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靈殊黃昏時來找我, 他像往常一樣沒穿鎧甲,身著一件繡有鮮卑特有紋樣的戰袍。我卻不再熱情以對, 隻是麵無表情地坐在原處。宇文靈殊見狀也心中有數,按照常例對我見禮, 之後便立於一旁。


    我將手托在腮邊,抬眼道:“聽說宇文將軍縱容部下做出一些有違軍令之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宇文靈殊的目光在我臉上停了停,開口道:“殿下恐怕有所誤會,我軍中從來沒有縱容違反軍法者。”


    我麵色迅速一沉:“宇文將軍,你身為主將,難道毫不知情?那你手下鮮卑士兵的聚居營帳外, 掛的什麽, 又煮的什麽?”


    宇文靈殊琥珀色的眸中似乎閃過什麽東西,但他隨即恭然垂下視線:“殿下如果是為割鼻和煮骨的事,我馬上令他們撤去。”


    我冷冷盯著他:“你既然承認,該知道如何處置!難道輕輕一句撤去, 便能消除在軍中留下的惡劣影響?”


    宇文靈殊認真地回看我:“我可以立誓, 這麽做隻是為了拿去恐嚇南越士兵。我的部下自為中原王朝效力,早已漸漸拋去古老習俗,況且糧草充足,絕對沒有食人的情況發生!”


    我冷聲追問問:“既然如此,誰能證明?”


    宇文靈殊愣了愣,突然放低了聲音:“子悅,你寧願相信傳言, 也不信我?”


    “阿幹,這不是信與不信的問題。不論真假,不論你們有何理由,此舉都讓其餘魏軍將士難以接受,會使他們對你心存芥蒂,不能同心。”我歎一口氣,也放緩了聲調,“而且阿幹不能將越軍作為單純要消滅的敵人看待,他們也是魏國需要極力爭取的對象,將來更可能是魏國百姓的一部分。如果給越人留下魏軍太過殘忍的印象,則更加難以降服。”


    宇文靈殊聽罷自思片刻,鄭重道:“我隻想著如何盡快攻陷城池,並沒有想到太多,多虧殿下提醒。”


    我微微點頭:“阿幹是皇上任命的主將,統帥不在,對攻城策略便擁有無可非議的決定權,我不多言。隻是既然我在,又得知將士們對此事反應很大,便不能放任這種有悖倫常的事繼續發生,必須將與此事有關的人予以懲處。”我說著展開手邊一卷寫好的帥令,對宇文靈殊道,“據我初步查知,自阿幹按我帥令行事之日起,鮮卑軍人共斬殺俘虜六名,賀拔那羅延、宇文須彌應對此事直接負責,此外還有五十餘名鮮卑士兵牽涉其中。今日已晚,我想先將他們暫時扣押,明日再做處罰。”


    宇文靈殊目光疑慮:“殿下要如何處罰他們?”


    我卻先肅然向帳外道:“裴潛!”


    裴潛立刻進來:“末將在!”


    “接我帥令,即刻率五百名箕豹軍將賀拔那羅延、宇文須彌二人以及五十三名鮮卑軍士暫時扣押,等候明日發落!”說著將帥令和令箭遞給他,待裴潛走開,我才轉向宇文靈殊,“軍法怎麽規定,便怎樣懲處。”


    宇文靈殊麵色瞬間大變:“那羅延和須彌都是我手下得力幹將,請殿下網開一麵!”


    我神色平靜:“我隻處理這幾人,沒有牽涉更多,已算網開一麵。阿幹約束部下不利,理應降職,慮及軍務在身,暫留原職,戴罪立功。”


    “你——”宇文靈殊白皙的麵孔透出一抹血色,似乎在極力壓製自己的情緒,“子悅,難道一點都不能通融麽?至少留下那二人的性命……”


    我直視他:“阿幹,我是一軍副帥,需要為幾十萬魏軍負責,更要為攻越的後果負責。”


    宇文靈殊看著我許久,終於慢慢點頭:“好,我尊重你!”說罷頭也不回地走出軍帳。


    我急忙站起來叫了一聲:“阿幹!”追到營帳門口。


    宇文靈殊腳步頓住,默然片刻,還是道:“殿下腰傷初愈,凡事不要急促。”


    我低下頭:“希望阿幹今夜不要與那二人接觸,萬一發生意外,到時你難以分辯。”


    宇文靈殊猛地看我,天邊落日已經悄悄隱沒,他的眸子顏色變得很深。我明知他心中感受,歉意的話卻說不出口。直到宇文靈殊轉身,身影消失在一座座營帳後,我仍舊一言不發。


    天色漸漸轉黑,江原巡查軍隊回來,顯然已經聽說了我所做所為,劈頭責怪道:“剛能走動你就惹事,難道不能等我回來?”


    我仍舊托腮坐在桌邊,靜靜道:“我認為此事你不要插手最好,就當作不知道。”


    江原很嚴肅地坐到我對麵:“宇文靈殊承認了?”


    我搖頭:“他沒有承認,我也不打算深究。但無論有沒有鮮卑軍士食人,此事影響都十分惡劣,必須嚴厲處治。”


    江原冷冷道:“越王殿下,你要麽在剛到時追究,要麽一直裝作不知情,反正鮮卑人素有野蠻的名聲,大不了將來無可收拾時一舉治罪平息眾怒。”


    我直身瞪視他:“你是說可以容許他們繼續殺戮?難道越人不是人?他們若發現魏軍是這樣一群魔鬼,誰會主動投靠?魏軍再多,總不能與南越所有人為敵。”


    江原卻不放鬆:“適度製止便可,現在直接觸動宇文靈殊麾下重要人物,不怕他與你反目成仇?宇文靈殊本就是個危險人物,他再迷戀你,也不會輕易釋然!”


    我瞧他一眼:“太子殿下,宇文靈殊與我的私人關係似乎不需你來評判。此事是我疏忽所致,我會親自向皇上奏報軍情,自請降職。”


    江原把矮幾推到一邊,伸手扳住我的臉,憤恨道:“淩悅,我警告你多少次?不要把自己弄得無人敢近!這樣對你有什麽好處?”


    我堅定道:“我想贏。”


    江原無奈,用力將我拉到懷裏,狠狠地上下□□一通,最後道:“算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現在離他遠些也好。”我微微一笑,歪頭在他頸間咬了咬。江原轉頭吹滅了蠟燭,一把抱起我走向床榻,坐到床上時,衣襟不知怎麽已敞開。


    黑暗裏,如火般交織,我的腰握在他有力的手中,雙腿被他高高抬起。身體在迷離中搖曳,汗水濕了發梢,我輕輕地喘息,良久,伸出手臂將他抱緊。


    有一句話我沒有說完,我想贏,也輸不起。


    第二天清晨,全軍集結完畢,我埋怨地看了江原一眼,小心跨上燕騮。江原表情正直地回看我:“越王殿下,由你下令罷。”


    我於是展開帥令,宣布賀拔那羅延等人違反軍規,全部押赴陣前斬首,通報全軍。宇文靈殊騎馬跟在一旁,唇角緊繃。我宣布完畢,便下令將他們押往與弋陽越軍相持的最前沿。


    當執法士兵的刀斧落下的一刻,隊伍中竟發出低低的支持聲。我不覺看向宇文靈殊,他將視線轉到一邊。我從燕七手中拿過硬弓,策馬奔到弋陽城下,將一封信射入城中。那封信是我事先寫好的,大意為魏軍已嚴懲殘殺俘虜者,非不義之師,南越已將弋陽拋棄,堅守下去已無意義,望他們早日歸降,落款為趙彥。


    此時弋陽越軍大勢已去,幾乎都被魏軍圍困城中,城破是遲早的事,我和江原開始安排軍隊陸續向襄陽進發。宇文靈殊與翟敬德率十二萬人繼續圍困弋陽越軍,原本攻城的薛延年與八萬魏軍並入我和江原麾下,連同梁王剩下的十一萬人、我帶來的三萬人、以及江原帶來的五千人,總共二十餘萬人共同謀取襄陽。


    隨軍出發不久,我收到弋陽城中回信,信中言辭激烈地將我的叛國行徑大罵一頓,斥為國賊,並表示堅不肯降。江原看了不予置評,裴潛探頭看到,縮了縮脖子:“從頭到尾沒一個髒字,還能罵這麽難聽,撕了算了。”


    我揣起來笑道:“南越不缺文才,留著紀念罷。”


    因為揚州越軍還在大張旗鼓地鼓噪進攻建康,這次我們去襄陽沒有引起南越朝中太多重視,我和江原帶軍隊緩慢行進,六天以後悄悄在距樊城不逾百裏的新野附近駐紮。為了盡快掌握襄陽與樊城的詳細布兵情況,大軍按兵不動,隻是四麵派出斥候打探。江原也立刻調動密諜組織,試圖與城中細作聯絡,不幾日竟然有了消息。


    這日一名城中細作秘密來到營地,說完自己了解的情況後,又悄然稟報道:“石岱將軍有密信要屬下親手交給越王殿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越江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州並收藏越江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