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一個人坐在房間裏的臥榻上,望著炭盆裏那時明時暗的溫暖,心裏卻冰天雪地的寒冷,從婚車陷進賈魯河,到夜半發現丈夫抽鴉片,再到第二早晨的婆婆昏倒,怎麽這麽多不順暢的事呀,好像幾輩子的不順暢全集中到這幾天了。


    除了到婆婆的房間問安,青霞一整天也不出自己的房門。婆婆的昏倒,讓她很難堪:剛進門的新媳婦,第一天就把婆婆氣昏了,這不知情的外人會怎麽議論呢。盡管是丈夫頂撞的婆婆,可丈夫是因為維護她這個做妻子的才頂撞婆婆的。


    從婆婆昏倒的那一瞬間,丈夫都在跑前跑後,幾乎是寸步不離婆婆的床前。因為,整個劉氏家族,一聽說婆婆昏倒了,全都驚詫好奇地過來問安探病。而一些遠道而來賀喜的官紳富賈們,仍然留住在劉家專供客人居住的外院客房裏。定好要唱的三天大戲,還在劉家大門外,鑼鼓喧天地演唱著。


    盡管幾個大姑子都沒有回去,可她們畢竟是出門閨女,支撐門麵的一切事宜,還得由丈夫一人來應付。


    不過,這樣倒好,自己落得個清淨,盡管外麵熱鬧的像翻了鍋一樣。


    可青霞的心裏,實在不明白,自己與劉家結親,是劉氏族主動上門提親的,特別是定親之後,一個月兩趟地到府裏商量婚期,甚至是迫不及待地想早日完婚,可現在完婚了,婆婆看自己的眼神,卻是那樣的冰冷和仇視,好像她根本就不同意這門親事似的,好像她是被逼迫才同意的這門親事的。那是誰逼她呢,是丈夫嗎?孤兒寡母,什麽事不都是商量著來嗎,再說了,從丈夫對婆婆的尊重態度來看,不可能是丈夫逼著婆婆來答應這門親事的。


    一時,青霞百思不得其解,如墜雲霧之中。此時此刻,她好像突然明白了,閨女出嫁時為什麽要哭,那是因為,一旦出嫁,不僅僅意味著告別父母,也意味著告別歡笑,告別幸福,在娘家所擁有的一切快樂,做丈夫的都不能給予,即使能給,那也需要自己承擔一定的責任,付出一定的代介。


    青霞真是後悔,出嫁的時候,隻是在邁出門檻的一刹那,傷心欲絕、失聲痛哭了一陣兒,而沒有痛痛快快,酣暢淋漓地哭上個昏天黑地,石破天驚,哭得就像丈夫娶自己時的龐大場麵一樣,給以後所有再出嫁的閨女做個榜樣。


    青霞一個人正多愁善感,浮想聯翩,淑女推門進來,悄悄走到青霞對麵,給青霞倒了杯熱茶,放到臥榻邊上的小桌案了。看著青霞陰鬱的臉色,歎了一口氣,坐在一旁的蒲團上,把腳蹺到溫暖的炭盆沿上,一晃三悠的,陪著小心說:“老太太早醒了,不過,這老太太可會的真多,給前來探望她的人說什麽是娶了你這個好媳婦,高興的幾宿沒合眼,早晨你去給她請早安,一看到你如此端莊俊雅,禮儀周全,通情達理,高興過了頭,就昏倒了”


    “是嗎,她真是這樣說的,那太好了,”青霞好像突然覺得一切不順都雲消霧散了。


    “好什麽呀小姐,這說明老太太機關深著呢,喜怒不lou於表麵。你想呀,小姐,這如果老太太真是一看到你,高興的了不得,還能對你那態度嗎?跪著都不讓起來。”


    “淑女,這你就不懂了,她這是心裏高興,可表麵上仍然擺婆子的威風罷了。好了,這下沒事了,筆墨侍候,本小姐的手癢了。”


    “但願如此。”淑女說著,起身,打開青霞娘家陪送過來的一個鑲金邊牙子的紅色精致小箱,取出作畫潑墨所需要的一切筆墨硯紙,在窗前的桌案上展開。


    青霞剛提起筆,卻傳來一陣陣像卡著脖子似的竊竊私語聲。竊竊私語像蚊蠅大合唱,像雞鴨群奮力展翅。青霞驚恐地抬起頭,卻發現虛掩的門縫裏,窗戶上,布滿了各式各樣的好奇目光。


    “淑女。”青霞急忙喊正在收拾小箱子的的淑女。


    淑女明白之後,慌忙奔到門口,打開虛掩的門,將眾人引進屋,原來都是族裏的媳婦們,來探望楊氏,被好奇心驅使,順便來觀賞一下讓楊氏喜歡的昏倒在地的青霞。


    青霞急忙放下手中的筆墨,微笑招呼這群族婦們。淑女將炭火盆推到中間,又擺放了一圈棉褥坐榻,請所有的族婦們入坐。


    可這群打扮的花紅柳綠的族婦們,卻扭扭捏捏、羞羞答答地不肯入坐,而是像鴨子一樣三五成群的擠在一起,雙眼隻顧盯著青霞的大腳,嘰嘰噥噥的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接著,又將目光移向窗前桌案上的筆墨硯紙,一陣驚詫好奇之後,又看淑女的大腳,又看房中的擺設,最後,又將目光全集中在青霞的臉上、身上,腳上。那神情,那陣式,那竊竊私語,活像撞進了了異界,看到了奇異的人。


    青霞都不好意思了,便求助似的看淑女。淑女一臉的溫色,說:“各位都坐下歇吧,我們家小姐要到東院探望老太太。”


    眾族婦中間有聰明的知道這是在下逐客令,便很無奈地招呼眾人出去,可有呆板的仍然站著不動,貪婪地望著青霞和淑女的大腳看個不夠,看到別人都離開了,仍然戀戀不舍的不願出去,就像不願意離開正在興頭上的好戲一樣。


    眾族婦前腳走,淑女後腳便抱怨:“哎呀,都是什麽人,還有錢人家的媳婦,瞧瞧個個那裝模作樣、矯揉造作媚俗樣,進得廚房,上不得廳堂。”


    “哦,是嗎?”青霞忽然像想起了什麽,“淑女,本小姐突然起來一件事,這三天頭上,是需要我做一頓全家福的早飯,可我在家的時候,連廚房都沒進過,到時候可要辛苦你了。”


    “真的?”淑女像是很驚喜的樣子,“做什麽樣的全家福早飯?有什麽講究沒有,如果沒有講究的話,我可會做飯了,我從小就會做飯。”


    瞧淑女的興奮樣,好像有什麽絕活廚技,迫切需要展lou一番。


    “是嗎?那太好了,估計也沒什麽講究,到時候你就隨便做吧,”青霞忽然想了淑女在春草麵前胡侃的菜名,便又說,“比如說……什麽滿漢全席呀,孔雀全宴呀,天鵝全宴呀,梅花鹿全宴呀,佛跳牆呀,楊妃乳呀,西施舌呀,反正等等吧,到時候,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隨著青霞說出第一個菜名的時候,淑女立即吃驚地瞪大了雙眼,青霞一個菜名接一個菜名的往下說,淑女的倆眼珠都快拖眶而出了,連嘴也張得大大的,凝固了似的怎麽也合攏不上。當青霞說完最後一個菜名後,主仆二人早已忍不住了,幾乎是同時暴發出了瘋狂的大笑。


    恰在主仆二人大笑的時候,劉耀德忽然推門進來,他看了看正開懷大笑的主仆二人,又瞥了一眼淑女那隻蹺到炭盆上的大腳,皺了皺眉頭,沒說一句話,拿了一樣東西,又急急慌慌地出去了。


    青霞和淑女立即傻眼了。


    淑女悄悄到門口,見劉耀德走遠,回身強忍住笑,問“小姐,你都聽到了?”


    “何止我聽到了,全院的人都聽到了?”青霞難得看見淑女的窘迫,故意誇大其詞。


    “哦,”淑女低下頭,臉上閃過一絲難見的不好意思,但隨即便高昂起頭,“這有什麽呀?除了劉鐵哥和七丫小姐,我說的話就是讓劉家全院的人聽的,不過,既然被不該聽到的人聽到了,也無所謂呀,出賣我淑女等於出賣她自己。”


    淑女又恢複了以往的自信、沉著和無知,用挑戰的眼神看著青霞。她恨不得現在就到廚房lou一手她的廚藝,省得青霞小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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