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詰問,竟令郭賢英心中發虛。


    郭賢英等人自是奉了元載密令,卻萬萬不能說破。英武軍為盛朝禁軍、受聖人親信閹宦執掌,非有令、不得輕出。


    今日此事,也隻是上麵的閹宦為討好元載,默許他們暗中出手罷了。若被揭穿,那閹宦必然不會承認。而他們、則會成為閹宦棄車保帥的“替罪羊”。


    郭賢英一念及此,便不再與他聒噪,怒喝道:“我英武軍行事,何須向爾等妖人說明!若再不讓開,格殺勿論!”


    天極護法見這郭旅帥死鴨子嘴硬,也不廢話,單手一揮,二十餘教徒再度揮起手中兵刃,卻是向官馬脖頸處啄去。


    這兵刃形製有些古怪:形似“丁”字秦戈,前刃略寬、長可盈尺,戈柄較短、不足六尺,卻是以精鐵一體鍛造而成。戈頭三麵開刃,揮、掃、勾、啄、推……無不得心應手。


    這短戈人手一雙,攻防兼備:


    一手短戈將前刃啄入馬頸、再回手勾扯,那馬頸便被劃開一道巨口。腥臭的馬血、隨著瘋跑的官馬四下噴濺,很快便一頭栽倒、再也不動了。


    另一手短戈,則連揮帶掃,將英武軍斬來的橫刀擋在一旁,無法近身。且勾掃之際,勁風淩厲!稍微被波及一些、麻服褐衣便劃開了口子,叫人心膽俱寒。


    不過盞茶工夫,英武軍騎來的官馬,竟被悉數斬殺!


    郭賢英見軍中好手、一時間竟破不開祆教妖人手中雙戈,已是焦躁萬分。待眼睜睜看著官馬一匹接一匹地倒下,更是暴跳如雷!


    心中發狠、手中橫刀瞬間斬出幾道銀光,逼得一個教徒連連後退。終於一個躲閃不及,左臂被郭賢英齊肩削下,鮮血濺起一丈有餘,痛得他幾欲昏厥!


    然而這教徒卻是個剛硬性子,雖已痛得麵色慘白。右臂卻依舊揮起、向郭賢英脖頸掃去,竟是以傷換傷的打法!要用自己一條臂膀,換郭賢英一顆人頭。


    郭賢英冷哼一聲:“找死!”手中橫刀早反手上撩,將那就要掃中自己的短戈斬飛,接著又是接連三刀斬落!


    眼見那教徒便要命喪當場,忽地一雙短戈、斜刺裏推來,將這橫刀攔在了半途。


    郭賢英側目瞧去,隻見那天極護法、向他拋來一個意味深長的冷笑:“那姓元的老賊許了你們多少銀錢?竟是招招狠辣、毫不容情,定要取我教中兄弟性命不可!”


    郭賢英盛怒難平,口不擇言道:“祆教妖人,個個該殺!何須誰人收買指使?魔頭看招!”


    英武軍既是盛朝禁軍,素日拳腳兵刃、自是習練不輟。英武軍在南衙十六衛中,卻是頗為特別的一支禁軍。個個皆是膂力強盛、精於步射之人,亦被稱作“殿前射生軍”。


    隻見郭賢英先是揮出一套連環虛招,將兩人距離拉開,忽地舉起左臂、左手卻掐了個怪訣。那怪訣似是引動了機竅,左袖登時崩裂、露出一隻精巧的鑄鐵連弩來。


    天極護法隻來得及“咦”了一聲,便見五支黝黑發亮的短箭、自


    鐵弩中激射而出!


    五箭並發齊至、當胸襲來,竟是避無可避!


    天極護法驀地捂住心口,五支羽箭卻刺入胸膛、被他緊緊握在手中。他臉上現出痛楚之色,嘴角抽搐、言語憤恨道:“卑……鄙!暗、暗箭……傷人!”


    郭賢英誌得意滿、哈哈大笑:“與妖人過招、還要講江湖規矩,那我豈不是很傻?”


    說著,便拎了橫刀、大咧咧走上前去,準備一刀結果了這祆教頭目。再取了首級,好回去邀功請賞。


    便在此時,卻見天極護法嘴角詭異上揚,一掃剛剛痛楚委頓之色,竟連連點頭道:“的確很傻……”


    郭賢英心下一沉、暗道“糟糕”,卻為時已晚!他隻覺腹部一痛,已被五根短箭紮中。黏糊糊的血浸透汗衫、貼在皮肉上,別提多難受……心頭又是僥幸、又是後怕:


    若非今日穿了鎖子甲,便徹底中了這祆教妖人的算計!江湖皆言祆教妖人詭計多端,今日交手、果然所言非虛!


    天極護法以詐傷之態,誘使郭賢英放鬆警惕,才一擊得手,本是十拿九穩之事。待短箭刺入,被一層鎖甲所阻、再無法寸進,也是頗覺訝異。不禁對這位郭旅帥,又高看了幾眼。


    郭賢英受了輕傷,忙疾步後撤,招呼其他英武軍護住自己。口中大叫道:“快!用鐵弩!”


    “喏——!”英武軍眾人齊聲應下。便也如郭賢英一般、以虛招逼退祆教教徒,自己退開幾丈距離、聚在一處。旋即紛紛抬起左臂,將鑄鐵連弩打開、遙指祆教眾人,就要按動機栝。


    便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天極護法忽地閃出!


    隻見他身形一掠,便已從地上拎起那昏死的“秦掌櫃”,橫擋在眾教徒身前。衝弩箭在弦的英武軍笑道:“這位便是秦炎彪秦將軍吧?來來來!弩箭可以發了,想必以殿前射生軍的身手,必能避開秦將軍周身要害、盡數射到我等身上!


    怎麽?不肯動手?那說不得,我等要將秦將軍請回船上、款待幾日,以報解圍之恩。若諸位現下原路折返,秦將軍便可平安而歸;若定要追來,那便每過一裏、我就削下他一塊肉來,送給諸位下酒如何?”


    郭賢英麵上一陣陰沉不定:明明英武軍已占上風、卻不料被這些妖人拿了人質,造成這投鼠忌器的局麵,真是豈有此理!但若不顧秦將軍安危、執意追擊,這事傳入他那孿生兄長秦炎嘯耳中,自己哪裏還有活路?


    他權衡再三、思慮半晌,才將橫刀重重插在地上,心有不甘地揮退一眾英武軍,怒道:“妖人!若膽敢傷我秦將軍一根汗毛,定要你闔教妖人給他陪葬!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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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賢英說罷,徑直提了橫刀、掉頭而去。其餘英武軍則互相扶著傷員,跟在後麵、迤邐離開,隻留下滿地的馬屍和斷臂殘肢。


    天極護法見英武軍撤走,便親自出手,以戳脈打穴之法,在幾個被斬斷手臂、腿腳的教徒身上一陣點戳,那血流如注的景況才大為緩解。


    其餘教徒則從缺胯衫上、撕下許多麻布條來


    ,給他們紮好傷口。最後輪流背起這些傷員,順著官道,向船隊漂流的方向追去。


    群山疊嶂,洛水揚波。舟船順流而下,時緩時急。


    船工每炷香便更換一次,兩人一撥、賣力地搖著船櫓,令舫船又快了許多。有時山穀間河風轉順,畫舫上便張起帆來,此時舫船便疾如奔馬一般、盞茶功夫即可漂出數裏。


    畫舫上層、木瓦鋪就的歇山頂上,紫襦翠裙的柳曉暮卻捧著一隻陶塤,“嗚嗚”地吹著。時而曲聲悲戚、叫人肝腸寸斷,時而曲調歡快、令人笑逐顏開。


    但一雙剪水雙眸,卻是直直地望著後麵、被船隊拋下的山水,眉宇間竟多了幾分惆悵。


    忽見洛水左岸,一隊身著絳紅蓮蓬衣的教徒飛快追來,塤聲便陡然啞了。


    接著,畫舫前的某個船工一聲清嘯:“舟船靠左,接應!”


    話音落下,三艘舟船便緩緩向左岸靠去。待離得近了,舫船中便拋出幾塊跳板、浮在水上,供這些教中兄弟借力躍回。跳板有孔、被繩索牽著,倒也不怕遺失。


    天極護法綴在隊伍最後,待教徒們都已上船,才發力躍起、單腳在跳板上一點,便輕飄飄落在了船尾。


    他攏手作焰,遙向坐在舫頂的柳曉暮拜道:“卑下幸不辱命!已驅退英武軍。並擄回英武軍中郎將秦炎彪一人,留作人質,以備不測。”


    柳曉暮微微點頭,不置可否:“斬敵幾何?”


    天極護法一愣,旋即如實回稟道:“傷敵無算,敵馬盡戮……不曾斬殺一人。”


    柳曉暮秀眉微蹙,不悅道:“心慈手軟,難堪大用。我教中兄弟死傷如何?”


    天極護法苦笑道:“五人被斬了手腳,受刀傷者一十四人,其餘無恙。請聖姑責罰!”


    柳曉暮冷哼一聲,微怒道:“臨敵之際,手下留情,乃是江湖大忌!覃湘楚,你這一把年紀、都活到狗身上了嗎!”


    天極護法覃湘楚再度跪倒,惶恐不安道:“卑下多年行商,與人為善慣了……一時糊塗,不忍與禁軍揮刀兩立,才、才放虎歸山……”


    柳曉暮嗤笑道:“果然承平日久,都忘記了江湖險惡!如今我祆教欲重整旗鼓、再振聲威,而你斬殺幾個不長眼的鷹犬,卻都要畏首畏尾!可知前頭、還有成百上千之敵,正磨刀霍霍,等著咱們將脖頸送上!那時刀架在你脖子上,你可否後悔、自己曾‘與人為善’、網開一麵?”


    一番誅心之言,聽得覃湘楚渾身發寒、如坐針氈:“卑下萬死!這便去砍了那秦炎彪,以堅教中兄弟殺敵之心……”


    柳曉暮擺手止住他,淡淡道:“不急!你捉此人回來,倒還有些用處。隻是須捆得緊一些,莫再叫他走脫了。我說這些、便是要告訴你,如今不欲我祆教日隆、想要借故彈壓的勢力,比比皆是!若你還心存僥幸,隻會害人害己!屆時我隻好再費時費力、重新拔擢一位天極護法來。”


    覃湘楚俯身拜倒:“聖姑苦口婆心,卑下謹遵教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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