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還道你用的什麽奇兵怪刃?竟是稼穡農具!哈哈哈……”


    新羅王子金誌文將棒槌架在肩上,一手指著九齒釘耙,便是放聲大笑。


    虞知樂麵上一紅,不由羞惱。但見新羅王子手握棒槌,比之自己也強不到哪裏去。這才按下心中躁鬱,將九齒釘耙在頭上一旋,便向金誌文當胸築來!


    金誌文聽得風響,自是不敢輕忽,連忙疾退兩尺,讓開九齒釘耙。同時棒槌自肩頭揭下,“嗙”地砸在耙背上。


    虞知樂這一耙、少說也使了八成力道,又被棒槌加力,登時“咄”地一聲釘在了台麵上。耙齒鋒利,入木三分,一時竟未拔出!而金誌文手中棒槌、又緊趕慢趕側掃而至,直取虞知樂後腦。


    虞知樂隻覺後心發涼、寒毛直立,當即撒開耙杆,向前一個縱躍,險險避開棒掃。接著又扭過身來,握住耙頭耙柄,果斷左旋右擰。但聽“哢嗒”聲落,耙杆已被卸下,接著當做短棍、順手一記直掇,搗向金誌文小腹。


    金誌文本欲再攻,豈料虞知樂這一棍又急又穩,險些搗中他命根。隻得轉攻為守,棒槌下壓,蕩開耙杆。接著連退數步,棒交左手,雙腳一錯,猱身又撲。


    虞知樂那一棍本就是以攻代守,不圖進取。眼見金誌文撤身躲避,登時手腳並用、一記貓撲,搶到大包袱前。隨手拈起一枚蠍鉤,扣在耙杆之上,就勢便向金誌文左肋掏來。


    “嗙!嗙嗙!”


    棒槌連撥帶打,當即將長鉤幾番搶攻打退。招式看似搖擺慌張,卻透著一股忽左忽右、聲東擊西的狡詐。加上樺木堅實、又受桐油浸泡,便是鉤刃刨在上麵,也隻能留下一道道短促的白痕。


    虞知樂與他換過數招,才終於看明白了這些端倪。隨即鉤走浪勢,浮花起波,推、提、挫,搭、雲、托……起承轉合間,無不行雲流水、幹淨利落。若非顧忌金誌文棒槌凶狠、膂力強橫,又是新羅王子、殺之會有些麻煩。虞知樂早便祭出殺招,將這自大狂徒結果在這台上。


    金誌文卻以為虞知樂不敵,手中棒槌舞得愈發起勁,口中更叫囂道:“豎子匹夫!‘麵麵俱到’又如何?還不是‘博而不精、樣樣稀鬆’?吾這‘降魔杵’,專敲打你這等嘴上功夫了得之徒!既無真才實學,何必丟人現眼……”


    說著棒槌再度掄起,接連數下俱砸在長鉤吞口處。


    虞知樂兩臂酸痛、虎口劇震,險些拿捏不住手中長鉤。待尋到金誌文一個空門,將棒槌挑開後,終得片刻喘息。撤鉤一看,登時傻眼,原本挺直的鉤刃,竟被棒槌砸得七扭八歪、不成形狀!


    金誌文打得興起,頗有些“時來天地協同力”的豪情。一根棒槌左右交換,十分得心應手。眼見虞知樂撤身又躲、自己卻未盡興,當即腳下一踏,再度拔步揮棒而來。


    虞知樂卸下變形了的蠍鉤,順手向金誌文拋去。旋即又奔回繒布包袱旁,挑出一枚雙頭宣花斧,照例一旋一扣,便又是一柄明晃晃的大斧。


    金誌文頭頸微側、棒槌一撥,將蠍鉤打開,身形同時為之一滯。待看到虞知樂手中又多出一杆長兵,不由氣得咬牙跺腳。旋即也顧不得許多,矮身縱步,棒槌揮下,斜劈虞知樂膝蓋。


    虞知樂大斧在手,膽氣略壯。先向左麵一掃,攔下樺木棒槌;接著向右一推,欲削金誌文下頜。攻守相連下,果然將金誌文打了個措手不及。雖閃避及時,然頜下須髯、竟被那雙頭宣花長斧削去半截!


    “吹毛斷發……好鋒銳的斧子!”


    金誌文心頭劇顫,已然嚇出一身冷汗,方才的桀驁頃刻消弭大半。水風拂過,隻覺脖頸間涼颼颼的,懊惱自己一時輕敵的同時,也慶幸腦袋尚且完好、並無缺損之處。


    虞知樂乘勝再攻,大斧好似劈山斬浪般、隨著他回旋奔躍,竟舞出了風雷之勢!


    不但金誌文不敢硬接,便是台下眾俠士見了、也是心底發寒:這廝豈止是麵麵俱到,簡直是無所不精!若肯專攻一兩門兵刃,隻怕在座之人、多半也未必是他對手……


    長兵揮喝,寬刃翻飛。


    虞知樂隨心而舞、如癡如醉,幾乎將金誌文逼到了四方台的一角。


    側目向下望去,伊水幽涼青碧,初一看沁人心脾,然而瞧得久了、竟有幾分暈眩之感。金誌文不敢多瞧,轉過頭時、那大斧已夾著呼嘯聲,向他肩頭劈來。


    說時遲、那時快,金誌文暴然躍起三四尺高,堪堪避開大斧。雙手持棒,自上而下,重重向兩段積竹木柲相連處的鐵箍敲下!


    “哢嚓!”


    鐵箍自是完好,然而一段積竹木柲終於不堪重負,被這一棒敲的斷折開來。一柄雙頭宣花大斧,登時變作一截斷杆和一把短斧,再不複方才凶威。


    金誌文得勢不饒人!仿佛泄憤一般、手中棒槌如雨點般揮砸而下,所過之處,皆是“呯嗙”亂響。霎時間、竟砸得虞知樂抬不起頭來,隻顧得將短斧與斷杆護住頭頸要害……隻有招架之功,暫無還手之力。


    然而雙頭宣花斧畢竟鋒利,一通零敲碎打後,便是樺木削製棒槌上,也多出了許多深淺不一的豁口。若是大斧尚且完好,未必不能剁成兩截。


    許是膂力漸衰,金誌文揮棒雙臂、終於顯出疲態來。虞知樂頓有所感。趁著他一招疏忽,當即將手中物什猛力擲出。


    金誌文聞得勁風撲麵,接連便是一掃一挑。斷杆與短斧登時左右飛出,一件當啷墜地,一件嵌在欄柱上、半截斧柄兀自顫動不休。


    便是這一掃一挑的工夫,虞知樂又躍回繒布包袱旁。左手抓起一段積竹木柲,右手拽過一枚青銅矛頭,“哢嗒”一聲,接成一體。正要撥開一堆物什、再尋幾段積竹木柲時,才見金誌文一臉凶相,也學著他的模樣,將手中棒槌揮擲而出,夾著勁風,直擊麵門!


    虞知樂此時半蹲在台上,手中還握著未拚裝完成的長矛,想要閃避,已然不及。隻得揚起矛頭,迎著勁風揮出——


    “嗤!”棒槌應聲斷開,切口平整,仿佛鋸削。斷開的兩截棒槌、瞬間左右分開,打著翻滾,摔落兩旁,像是兩根隨手丟棄的柴禾。


    虞知樂也是微微一怔,尚來不及細究、金誌文竟已合身撲上來,頓時將他撞出丈餘。這一撞雖顯粗莽,卻是立竿見影,登時阻住了他再拚裝兵刃的意圖。


    金誌文一招得手,得意非凡,雙手叉腰道:“豎子匹夫!花招再多、也不敵吾‘一力降十會’。下來咱們什麽兵刃都不使,赤手相搏,分個死活!”


    虞知樂麵色陰沉下來:“金誌文,我敬你是藩國貴賓,才提了兵刃陪你耍弄一番!若是不識抬舉,定要吃我拳掌,隻怕今日、你便要交代在此了……”


    “好大口氣!吾偏要看看你這頭‘黔驢’、幾時便要‘技窮’!”


    金誌文齜了齜牙齒,卻是擺出個似是而非的拳架來,台下隨從望見,無不拍手叫好。隻有靈真禪師並一眾香山寺武僧見狀,皆是麵色古怪、哭笑不得。


    楊朝夕望向方七鬥,笑吟吟道:“方師兄!你這位故友當真有趣,什麽刀槍棍棒、全都有模有樣,不愧是‘麵麵俱到’虞少俠!至於那新羅王子,拳架有些眼熟、卻又透著古怪……”


    “自然古怪咯!”


    方七鬥眉毛一挑、打斷楊朝夕話頭,向香山寺僧眾努嘴道,“這拳架便是釋門最尋常不過的‘羅漢拳’。隻是他下盤虛浮,馬步走樣,十處倒有六七處不得要領。也不知師從何人……若照這般打,即便他膂力再強,臨敵之時、也是要吃大虧。”


    “方隊正所言不差,新羅王子當真糊塗!旁人都是揚長避短,他竟棄長不用、以短相拚……若還不敗,天理何在?!”


    肖湛聞言,亦在一旁撫劍笑道。


    楊朝夕聽罷,連連頷首。扭頭環顧眾俠士,凡能說得清其中門道的,所得論斷,皆與方、肖二人大同小異。


    眾俠士爭論最熱的,竟是那新羅王子金誌文、該在第幾招上輸給月漪樓虞知樂。更有好賭成性之人,各取銀錢、開盤對賭起來。


    虞知樂見金誌文煞有介事的模樣,也是不禁心中一樂:這個新羅王子、還當真是丟人不知深淺!一套不倫不類“羅漢拳”,便要與他最拿手的“裂雲追風掌”相抗。若是這樣、他還能輸,幹脆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一念及此,虞知樂顧慮全消。接著筋骨抻開,頓時發出一陣“劈劈啪啪”的骨節響動聲,唬得金誌文心頭一跳、略感不妙。


    “豎子匹夫!吃我一拳!”


    金誌文腦筋一熱,決定先發製人。一個跳步衝拳,便要直搗虞知樂麵門。


    虞知樂巋然不動,氣定神閑。眼見金誌文右拳衝至,方才抬起一手,迅若鶻鷹振翅,“啪”地一記脆響,拍在他拳麵之上。


    金誌文麵色大驚,接著五官一抽、幾乎擰成一團。撤手細看時,拳麵上已然腫起、紅裏透黑,像極了中土一門陰毒掌法“黑砂掌”,不由怒道:“豎子匹……嘶!你這掌法太過狠毒,有違俠義之道……痛死啦!”


    虞知樂收掌而立,眼帶輕蔑道:“方才登台事前,小可便已明言,最拿手的武藝、便是這套掌法。你既不信,便隻好打一兩招、教你品鑒品鑒!”


    “狗輩豎子!怕你不成?!”


    金誌文暴跳而起,又是一拳攻出,卻是“羅漢拳”中的一招“黑虎蹬山”。右腳出其不意、自身後踢出,要取虞知樂腰眼;右拳變掌,疾掠而至,卻是向太陽穴衝來!


    這一招拳腳並用,金誌文練得最為純熟,一向當做殺招來用。自信此時祭出、必能將虞知樂一招撂倒,再補上幾拳,便能勝券在握。


    然而,虞知樂依舊不閃不避,兩頰微微漲紅、已然調來內息,蓄在左掌之中。待金誌文右腳先至,登時揚起一記掌刀、斜斜斬在金誌文右腳腳心。


    勁力噴吐間,金誌文隻覺一股大力、頃刻灌入右腿中,說不清是酸麻還是痛楚。右拳自然打空,身子已倒飛出去!


    眼前雲暗,耳畔風急。這感覺隻維持了不到半息,便聽後背一聲巨響,竟直直撞在了一根欄柱上。欄柱“喀嗤”一聲輕響,卻是連根斷開。幸有繩索纏繞,金誌文才被這一段圍欄架在四方台邊,隨著未消的勁力不住搖晃。


    金誌文背後劇痛,耳鳴不休,眼前一陣黑一陣白,更有無數金星亂竄。恍惚中瞥見虞知樂緩緩走來,不知問了句什麽,似是叫他服輸的意思。


    他掙紮著想要起身,然而僅存的氣力、皆被軟趴趴的繩索卸去,隻得滿眼不甘道:“你……你這、究竟是……什麽掌法?”


    虞知樂見他這般死硬,也沒了再催問的興趣,登時折身便走:


    “技不如人,強撐何益?似你這等外強中幹之人,還是早些滾回新羅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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