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看老伴一眼的權利都不能獲準,隻好忍住淚水登程出發。列車西去,可她的臉卻總是向東,擔心她丈夫身上的“棒瘡”,什麽時候才能結痂恩愛夫妻,十指連心,即使到了那荒漠的高原,也常常一個人佇立東望愴然涕下。於蓮和高歌那夥革命家吵了一架,來同她爸爸告別,奔赴雲夢澤國去種那矮稈早稻。而且據說一輩子要在向陽湖畔落戶,終老斯鄉,因為學到老改造到老嘛可她,還有不如意的婚姻糾纏著,本不想當著爸爸的麵哭的,他的心還嫌揉搓得不碎麽然而,自此一別以後,她還能向誰流淚呢叫了一聲“爸爸”,熱淚如雨,抱住傷痕累累的於而龍嗚嗚地大哭。當時廖思源毫無表情地看著,像一尊泥塑木雕的偶像。


    他兒子於菱在攆出四合院不久,就被肖奎帶到部隊當兵去了。於蓮抬起淚花花的臉,望著她父親,問道:“你一個人,該怎麽辦呢”


    於而龍撫摸著他女兒的長發,不禁歎息:“自然是要活下去的,我不相信曆史會永遠顛倒過來寫。”


    就在這艱難的日子裏,可全虧了小狄在照應他,他怎麽也想不到原先認為是嬌裏嬌氣的秘書,卻有著這樣倔強剛直的性格。那些流言蜚語,對一個沒有結婚的年輕姑娘來說,就不是一般的諷刺譏笑。那些無聊的家夥,以他們自己卑鄙齷齪的精神狀態,來編造一個又一個謠言,把小狄描繪成一個不要臉的女人。然而她頂住種種難堪的屈辱,一張大字報不寫,一句揭發的話不講,而且理直氣壯地來優待室看望他。


    “以後你可不要再來這裏看我了”


    小狄說:“坐牢總得有探監的呀現在,隻有我,是你惟一的親人啦”這話她不僅僅對於而龍說,對誰都不隱諱。


    這個瓷雕似晶瑩的高傲姑娘,昂著頭,眼皮抬也不抬地通過那些持刀弄槍的崗哨,每禮拜光臨一次這如今統稱之為牛棚的小屋子,給於而龍送來換洗衣服,而且還替他經管著不多的生活費,為他買一些日用品和必不可少的雪茄。


    “卷毛青鬃馬”,第一個衝上台把於而龍拉下馬的女工,成了全廠的名旦,曾經指著小狄罵過:“不要臉的賤貨,真是舊情不忘啊”


    小狄站住,臉白得像一張紙,但仍舊文靜地告訴她:“你說得半點也不錯,是舊情不忘。我可以坦率地,用最明白的語言告訴你,我確實愛他,但是我更尊敬他,這一點,怕你未必能理解的。”“卷毛青鬃馬”放縱地大笑,毫無羞恥地劈開兩腿,拍拍自己的褲襠:“別裝假正經啦,小姐,誰不明白嗎”


    無論怎樣冷嘲熱諷,甚至逼迫劃清界限,仍舊每禮拜來一次,久而久之,看守的人漸漸鬆懈了,於是她用俄語同於而龍交談,用英語和廖思源聊天。“多麽忠貞的女孩子啊”那位學術權威衷心讚美著。隻要她來,總給優待室裏留下一股科隆香水的芬芳。


    “好吧我讓小狄把鑰匙交給你”


    於而龍一邊寫便條,一邊想著王緯宇上任後的情景,估計他決不會輕鬆愉快的,幾千人的偌大工廠,可不比當年的石湖支隊,即使那百把個弟兄,也是在他的帶領指揮下,全部把生命斷送在樊城戰鬥中。那麽這座工廠在他手裏,會不會像斷了箍的木桶,嘩啦一下全散架呢


    隻好由曆史來判斷了,而終歸會有這一天。


    “你們也別遠送了,老王”於而龍躺在擔架上,有氣無力地朝他們揮手。


    “好等著你”王緯宇說。


    “我會回來同你一起幹的。”他仰望著那活像老人的鵲山,使他觸景生情,想起在石湖沙洲上度過的,蘆花生命史上的最後歲月,於是向通訊員說:“長生,扶我一把”


    鐵柱,老林哥的二小子,他和長生負責抬於而龍到後方醫院治療去,他剛正式參軍不久,是老林嫂讓遊擊隊長把孩子帶走的。負有特別使命的鐵柱抗議:“二叔,謝醫生講,你隻能躺著。”


    老林哥笑了,好心腸的事務長體貼到他的心境,和長生把擔架抬著,往那塊殷紅色的墓碑靠攏了些。無非是一種世俗的想法,給親人的墳頭添把土吧此去經年累月,還不知何時再來掃墓


    三十年後,在清明節的時候回來了。


    於而龍想些什麽呢“蘆花,我的蘆花呀連你的墳墓都找不到了,你甚至比抬擔架的兩個年輕人都不如。鐵柱的墓碑豎立在朝鮮定州西海岸的山丘上;而長生,還有那匹的盧,是埋在麵向黃河的陵園裏,可你,石湖支隊的女指導員呢”


    他不知拿他手裏的鮮花怎麽辦了


    江海挽住他的胳膊,強拉著他走回來:“我記得對你說過的,這是一個無論對於生者,還是死者,都是考驗的年代嗬”


    “那麽你應該告訴我,她的下落”


    “你不會忘記,我請求你們原諒過,我沒有能夠保護好她。”


    “老江,請你講得不要那樣抽象好嗎”於而龍懇求著他。


    江海望著鐵一般堅硬的漢子,他那剛毅的臉上,顯出準備承受任何不幸消息的神色,似乎在講:“把你去年難以講出來的話,統統地倒出來吧我神經不會脆弱得受不住的”


    但是江海看看周圍異樣沉默的人,便把舌邊的話,強咽了回去。難道十年來,他心靈上受到的傷痛還少麽幹嗎再給他增添苦惱和悲哀呢於是他向老戰友建議:“走吧,到我那兒去。”


    “我哪兒也不去。”


    “幹嗎”


    “在石湖找到回答。”於而龍堅定地說,並把那個花籃捧到他的麵前:“要不然,我拿它們怎麽辦”


    是啊半點可以憑吊的遺跡都找不到了,難道花籃總讓於而龍在手裏端著麽


    所有在場的人,對於遊擊隊長和蘆花之間的關係,誰也比不上江海理解得更深,他幾乎等於親眼目睹全部過程。那時濱海和石湖還同屬一個地下的中心縣委,並未分家。他記得當時是多麽不理解,也不支持那個追求革命和真理,也追求愛情和幸福的蘆花呀她是怎樣大膽勇敢地作出自己的決定,衝破了世俗的觀念,擺脫了不成文的婚約束縛,和現在端著花籃的人結合。那是一個痛苦的割舍,無論對於蘆花,對於他們哥兒倆,都曾有過一段困難的日子啊尤其是於大龍悲慘的犧牲,加重了他們結合的陰影,但有什麽好責怪蘆花的呢


    人們有權利追求自己的幸福,和追求真理一樣,是誰也不能剝奪的神聖權利;愛情和憐憫是完全不同的事情,難道蘆花就該聽受命運的擺布才算好麽


    蘆花的一生是短促的,像流星一樣,在空間一掠而過,然而她的生命、愛情、戰鬥,以至於犧牲,像流星似發出了強烈的光輝。大凡一個人生前有人愛的同時,必然也會有人恨。死後,愛和恨的分野就會更加鮮明,肯定是愛之彌深,恨之彌切了。要不然,該不會落到連放一捧鮮花的地方都沒有。


    “走,江海”


    “哪兒去”


    “沼澤地。”他尋找他那個小舢板,打算走了。


    “你發瘋了嗎想陷在裏麵出不來嗎”


    “那好,不攀你。忙你的貴幹去吧,地委書記同誌”


    “你這個人哪”江海了解他的脾氣,而且“將軍”在電話裏囑咐過不要袖手旁觀,於是他萌出了一個主意,捉住於而龍的手:“走吧二龍,我們到天上去”


    “幹什麽”


    “看你的沼澤地去呀”他拉著於而龍,向停落著直升飛機的大草坪走去,心想:那樣,這籃鮮花就好辦了。


    “我要腳踏實地地去看、去回憶”


    “照樣,在天上更能一覽無餘。”江海強拉著他走了。


    告別了鄉親,告別了故鄉,直升飛機載著兩位遊擊隊長,離開了波光瀲灩的漁村,向遼闊的藍天裏飛去。


    “蘆花,蘆花,我回來得實在太晚了”於而龍那緊捏的拳頭,重重地落在了對座的江海膝頭上。這時,飛機已經升得很高了,冷風從機身罅隙裏鑽進來,吹得心裏直發涼。“真是應了老伴的話。”於而龍琢磨,“難道不是這樣嗎失望加上失望,撲空接著撲空,使自己高興的事情不多,引起憂傷的因素倒不少。”他搖了搖頭,對江海說,“我不相信我會陷在沼澤地裏出不來,它總有邊,總有沿,總有走出頭的一天。”


    “不要激動,二龍打起精神來,我們的貴體,我們的高齡,還有他們指著那些忙碌的機上人員年輕人的未來,都不允許再糟蹋自己。聽我告訴你,她的墳墓、棺木、屍骸、骨殖,以及那塊石碑,都到哪裏去了。你不是要看這塊沼澤地嗎很好,話就得從遠處講起來,不過,你一定要耐住你的性子”


    江海的沉穩性格可是出名的。


    機艙裏堆滿了藥粉,這種撲滅早生蝗蝻的六六六粉,是相當刺鼻的,嗆人的,然而它卻可以消滅一場災禍。但是人類並無什麽有效辦法,來肅清兩條腿的早生蝗蝻,以致他們羽化以後,鋪天蓋地,釀成巨災浩劫。“是得從遠處講起,過錯並不是一天早晨突然發生的,而是昨天,前天,許久許久以前就種下惡果了。”


    “說得對啊,二龍,那天西餐席上,小謝講起蘆花運槍負傷的故事,還記得嗎”江海問他,然後沉思地說,“要想徹底了解一個人多困難哪來,咱們一塊來回憶”


    “得扯那麽遙遠麽”於而龍現在需要證實,不想推理。


    “不然講不清楚。”他俯瞰著機身下的大地,說著:“看見了吧石湖落到後邊去了,前麵就是縣城,再往遠看,該是濱海,認出來了吧當年蘆花就通過運糧河,把槍支彈藥送到我們那兒去的。如今是密密麻麻的防風林帶,河,看不見啦”


    “你在給我繞什麽彎子”於而龍問。


    “還記得你夫人怎麽指責我的嗎”


    “哦你居然會往心裏去”


    “哈”他笑了:“曆史有時是一筆糊塗賬,正確的永遠正確,而替罪羊則不能得到原諒”


    那天在餐桌上,由於“將軍”規定了話題,加上勞辛要寫女遊擊隊員那首長詩,纏著謝若萍,非要她講講蘆花在望海樓和王經宇交鋒的過程。


    謝若萍笑了:“我講不成問題,隻怕有人不樂意聽呢”


    江海看看她:“我不是頭回站在被告席裏,十年,鍛煉出來了。”


    “那好,我來說一說


    “不知道你們同意不同意我的觀點,有的人,死了死了,死了也就了啦,誰也不再惦念他,甚至還竭力把他忘卻;但有的人,雖然永遠離開了人間,可似乎覺得他還在我們身邊,同我們一起生活、戰鬥,參與到我們的歡樂或者痛苦中來,息息相關。心裏總存在著逝者的形影,而且奇怪的是,他不是強賴在你心目裏的,也不是非讓你記住他不可,不,而是你自己特別珍惜那惟恐愈來愈淡的形象,所以就深深銘刻在心裏。蘆花正是這樣一位雖死猶生的親人,她離開我們快三十年了,我想她現在肯定和我們一樣高興喜歡,說不定像將軍和路大姐那樣要喝上一盅。


    “我們許多同學都是差不多先後參加支隊的,男同學都通過封鎖線到湖西了,可能因為我是個女同誌,留在了湖東。是的,我們一個個都是蘆花動員走上革命道路的。


    “她對我要格外關照些,雖然她對小隊其他同誌也都不差,但我感覺到她好像把我和肖奎那個快嘴丫頭,看得更親切些。有些機密,有些心事,並不回避我們,因為小隊隻有三個女同誌,而且總是住在一起,像姐姐似的關心著我們。


    “一九四四年的秋天,蘆花去濱海開了個會,因為那時我們跨區活動,似乎接受著雙重領導。是不是啊老江也就在那次會上,作出了一個極其荒謬的決定,要我們把繳獲的一批武器轉移到濱海堅壁起來。


    “我至今也不相信,那樣一個不信邪的蘆花,明知道是錯事,為什麽不站出來反對難道她真的相信那些假情況笑話,我們在城裏的地下工作同誌,怎麽從未反映過一點是我負責聯係的呀


    “不就是那點點白薯幹,江海就獅子大開口啦”


    江海停住刀叉,怔住了。


    “蘆花批評了肖奎,叫她沉住氣,別瞎說。


    “我也勸說指導員:大姐,辦不到的,等於給敵人白送,還是老辦法好,細水慢流,通過咱們的聯絡渠道轉運過去。


    “來不及啦,鬼子很快就要秋季大掃蕩了


    “濱海的情報可靠嗎


    “我們吃過麻痹大意、毫不在乎的苦頭,但過度警惕、神經過敏,也使我們上了不少當。不適當地誇大敵情,弄得草木皆兵,疑神見鬼,也壞了不少事。”


    “將軍”插話說:“不奇怪,杯弓蛇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在戰爭年代,或許還可原諒。”


    “不過”勞辛說,“現在已經成了整個社會的心理狀態,真可悲”


    “詩人,要罰你酒啦,出題啦今晚隻談過去”周浩又掉臉朝發愣的江海說:“吃啊,幹嗎按兵不動若萍說你兩句,看緊張的。”


    江海歎了口氣:“將軍,這是斷不清的官司”


    謝若萍接著講下去:“老江,你別誤會我是和你算賬,也可以統統不記在你的名下,但話總是要讓人講的嗎不但蘆花相信敵人要來奪槍,湖西,也被送糧去的王緯宇給宣傳得動了心,特地派老林嫂通過封鎖線,送來了一道緊急命令。


    “老林嫂來,就意味著非常重要和緊急,看樣子好容易弄到手的一塊肥肉,濱海不費吹灰之力搞走了。想不到蘆花看完命令臉都白了,要我們設法把槍支彈藥送到濱海去。


    “喝像一點水滴進滾油鍋,大夥都炸了。


    “原來,連送出去都思想不通,並不僅僅是本位主義。好,現在不但給,還要我們送,好像我們是三頭六臂,刀槍不入的神仙。


    難道王經宇聽我們調動他沒投降日本鬼子以前,就打主意搶過這批軍火,向顧祝同、韓德勤邀功,現在成了漢奸,不正是給大久保的見麵禮麽


    “肖奎恃著她是指導員的小鬼,天不怕,地不怕,對老江嚷過。記得不,老江,有一回你來我們駐地,商量接送軍火的具體辦法。那肖奎衝著你鼻子:你們沒本事自己繳獲,有臉朝人家討,討還罷了,叫花子要飯嫌餿,得我們送上門,豈有此理沒忘了吧隊長同誌”


    江海說:“真抱歉,大夫,記不大起來了,我有腦震蕩後遺症許多該忘的東西忘不了,許多該記的東西記不住。”


    “怎麽得的,江伯伯”


    “還用得著問嗎畫家,跟你爸一樣,能從小將手裏活過來,就算命大,別打岔,讓你媽講下去吧”


    “蘆花犯愁了,硬打硬拚硬衝麽我們幾十個人,孤注一擲從敵人眼皮底下混過去誰也不會隱身法。她怎麽能睡得著呢翻來覆去,後來索性坐起來靠牆思索。


    “睡會兒吧,大姐我勸她。


    “你放心睡吧,一會兒我替你崗


    “不,你累了一天。白天把已經堅壁好的軍火重新從埋藏的村子裏起出來,準備集中朝濱海運去。蛖荒謬的決定啊我們就是這樣自己整自己,放著好端端的日子不過,像發神經地一會兒這麽變,一會兒又那麽變,消耗時間,浪費精力。我們用了多大工夫才把那些軍火分散堅壁起來的呀老百姓都拿命替我們保管著的呀


    “蘆花苦笑了一聲,突然問我:他幹嗎那麽壞


    “誰


    “小謝,說是醫院裏有一種什麽光,能把人的心肝肺腑照個通明瓦亮,看得清清楚楚。要是能把心思都照出來,那敢情好了,人人都一眼看透了。


    “你指的是誰呀我再一次問”


    江海把正抿著的高腳玻璃杯放下來。


    “蘆花始終也沒講出是誰。


    “將軍,我要講幾句離題的話,你別罰我酒。我看咱們過去,打仗的時候,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要純樸一些,真摯一些,也直率一些,所以大家也團結些,即使有些什麽長長短短,彼此也能容讓。為什麽現在搞得那麽緊張人變得那樣刻薄,那樣歹毒,心腸是那樣壞,手段是那樣辣難道他們是突然之間變成惡鬼的嗎”


    江海笑了:“不,你說錯了,醫生同誌,惡鬼原來也披著人皮站在我們隊伍裏,隻不過有更強大的敵人在麵前立著,同舟共濟的心理,使得他們規矩些,老實些,收斂些罷了。”


    周浩擺了擺手:“不完全是這樣,同誌們。若萍那時候和現在的蓮蓮一樣,天真爛漫。說句不中聽的話,還不太懂事。江海,你應該有所體會,盡管在那狂風惡浪,大敵當前的時候,他們也是同舟並不共濟,你以為那些人就不搞些手腳啊照搞不誤。隻不過由於你忙著和敵人拚命,而顧不過來罷了同誌們,手腳是多種多樣的,有時候拿槍拿刀,有時候就是別的花頭了”說著,他把蛋糕推到席中,舉起刀叉:“請吧,不必客氣,領情就是,現實生活並不總像奶油蛋糕這樣甜蜜的。”他一刀從“生日快樂”四個字劃過去。


    勞辛倒了一盅酒端到他跟前:“請吧,將軍”


    “怎麽回事”


    “你談到了現實生活,該罰酒”


    “哈哈,讓你鑽了空子”


    路大姐笑著說:“怪不道蓮丫頭這些年來總挨罰,也許是總愛畫現實生活的原故吧好啦好啦,若萍,你快講下去吧,蘆花該怎麽辦呢”


    謝若萍接著往下講:“正在為難的時候,一艘小篷船輕巧巧地來到我們駐地。我記不得那船家姓什麽了,反正他頂著一個皇軍情報員的身分,為我們往返聯絡,傳遞消息。我們以為他給搞來了糧食,因為那年旱得厲害,顆粒無收,遊擊隊的肚子問題成了難關,所以老江的白薯幹才身價百倍,要我們拿軍火去換。誰知那船家笑嘻嘻地說:一個送上門的俘虜,我給你們運來了。


    “那時,老百姓的心向著我們,也指望著我們,而我們總跟人民群眾心貼著心,所以關係融洽極了。


    “他回頭向艙裏招呼:上岸吧,到地方啦我也不知該稱呼你是太太,還是小姐


    “從船艙裏鑽出來一位燙著頭發,城裏打扮的婦女,一見是荒鄉僻野的孤村,便問:你把我送到什麽地方來啦


    “我把你請到石湖支隊做客來了。


    “那個婦女一聽石湖支隊四個字,腿一軟,賴在了艙板上。我們把她請上岸,她哭天抹淚地說她去石湖縣城看表兄的,哀求我們放了她。


    “哼,別充好人說著那個船家把幾張儲備票擲還給她:還你的船錢,我是看著你從國民黨的黨部進去,又換了這身打扮出來的,好好地跟同誌們講講清楚吧,我要圖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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