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線上的夕陽,搖搖欲墜地滑落著,惶惶然,惶惶然地沉了下去。鮮紅的霞光,把西天燃燒的輝煌而沸騰。一片片寧靜,無聲地降落在尉氏縣大橋村的劉家大院。秋晚的涼氣,悄悄地,輕輕地流動著,流進每一個人的身體裏,暗示著嚴冬的到來,並不是很遙遠的事了。濃厚的餘輝,透過鏤刻著花紋圖案的木窗格子,汩汩地流進華貴而氣派的廳堂裏,又根據門窗的空隙形狀,流動出各種鮮濃的圖形。


    楊氏一個人坐在華貴氣派的條幾前邊的紅木椅子上,仰kao著猩紅的引枕,雙眉輕鎖,雙眼微閉,靜靜地等待著,恐慌地擔心著。


    兒媳青霞已嫁進這個劉家大院,有十個月之久了,若按常理來論,應該到了十月懷胎、瓜熟蒂落、生兒育女的時候了。可兒媳現在的肚子,一點也沒有顯山lou水,並且,根據她楊氏的暗查,兒媳每月的月紅,就像日出日落一樣,準時無誤地如期來臨。小夫妻同床,而妻子卻不懷胎,這是怎麽回事呢?不管是男孩女孩,你劉馬氏總得先懷上吧,這說明你劉馬氏也是個真正的女人。難道說真是我劉家香火不旺,或是兒子娶到的官宦千金是個石女嗎?


    如果兒媳真的不會生育,倒無可擔憂,大不了快點給兒子納妾收房。但是,讓她楊氏擔心氣憤的是,她楊氏生養的兒子,卻不聽她這個親娘的話,反而是信誓旦旦的說什麽也不納妾收房,說什麽他嫁在開封的大姐不也是出嫁三年之後才生育的嗎。唉!這真是:棍粗了折不斷,兒子大了不由娘。


    盡管兒子說得有道理,可她楊氏卻沒有那個耐心,別說等待三年了,就是三個月年,她楊氏也是度日如年的等不得。因為,她楊氏隻有耀德這一個兒子,因為她的劉家已單傳了五代。不抱上孫子,她楊氏始終都坐臥不安,恐慌害怕,就像二十多年前的恐慌害怕一樣,擔心自己和朱氏、張氏生不出男孩子,恐懼丈夫後繼無人,害怕劉家龐大的資產有一天落入外人之手。


    讓人欣慰的是,昨天晚上,她楊氏與兒子做了一次鄭重其事的長談,今天請一名資深的良醫過來,與青霞望診尋看一番,如若青霞無生育疾患,便等她兩年,再商議與兒子收納偏房之事;如果青霞的身體有生育疾患,三天之內,兒子必須納妾收房。盡管兒子很無奈,但最終還是免強點頭同意了。


    現在,良醫在執事女傭的領帶下,正在後宅與兒媳望診把脈。


    此時此刻,她楊氏的心裏,說不出的是盼望還是擔心,或者說二者兼而有之,她既不想兒媳有生育上的疾患,又想讓兒子多納妾收房。


    “太太!”楊氏正在沉思,執事老女傭領帶著老良醫進來了。


    “哦?我兒媳的身體如何?”楊氏一看到良醫,便迫不及待地問。


    “卑醫從望診把脈上來推斷,少太太的身體無甚大礙,依卑醫看,也無須吃藥,恐傷及脾胃,就順其自然吧!什麽事都可以急,還唯獨這事急不得的。”中醫說完就起身告辭。


    “哦。”楊氏大失所望,醫良所診斷的結果,既是她內心所期望的,可又不是她內心所期望的,她心裏很茅盾。因為兒媳與兒子同床內枕了十個多月卻不懷胎,總得有不懷胎的病由吧。但良醫既然這樣診斷,她做婆婆當然應該高興才對呀。於是,她笑嗬嗬地讓人與良醫封了一份禮金,吩咐管家送他至大門外。


    盡管良醫的診斷讓楊氏既高興又失望,但她還是很欣賞這位良醫的醫德,良醫就是良醫,要是些醫德敗壞而又貪得無厭的庸醫,即使你身體無什大礙,也要與你開上一大堆苦藥,這藥一吃,恐怕沒啥大礙也得吃成大礙的。青霞的身體雖無生育疾患,可楊氏的心裏,仍翻江倒海地難受失望,既無生育疾患,可這何年何月才能懷胎生子呀,雖說這事急不得,可哪是由不得人心的呀!不行,別說兩年,兩個月也等不得,必須讓兒子立即收個偏房,以做備應,到時候,即使青霞懷上了,多添幾個劉家香火,豈不更好;假如青霞終身也懷不上子息,偏房已將劉家香火續延,何憂劉家斷後,無人承繼龐大的家產。


    楊氏想到這裏,便讓人喊來了兒子說:“郎齋,娘心裏知道,青霞是個好媳婦,這為娘承認。可不孝有三,為後為大。你們大婚都快一年了,按常理來論,青霞早該懷胎分娩了,你看現在她……不顯山不lou水,月紅按時而至。唉……盡管昨晚為娘答應你,青霞如若沒有生育疾患,二年以後再提納房之事,可我的兒呀,你也睜眼看看,為娘都已一大把年紀了,我們劉家又是多代單傳,產業又這麽龐大繁雜,我看你還是早點納個偏房吧……”


    楊氏說著,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耀德正因為青霞的身體沒有生育之疾患而興高采烈,沒想到母親出爾反爾,突然又來這麽一招,這麽快就反悔了。立時,他望著盼孫心切又年邁的母親,快樂歡暢的心,突然跌進了萬丈深淵,可又不無法埋怨母親的抱孫心切;別說母親了,他耀德何尚不想早添貴子。但話又說回來了,做為男人,並不是他不想納妾收房,而是他的心裏,除了青霞,再也裝不下另外的女人。此時此刻,麵對嗚咽悲哭的母親,耀德有點不知所措,他無奈地走到母親身邊,歎息著蹲下身,輕輕拉起母親的手,眼情有些潮濕,也近似嗚咽地說:“娘!您別這樣好不好,兒這一生,有青霞就足夠了,心裏實在裝不下另外的女人了。這話我早在新婚之夜就給青霞麵前說過,男子漢大丈夫,怎能食言?”


    楊氏以為自己的悲哭會換來兒子的妥協讓步,可她沒想到兒子這麽固執和不孝,竟然視親娘的悲哭於不顧,心中立時憤怒升騰,決定一不做二不休,把兒子納妾收房之事公開弄到桌麵上,當成一件當前的大事來辦。於是,她氣哼哼地抬起淚眼,氣勢地問:“是你沒有納妾之心,還是不敢有納妾之心?如果是不敢納妾,娘來做青霞的工作,她知書達理,會理解為娘的一片苦心的。”楊氏說著,擦了一把眼淚,不等兒子反應過來,便衝身邊的傭人說,“去!請少太太過來!”


    青霞早已明白婆婆的心思,她一邁進廳堂,沒等婆婆把話挑明,就主動向婆婆提出給丈夫納個偏房:“娘,我也有事求您,您看我這不爭氣的身子,我看還是趁早先給耀德納個小吧,趕緊為咱劉家續上煙火……”


    楊氏心裏清楚,如果她這個做婆婆的提出給兒子納房收妾,即使青霞的心裏一百個不願意,但她表麵上是不會拒絕的。可楊氏怎麽也沒想到,青霞會主動提出來。立時,她激動的心花怒放:青霞如果不反對,那給兒子納房的事就輕而易舉、速戰速決,把偏房娶進門,與兒子同床共枕,做為男人,雖然嘴上說著不願添房納妾,把新人娶進門,這洞房花燭一同床共枕,怕就由不得他了。楊氏想到這裏,喜笑顏開地拉著青霞的手,故做疼愛地邊撫摸邊說:“我的好兒媳,咱娘倆算是想到一塊了。給耀德納個偏房,等她給咱生了男孩兒,咱再把她給休了,為娘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娘,這話就不對了,咱既然納了她,她就是咱劉家的人,這麽多傭人咱都養得起,難道說還養不起她?況且,她還不要工錢,白白侍候咱們家耀德。”青霞說著,卻拿眼看耀德。


    耀德繃著個臉,一副的無可奈何,聽青霞如此說,便衝她拋白眼。他怎麽也沒想到青霞會站在母親的立場上,看起來,這添房納妾之累,怕是再所難免了。但他心裏迷惑,青霞的心裏真的願意他納偏房嗎?


    恰在耀德無可奈何之時,門口的護院匆忙跑進來,急急慌慌地稟報說:“太太,東家,開封的徐掌櫃派夥計劉現回來,說有急事要見您。”


    “劉現回來了,什麽急事,他人呢?”


    “就在廳堂外邊的台階下候著呢,東家是讓他在西園還是……”


    “快,快呼他來廳堂。”一涉及生意上的事情,耀德總是迫不及待而**高漲。


    “東家,”開封的夥計一邁進廳堂,急慌慌地給楊氏和青霞躬身施禮,然後麵向耀德,稟報,“東家,半月前的一個下午,我們的絲稠店來了一名洋人,身後還跟著一個中國跟班,說是要一次購買五千匹杭州施家生產的上等絲稠,讓掌櫃的給報了價就走了,說是到其它地方的絲稠店再問問價,如果咱報的價錢合適,七天後就折回來交定金簽合同。當時吧……這事,誰也沒在意,因為他既然知道是杭州施家生產的絲稠,為何不到廠家直接采購?可這事就稀罕,今天中午飯後,那個洋人真的帶著個中國跟班過來了,讓我們報絲稠的最低價,說如果價格合適,立即簽合同交定金,三個月之後來取貨。這本來是一件大買賣,應該高興,可絲稠店的唐掌櫃心裏老犯嘀咕,以前也從沒和洋人打過交道,況且又是這麽大一宗買賣,怕中間有詐;所以他就請徐掌櫃做主;而徐掌櫃呢,思前想後也拿不定主意,便派我回來稟報於您,看東家同不同意與洋人做這宗買賣?反正他們心裏都擔心這其中有詐,不願意與鬼洋人合作,便拒絕了……又怕您事後知道了埋怨,所以,徐掌櫃一邊讓唐掌櫃吩咐洋人,明天上午辰時再給他回準信,一邊派我回來稟報於您。東家,你看,是一口回絕呢還是……”


    “哦?為什麽回絕,當然要做!我們劉家可是生意人,有錢哪有不賺的道理?”一涉及到生意之事,耀德像吸足了鴉片一樣亢奮,早已把納妾的不快之事忘到了九霄雲外,清俊尊傲的神情,像是正駕馭著整個天下,他揮了一個一攬天下的手勢,大聲而傲慢地說,“這一次呀!我要親自和洋人打交道,哈哈哈……!”


    耀德笑著,大步走到青霞身邊,一把拉起她的手說:“有趣的買賣!青霞,與眾不同的買賣,走,我們快馬加鞭,連夜趕往開封,讓你也開開眼界,看我怎樣去跟卷羊毛們談生意!”


    “卷羊毛?什麽羊毛?”青霞望著激動的有些失去理智的丈夫,卻是一臉的迷惑不解。明明是跟洋人談生意,到了丈夫嘴裏,怎麽變成了卷羊毛。


    “哈哈哈!不懂了吧!卷羊毛就是西洋人,知道不,外國人!就是你在南京的玄武湖看到的那種卷毛西洋人,哈哈哈……!”


    青霞這才恍然大悟似的站起了身。


    耀德帶著青霞和護衛侍從,踏著塵暮,披著霧靄,連夜趕往開封去了。


    楊氏望著兒子帶兒媳和家丁離開,正興奮喜悅的心,突然跌進了萬丈深淵。自己守寡多年,母子二人相依為命,有事相商,無事相談,媳婦沒進門之前,自己可是兒子的主心骨。可現在,兒子很少呆在自己的身邊,更別說相商相談了,怕是自己的存在,對於娶了媳婦的兒子來說,都有些多餘的了,而媳婦倒成了他的主心骨。


    立時,楊氏孤獨的內心深處,往日那深藏不lou的厭恨上,那因青霞在新婚之夜沒有原紅的而引發的所有厭恨上,隱隱地,又沉重地累添了對青霞的憤憤嫉恨,一種被搶奪了親情的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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