但是,除了模糊不清地聽到“何鍵、張國威”兩個名字外,其他一點兒也聽不出來。不一會兒,白崇禧和那參謀從小房裏出來,參謀敬禮辭出,白崇禧重新入席,與葉、夏喝酒敘談。他們一直吃喝到天黑方才散席,白、夏、葉三人皆有七八分醉意了。夏威、葉琪向白崇禧告辭,乘車同回夏威家中。在車上,葉琪借著酒意問道:


    “程頌雲派人來向老白說什麽?”


    夏威半睜著眼睛,一邊剔牙,一邊說道:


    “聽說何鍵和張國威要投程頌雲,他們都是醴陵小同鄉,又都有些舊關係。喂,你和李鶴齡(李品仙字鶴齡)、廖燕農(廖磊字燕農)這三位廣西老鄉,為何不投到李、白二公的麾下來呢?我們的勢力,大……大得很哩,天……天下,都是我……我們的!”


    葉琪見夏威酒後吐真言,不由暗吃一驚,把那七八分醉意一時都驚散了。因為何鍵是唐生智部第三十五軍軍長,葉琪是副軍長,張國威則是李品仙的第八軍中的第一師師長,何、張皆是唐軍中的統兵大將,如果他們反唐投程,武漢的局麵便不可收拾了。葉琪心裏著急,嘴上卻敷衍半醉中的夏威:


    “嗯嗯,人各有誌,人各有誌……”


    漢口唐生智的公館裏,大廳之後是一間肅穆的佛堂,神台上供奉著一尊大慈大悲普救眾生的觀音佛像。神台下幾丈寬敞的地麵上,卻臨時鋪上了一巨大沙盤做的中國地圖。長江、黃河橫貫中原大地,江河之中,竟有涓涓細流,全國行省,曆曆在目。頃刻間,唐生智和他的那位老師——顧和尚,進了佛堂。二人進得門來,顧和尚便將門窗嚴嚴實實地關閉,室內一燈熒熒,神台上幾支大紅蠟燭冉冉生輝,給人以陰森恐怖之感。顧和尚手中提著一隻竹籠,籠中蟄伏著一龜一蛇。來到神台前,顧和尚將竹籠虔誠地放到神台上,然後與唐生智一齊對著觀音佛像頂禮膜拜。拜過之後,顧和尚從神台上取下那裝著龜蛇的竹籠,與唐生智一道來到那用沙盤築起的巨形中國地圖前。顧和尚對著竹籠中的龜、蛇雙手合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片刻之後,他才慢慢地拔去竹籠上的一隻插銷,將竹籠的門緩緩打開後,口中念念有詞道:


    “龜將軍,蛇將軍,請你們大顯神威,助唐總司令擊退西征賊軍,統一華夏,黃袍加身!”


    顧和尚把那隻竹籠放在地圖的武?


    ??三鎮位置上,口中念叨一番之後,首先是那條兩尺來長的烏梢蛇從籠門口慢慢地爬了出來,那隻小碗大的金錢龜,伸頭探腦地遲疑了一陣,也搖搖擺擺地爬到了竹籠門口,停在那裏,好奇地打量著被燈火燭光映照著的那坑坑窪窪的地麵。顧和尚與唐生智交換了一下眼神,隨即把眼睛瞪得老大,屏息靜氣地盯著那一龜一蛇的舉動,仿佛他們的生死禍福,發跡沉淪,全都維係在這兩隻不同尋常而又普普通通的動物身上了。


    原來,自從南京方麵發動西征之役以來,唐生智所部節節敗退,十月二十五日,西征軍兵不血刃而占安慶,何鍵、劉興兩軍被迫退出安徽。唐生智即令何鍵之第三十五軍守黃梅,劉興之第三十六軍守武穴。另調李品仙的第八軍於武昌東南新設三道防線,集中八萬兵力,準備與寧軍決一死戰。唐生智宣稱:“放棄安徽,縮短戰線,乃為預定之計劃。寧漢之決戰不在皖,不到武穴不決戰。”


    卻說西征軍占領安徽之後,李宗仁、白崇禧、程潛等親到前線督師,江右軍攻黃梅,下廣濟,勢如破竹;江左軍則由南潯路之德安,經江西武寧、修水,向湖北之鹹寧襲擊,出奇兵以斷唐軍之後。由宜昌奉令東下之魯滌平第二軍,亦向嶽州方向緊逼。李宗仁指揮夏威、胡宗鐸兩軍於十一月八日攻下武穴,次日,又攻下田家鎮、蘄春,兵鋒直逼武漢。唐生智見鄂東形勢緊急,恐武長路被切斷,首尾難顧,乃決定放棄鄂東防地,再次縮短戰線,令何鍵、劉興兩軍退守黃州,以第八軍主力配置於武昌至嶽州鐵路兩側,使武昌、鹹寧互相呼應,第八軍軍長李品仙坐鎮鄂城指揮。部署就緒,唐生智親率衛隊二千餘人,奔赴黃州督戰。正當寧、漢兩軍準備在鄂城、黃州一帶決一雌雄之時,唐生智部第三十五軍軍長何鍵為了保存實力,剛和寧軍一接觸便向武漢方麵潰退。唐生智急令第八軍第一師師長張國威率部應援,以穩定戰線。張國威見何鍵不戰而潰,知大勢已去,為了保存實力,竟抗不奉命,也率部跟著後撤。由於何鍵不戰而潰,張國威又抗命後撤,使唐生智預定集中兵力,在黃州和鄂城一帶一舉擊破李宗仁、程潛西征軍的作戰計劃,遂成泡影。唐生智見事態危迫,氣急敗壞地率領衛隊,從黃州奔回武漢,在四麵楚歌之中,隻得向他的那位顧老師詢問退敵之計了。


    “阿彌陀佛!這要看龜、蛇二將軍能否幫忙了!”


    顧和尚聽了唐生智敘說前線戰況之後,雙目微閉,立即獻計。唐生智忙問:


    “何謂龜、蛇二將軍?”


    “武漢三鎮,有龜、蛇二山,此乃上天派龜將軍和蛇將軍鎮守此地,如龜、蛇二將顯聖,不但武漢三鎮無虞,而且唐總司令可乘時一統華夏。”顧和尚微睜雙目,款款而說。


    “啊?!”唐生智在兵敗之餘,別無良策,隻好臨時抱佛腳了。


    顧和尚即令人準備三牲大禮,他和唐生智皆沐浴更衣,乘上兩抬小轎,前去龜山、蛇山祭拜龜、蛇“二將”去了。祭拜回來,顧和尚又命人去弄來一龜一蛇,在佛堂內用沙盤擺設一幅巨形中國地圖。他告訴唐生智:


    “如果龜、蛇二將顯聖,它們便在武漢三鎮周圍不斷盤繞,如此則武漢可保。如果盤繞的圈子幅度越大,總司令的地盤便越大,如果將全國各省皆盤繞完,則總司令便可一統華夏了。”


    顧和尚這話,說得唐生智心裏好生緊張,使他不得不將緊緊盯著鄂東一帶的視線拉回到這兩隻爬行動物的身上來。卻說那一蛇一龜,從竹籠裏慢慢爬將出來之後,在武漢旁邊先待了一會兒,顧和尚和唐生智兩雙眼睛緊緊地盯著,且看它們如何“顯聖”。那蛇慢慢抬起頭來,卻並不在武漢旁邊盤繞,徑向湖南地麵爬去,爬到湖南後便盤成一團,再也不動了。那隻龜也許在籠子裏被關得發悶,一見前麵有涓涓細流,便緩緩地爬進“長江”裏,伏在濕潤的沙溝裏也不走了。


    “這是什麽意思?”唐生智問道。


    “阿彌陀佛!”顧和尚長歎一聲,搖頭說道,“總司令,事不可為矣!”


    “這……”唐生智那顆心都快要跳出胸膛了。


    “蛇歸湘,龜下江……”顧和尚又淒涼地搖了一番頭。


    民國十六年十一月十一日深夜,唐生智在漢口他的公館裏召開下野前的最後一次會議。第八軍軍長李品仙、第三十五軍軍長何鍵、第三十六軍軍長劉興及師長張國威、李雲傑、吳尚、廖磊等出席會議。唐生智說道:


    “目下各方隊伍都向我們進攻,我們不能對付,我隻好暫時離開部隊到日本去,但這隻是短時間的,不久我還要回來的。從形勢上看,蔣、桂之間的衝突,遲早要發生的,我們必須保存實力,以待時機。我決定,將部隊全數撤回湖南,將湖南搞好。我走之後,軍中及湖南地方,由李、何、劉三位軍長共同負責,望諸位精誠團結,共度時艱。”


    唐生智吩咐完畢,便宣布散會,命第八軍第一師師長張國威單獨留下,張國威有些惶恐地問道:


    “總司令有何訓示?”


    唐生智頭也不抬地揮了揮手,冷冷地說道:“你可以走了!”


    張國威剛走到樓梯中間,冷不防從黑暗處竄出幾個彪形大漢,一根繩子已緊緊地勒住了他的脖子,他掙紮著,口中隻喊了一句“總司令饒命”,便被勒斃於地。李品仙、何鍵、劉興等聽到張國威的慘叫,皆不約而同地回首張望,見張國威已被勒死,一個個嚇得膽戰心驚,特別是不戰而潰的何鍵,更是冒出一身冷汗,深恐第二根要命的繩子會突然飛到他的脖子上來……


    原來,葉琪在李宗仁、程潛率西征軍出發後,便由南京回到漢口,他當即向唐生智密報了何鍵、張國威欲棄唐投程的情況,並建議唐將何、張二人一同幹掉,以除後患。唐生智倒沉得住氣,說道:“不要把隊伍搞散了,目前不必操之過急,待我找他們來問問再說。”因軍情急迫,唐生智也來不及找何鍵、張國威來問。及待何鍵不戰而潰,張國威抗不從命,武漢不保之時,唐生智方信何、張確有不軌之圖,本待將他們一同絞死,但唐生智慮及部隊潰敗,如此時再殺掉兩員大將,必使軍心渙散,因此決定殺張留何,以收殺一儆百、維係軍心之效。


    十一月十二日淩晨,唐生智通電下野,在日本“浦風號”驅逐艦的護衛下,乘日輪“禦目丸”離武漢順江東下,出亡日本。這便是“蛇歸湘,龜下江”的全部注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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