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裏傳來一聲細細的響動,我立刻翻身坐起,有些費力地睜開眼睛,正要出聲詢問,卻被一隻手輕輕捂住了嘴。“噓——”一陣濃烈的脂粉香氣傳來,熏得我頭昏腦脹。借著微弱的燭光,我吃驚地認出麵前的人居然是同意收留我的老板娘。


    “你做什麽!”我躲開她的手。


    老板娘拿著燭台在我臉前晃了一晃,向著我柔柔一笑:“小郎君,你還是睡著的時候更惹人愛。”


    我這才看清她隻穿了一件紅色中衣,酥胸半露,星眼微揚,正半跪在我身邊,姿勢極其曖昧。我不由驚怒交加:“放尊重點,誰是你郎君!”


    不料她撲哧一笑,非但沒有放規矩,反而伸手來摸我的臉:“喲,還生氣了?”


    我一把扣住她手腕穴道,顧不得因用力過猛帶來的一陣劇痛,向那女人沉聲道:“少給我裝蒜!你動了什麽手腳?為什麽我一進你店裏就睡得這樣熟?”就算我重傷之下靈敏大不如前,也不該被這女人在旁邊看許久也醒不來。她對我下手,難道她是個探子?


    那女人被我按住穴道,半身動彈不得,卻仍是向我嬌笑道:“小郎君,我見你好像很疲倦,便自作主張點了支安息香讓你睡得好些,那麽凶做什麽?好心當成驢肝肺。”


    我感覺到她似乎並不會武功,卻仍是不肯放鬆:“我與你素不相識,你究竟要做什麽?”大半夜的,一個女人居然莫名其妙跑到一個陌生男子麵前動手動腳,這本來就透著古怪。


    那女人卻不慌張,輕笑道:“你何必急成這樣,莫不是怕我將你告到官府麽?”


    我心中一凜,這女人好像知道什麽,不問清楚可是對我大大不利。我立刻放開了手,笑道:“你這是何意?自己半夜跑來看陌生男子睡覺,倒要將我告到官府?”


    女人目光流轉,最後停在我臉上,低聲道:“今日鎮上來過十幾個官兵,說是追捕犯人,幾乎將全鎮搜了一遍。最後來到我店裏,拿出一張畫像,問我有無見過畫上的人,若是能說出,便賞銀百兩。”


    我心裏哼了一聲,那畫上的人多半是我了,他們不敢聲張,不敢調用能認出我的士兵,更怕消息傳開引起我手下將領動亂,卻想出了這麽個陰毒辦法。百兩賞金讓人猜不到搜捕我的重要性,卻又足以能讓一般百姓動心了。


    “這與我何幹?”我臉上若無其事,手指緩緩摩挲著袖中的半截斷箭,那小鬼從我背上拔出後硬讓我收著,說是怕我忘了教訓。這斷箭倒無意中成了我的防身工具,若是她果真要起歹意,我也隻好心狠手辣了。


    那女人仍是看著我:“你以為像你這樣的人物很多見麽?你一來我便注意你了。雖然那畫像還不及你本人的十分之一,但眉眼形狀卻大致不錯,更何況你出現的時間太巧合。”


    我冷笑:“因此你認為我是他們要找的人,要拿我出去換賞銀?”


    女人似乎受了侮辱,輕聲嗔道:“沒心肝的!百兩紋銀雖然不少,卻還不放在我心上。我若要出賣你,何必等到現在?”


    我倒是有些糊塗了,這女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就算我生得英俊出眾,也不至於把她迷成這樣吧?隻聽那女人又道:“明日一早會有北趙商船經過此地,鎮上搬運貨物的工頭是我相識,你若願意,我便請他介紹你上船如何?”


    我充滿懷疑地望著她:“你會無緣無故幫我?不要我替你做什麽?”


    那女人向我嫵媚一笑:“小郎君,你太聰明了。”她身子微微前傾,突然吹熄了蠟燭。


    我眼前立時一片黑暗,接著一陣幾乎令人窒息的脂粉香氣包圍了我,還沒反應過來,猛地被撲倒在了硬邦邦的地板上。我倒黴的傷口!我忍住劇痛,不由大怒,我一生何嚐受過這種侮辱!情急之中連要隱瞞身份也忘了:“滾開!你以為本王……”


    剛喊了一半,那女人又按住了我的嘴:“別吵!你還要命麽?”接著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在我耳邊道,“待會會有個人從樓上下來,那人就是本地官府的捕快,你要想順利離開,就乖乖陪我演完這場戲……”


    什麽!我不由怒氣上湧,一把將那女人推到一邊:“本小爺還沒那麽窩囊!”


    誰知那女人竟拉住我衣角,哀怨道:“沒良心的冤家!吃完了就要走麽?”


    “放手!”我一把拽回衣角,邊站起邊重新係好。我衣服本來寬大,被這女人一扯便開了一半,再加上她胡說八道,若被人看見,我的清名還怕不保了呢!


    “玉娘,你在跟誰說話?”一個冷冷的聲音從樓上傳來,我向上看去,隻見一個身穿捕快服飾的男子正從樓上走下來,單聽足音便知道這人武功不低,我不由暗暗叫苦。


    以我身負重傷的狀況,實在沒把握全身而退,我雖不屑聽那女人的話,卻不會傻到自己送死。趁著房內昏暗,我輕輕後退,想趁機離開,不料那男子目力也不錯,立刻發現了我的存在。“站住!”話音剛落,他已來到樓下攔住了我的去路。輕功也不錯,我不由苦笑。


    那男子三十多歲,身材瘦長,手臂骨節突出,一雙眼睛銳利如刀,一看就不是好對付的角色。我不由微微低下頭,但願不要被他認出來。發現自己的衣領沒有折好,又順手整理了一下。


    沒想到這動作闖了禍,他本來雖然對著我,其實是看著那叫玉娘的女人,現在他卻狠狠盯住我,仿佛要用目光在我身上戳個窟窿。死盯了片刻,那男子開口問道:“你是誰?為何會在這裏?”從那帶著威脅的語氣中,我十分悲哀地想到他將我當成了吃醋的對象。


    我向他善意地一笑:“我是誰,你該問問玉娘。”說完我看一眼旁邊的玉娘,她既然願意演戲,那就自己編罷,本王可不奉陪。


    誰知那男子又會錯了意,向我喝道:“你膽敢跟她眉來眼去!”我感到頸中一涼,他已將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這醋勁也太大了吧?不等他揮刀,我身子迅速向後一仰,飛腳踢在刀麵上,順勢躍後幾步,抽出袖中斷箭,準備與他正式交手。既然當情敵與當逃犯的結果是一樣危險,我又何必擔這虛名。


    “李央,住手!”玉娘臉色慘淡,擋在我麵前,“你若要殺他不如先殺了我!”


    李央沒再揮刀砍我,卻氣得臉色鐵青:“玉娘,這個人是誰?你為何護著他?”


    玉娘反身靠緊我,向李央道:“你剛才不是都看到了麽?又何須問?”


    李央臉色陰沉,掩不住一股失望之情:“玉娘,你曾過答應我,不再與別的男子……你可曾記得你當日承諾?”我有些同情地看著這叫李央的男子,他喜歡上一個演戲如此逼真的女子,也夠難為他。


    玉娘斷然道:“我不記得什麽承諾!”


    李央被玉娘噎得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後將仇恨的目光射向了我:“好好!你不記得!我先殺了這小白臉再說!”


    我也怒了:“她不記得你殺我做什麽!”


    玉娘冷笑道:“你不在乎我就罷了,憑什麽還不讓別人在乎我?”


    李央道:“我何曾不在乎你?就是近來公務如此繁忙,我仍抽出時間來看你,誰知你不但對我冷淡,還當著我的麵與其他男子……玉娘,你捫心自問可對得起我?”


    玉娘不為所動:“你若不是為了抓人,哪裏會想起這裏?李央,你如今升了官,發了財,可又記得當日所為何來?”


    李央低下頭:“我沒有忘。玉娘,你該知道我不是為了名利。”


    玉娘哼笑一聲:“你如此不遺餘力,替著你的南越主上抓人。早已將本來使命拋諸腦後,心裏可還有一絲國恨家仇?”


    李央目光憐惜地看向玉娘:“死者不可複生,國亡不可複存。玉娘,你醒醒吧!我多少努力不過換來一個捕快之職,試想單憑你我又能有多少作為?”


    “你忘了,我不能忘!我還要報仇!就算殺不了越淩王,哪怕隻是殺死一個縣令也比看著他們逍遙在世要強的多。你不是曾作了許多準備麽?聽說越淩王最近從荊襄返回建康,正是下手的好時機,你卻將精力浪費在替南越人賣命上,你心裏若還有我,就做幾件正經事,不要再替他們做狗腿!”此刻玉娘眼中盈滿淚水,樣子楚楚可憐,可是我聽完她的話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終於明白了點什麽。


    最毒婦人心,幸虧她不知道我是誰,不然我死無葬身之地。


    李央沉默半晌,終於道:“越淩王手下握有重兵,極難接近,聽說他本人也是武功高強,曾單騎衝入北魏萬人大軍,直取對方主帥人頭,神勇無人能敵。此事單靠一人之力無法辦到,還須集合其他兄弟,容我從長計議。”


    玉娘喜道:“你答應了?”


    李央緩緩點頭,握住玉娘雙肩:“答應我,殺了越淩王之後,咱們就一起離開這是非之地,從此平平安安的過日子,好不好?”玉娘含淚點頭。李央喜得將玉娘擁入懷裏,突然又放開了她,眼睛瞄向我:“他到底是何人?你跟他——”


    我倚在牆邊冷笑道:“怎樣?我跟玉娘早已海誓山盟,你卻在我麵前與她卿卿我我,也不怕閃了舌頭?”


    玉娘臉一紅,向我道:“小兄弟,你明知……”


    我打斷她:“你剛才不是還一口一個郎君叫我麽?怎麽突然變了?”哼,這兩人一邊柔情蜜意,一邊討論著怎麽殺我,這筆賬我可是記下了。


    玉娘臉色一變,向李央道:“央哥,我跟他沒有什麽,你千萬別當真,我剛才隻是為了激你答應罷了。”又向我道,“小兄弟,我知道你心中不平,可是我玉娘決不會令你吃虧,明日一早我便送你離開,決不會讓你有半分閃失。”


    我嘲諷地一笑,盤膝坐下:“你倒是將我告到官府的好,說不定還能令你的央哥升官發財呢。”


    玉娘神色赧然。李央本來半信半疑,聽了我的話疑惑地問道:“玉娘,他到底是誰?”


    玉娘在他耳邊低語幾句,李央以一種打量獵物的全新眼光看著我,將玉娘拉到一邊低聲道:“據上麵得來的消息,此人份量頗重,是太子親自下令追捕的要犯,遠非表麵上那麽簡單。”


    玉娘低聲回道:“我雖利用他激你,卻也因為他是南越官府要抓的人才存心救他,我想既然他是要犯,說不定對我們有幫助。”


    李央沉吟道:“我已想過,若要截殺越淩王,非扮作官府之人不能成事。若我將他帶回,豈不是更增加縣令對我的信任?


    玉娘急忙道:“不可!我已答應過要救他,豈可出爾反爾?”


    “玉娘,大局為重!你還想不想報仇?”


    我微微冷笑,雖然他們極力壓低聲音,卻還是瞞不過我的耳朵,這女人因痛恨南越而救我,自然也可以因報仇心切出賣我。我裝作毫無察覺,手持半截斷箭,在地上輕輕敲擊,口中念道:“奉天之道,誅賊滅寇,悠悠萬世,複我蜀川。”我這句話一出口,兩人大吃一驚,一起看向我。


    李央向我走近幾步,沉聲道:“你到底是何來曆?”


    我笑道:“難道以李捕快如此眼光,還猜不出麽?”


    李央又仔細打量我片刻,試探道:“足下與‘流砂會’可有關聯?”見李央意料之中的被我引到了錯誤方向,我向他高深莫測地一笑,緩緩點頭。


    “流砂會”,乃是蜀川滅後由不服南越統治的蜀人集結而成的暗勢力,他們死忠於蜀國前主劉祿,一直未停止過複國的努力。從蜀川覆滅到現在短短五年中,流砂會針對我的刺殺行動不下二十次,盡管至今沒有一次成功。


    南越洪嘉十九年,也就是蜀川盛德二十三年,我率領南越大軍擊潰了蜀川的最後一道防線,一舉攻破蜀川國都成都,劉祿總算做出了他這輩子最正確的決定:率領群臣正式投降。是我親自接受了他奉送的大印,還負責安撫了城內的百姓。從那以後劉祿就在南越特別為他安置的川慶宮裏安然度日。


    記得兩年前我還去探望過他,養得白白胖胖,除了有時因為思念故土哭泣外,倒也住得安穩,他還一直向我稱讚南越的美食和美女,很有點樂不思蜀的味道。隻是從頭到尾他都沒向我問起蜀川的百姓生活如何,真不明白這樣的國主有什麽值得執著。


    李央仍有幾分不信,又問我道:“據聞流砂會近來多活躍在閩地一帶,足下怎會流落此處,成了官府要犯?”


    我早有準備,長歎道:“一言難盡!當日我與會中兄弟探知越淩王行蹤,認為正是為國複仇的好時機,於是星夜趕到荊襄,準備沿路截殺。無奈對方人多勢眾,終究功敗垂成,五十名兄弟隻有小弟一人生還。刺殺越淩王是何等大事,官府立刻派出重兵追捕,想利用我找到流砂會密舵所在,小弟隻好逃亡至此。”


    聽了我的話,玉娘眼中露出欣喜之色,李央卻仍是懷疑地看著我,我又將斷箭放到二人麵前:“你們若不信,可以看看我手中斷箭,這是越淩王在軍中精製的朱漆雕翎箭,除他本人與幾個親近部將外,別人均無緣使用。”


    玉娘從我手中拿過斷箭,輕轉箭身,看到箭頭上方一寸處有用極細筆畫寫就的銀色篆體“淩”字,點頭道:“我當年曾在父親手中見過,這確是越淩王軍中專用之箭,你果然與越淩王正麵交過手了。”


    我黯然道:“越淩王武功高強,他身邊的護衛也是一流好手,我們此次行動本已抱了必死之心,可惜我卻沒能與其他兄弟一起為國捐軀。”


    玉娘神色中多了幾分敬重,忙將我從地上扶起,“小兄弟何出此言?你這樣一位忠肝義膽的少年英俠能夠生還,那是天佑我蜀川。你放心,玉娘一定助你逃脫官府追捕。”


    我得了她的保證,不由喜形於色,順從地讓她扶住我:“過獎了,敗軍之將何敢言勇?”


    “你除了這箭還有什麽證據?”可能是我高興得太早了,李央畢竟沒有玉娘那麽好騙,他突然攔住了我,冷冷發問。


    我挑眉道:“這是何意?”


    李央道:“素聞越淩王心狠手辣,怎會容你安然逃脫?流砂會向來有‘敢死’之稱,又怎會有你這樣的貪生怕死之輩?你初遇我們二人,便能拿出朱漆雕翎箭,天下哪有這麽巧的事!”


    我傲然而立,冷冷道:“李捕快,我費心解釋,不代表便可以任你質詢。流砂會的大小事務我心中一清二楚,但你休想逼我說出一字一句。你既不信,現在便可以將我緝拿歸案,也盡可以將我殺了。隻要你憑真本事,我決不會有一言一語怨恨於你。”


    李央顯然沒想到我突然變得如此強硬,臉色更加陰沉:“既如此,在下便領教了!”說話間出手如風,已經向我襲來。我聽到玉娘的驚叫聲,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微微動了動,終究沒能避開,眼看著李央一招猛虎掏心,化拳為掌,帶著一股勁風拍在了我的胸口上。


    我不由自主後退幾步,手捂胸口彎下了身子,隻覺體內氣息盡被擾亂,胸中煩悶難當,我張嘴吸氣,卻吐出一口烏黑的淤血。李央沒料到我這麽不禁打,遲疑了一下,沒再繼續出手。


    玉娘將李央推到一邊,搶到我身邊要將我扶起,可是我根本站不起來,她又著急地問我覺得怎樣,我隻是皺眉卻說不出話。玉娘手足無措,也顧不得責怪李央,隻道:“央哥,快幫我將他扶進房裏!”


    李央走近一步,本想伸手,又向我臉上看了看道:“玉娘,別怪我,我就是覺得這小子有蹊蹺。剛才他躲我那一刀時身法輕靈迅捷,這一掌我不過用了五成功力,他卻躲避不開,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玉娘急道:“你疑心太重了!他都被你傷成這樣,難道還是故意?挨一掌又有什麽好處!”


    我勸道:“玉娘,你不要怪李捕快,他懷疑我也是人之常情。”


    李央冷笑道:“你不用在玉娘麵前裝可憐,方才是你執意不肯回答我問話,那就修怪我疑心。”


    我按住胸口道:“李捕快既已如此懷疑,我又何必多說?我生平最恨人逼迫,你若不相信盡管出手。我雖打不過你,卻還有一身骨氣!”我一邊輕聲咳嗽,一邊心裏暗想,本王白白挨了一掌也算對得起你了,識相的現在就相信我,否則我定報此日之仇!正想著,突然感到一陣眩暈,幾乎要坐不穩,我下意識抓緊玉娘的胳膊才沒倒下去。不會是我演的太好連自己都相信了吧?


    “小兄弟,你肩上怎麽流血了?你,你早就受了傷?”隱約隻聽到玉娘驚慌的聲音,我仍是抓住玉娘的胳膊不放。


    心中隱隱有些後悔,這次太過冒險,我肩頭的傷口被震裂了,李央那一掌力道畢竟不弱,我雖利用他逼出了胸中淤血,卻也被他打亂了內息,要是我因此流血不止,不是要得不償失?


    手指越來越無力,倒下之前,我看到李央目瞪口呆的模樣,還是忍不住譏諷他一下:“你問我怎會碰巧有那箭?我現在便告訴你,若是李捕快也去行刺,他們也會送……你幾支,放你‘安然’離開……隻怕你沒這個膽……”我閉上眼睛,卻發現沒有摔在地上,一雙有力手臂將我半抱起來。我嘴角露出一絲得意微笑,骨節突出,那不是玉娘的手。


    我被安置在一間客房裏,李央封住我肩頭穴道為我止血,裂開的傷口又被重新包紮了,我聽見玉娘輕聲讓李央出去,便睜開了眼。


    “你醒了?”玉娘的聲音有說不出的溫柔。我坐起身來,她急忙按住我:“別動!”


    我向她笑笑:“我沒事。”說著下了床,坐在床邊的茶桌旁。


    見我真的沒事,玉娘轉身拿出一件半新的青色深衣:“將這件衣服換上吧,你那件衣服髒了。”


    我接過來,發現下麵還有一套嶄新的中衣,不好意思道:“可否麻煩你暫避一下?”玉娘會意,微笑著替我關上了門。


    這件深衣做工精細,樣式內斂雅致,看起來倒不像李央的穿衣風格。換好之後,我對著鏡子照了照,發現非常合身。我再摸摸自己的輪廓分明的臉,忍不住笑了。還好,除了臉色因為過度失血顯得蒼白外,基本上還是英俊不減。自戀了一陣,我開門讓玉娘進來。


    玉娘一看到我就呆住,簡直移不開目光,看著看著,眼圈竟然紅了。我問道:“你怎麽了?”


    玉娘轉過頭輕輕擦了下眼角,又笑道:“這是我夫君的衣服,沒想到穿在你身上正合適。”


    “你夫君?”我十分詫異。說實話,我壓根沒想到她還有夫君,而且我直覺她的夫君不是李央。


    玉娘輕聲道:“不知道你可聽說過蜀川忠武將軍邊洪?”


    我恍然道:“你是邊洪的妻子?那你父親豈不是樊無炎老將軍?”


    玉娘眼中放出一抹神采:“原來小兄弟也知道先父。”


    我心虛地低下頭:“久仰大名。”我自然知道他們,邊洪是蜀川少數幾個有才能的將領之一,樊無炎則是輔佐蜀川三代君主的開朝功臣,這兩人都是主張抵抗南越最激烈的人物。


    六年前南越與蜀川一場最慘烈的戰役中,我設計將蜀軍圍困劍閣,因為蜀川君臣畏戰,導致邊洪後繼無源,與蜀川七萬大軍一同血染疆場。五年前,樊無炎以七十歲高齡掛帥出戰,就在成都淪陷的那一日自殺殉國。接受降表後,我曾下令善待樊無炎的家眷,可惜他們早已決心追隨樊無炎而去,全家上下無一生還。


    我滿心愧疚地問起玉娘在蜀川亡後的經曆。原來邊洪死後,玉娘一直孀居在外,蜀川滅後她流落風塵,艱難度日;李央是樊無炎故人之子,本與玉娘青梅竹馬,玉娘與邊洪成親後,他黯然離開,蜀川滅後他在南越官府當差,其間一直在打聽玉娘的蹤跡,終於在兩年前找到了她,從此兩人一起生活,並暗中從事一些顛覆活動。


    聽了玉娘的講述,我久久說不出話來。經曆了這樣的切膚之痛,她怎能不恨我入骨?若是不久之前我知道有人蓄意謀反,定然毫不留情的予以打壓,可是此刻流落在這小鎮的客棧之內,麵對著因戰亂喪失親人的傷心女子,我卻隻有深深的同情。


    雖然我心中清楚,天下離亂已久,各國互相吞並是必然結局,誰也不能說哪方有錯,但是戰爭造成流血卻是不爭的事實。兵者,世間至凶之器,誰又何嚐願意輕易使用?


    見我沉默不語,玉娘笑道:“不說這些了,提起來徒增傷心。對了,我還沒問過你叫什麽名字呢,否則以後都不知怎樣提起你。”


    “我……”我抬頭看見玉娘充滿信任的眼神,搖頭低聲道,“我不會告訴你的,就算說了也不會是真話,你最好將我忘了。”我不能告訴她我是誰,卻也不想再騙她。


    玉娘失望道:“小兄弟,你可是怕我泄露你身份麽?難道現在你還不肯相信我?”


    我急忙道:“不是!”不是我不肯信她,而是她不能信我。


    玉娘歎氣道:“你既不肯說,我也不便勉強。那你可能告訴我,你是怎樣與越淩王交手的?你們損失慘重,難道那狗賊就沒有受傷麽?”


    我答道:“雖然我們損失重,也不是全無收獲。越淩王沒想到我們會半路突襲,因此失於防範,他雖然被救走,卻還是受了重傷,我逃脫之前看到他血流不止,也許很難生還了。”說完看一眼玉娘,也許我把自己情況說得糟糕一點,她心裏會好受的多罷,而且我也沒有完全騙她。


    玉娘喜極而泣:“真是老天開眼!我這就去告訴央哥。”


    我拉住她道:“現在快天亮了,你能先助我離開這裏麽?越淩王的事你們慢慢再談。”


    玉娘看看窗外,天色已開始泛白,她急忙道:“你說得對,我怎麽忘了?我這就去打聽現在有哪些船隻靠岸。”玉娘轉身跑出了房間。


    我長吐一口氣趴在了桌上。該死,怎麽就落到必須對著人說自己壞話的份上,要是再對著玉娘不停的詛咒自己,那不是要倒黴到底?我向來手段狠絕,可是照現在同情心泛濫的地步,也許她此刻要殺了我,我也不會躲避的罷?心裏隻有不停道:快離開這裏,快些離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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