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大衍之數鴻聽魏王李泰道看那內府《蘭亭》不難,一時未敢接事,處處透著玄異。


    自己並非魏王心腹,何以他居然帶自己來看這件東西?若是其他書卷,要自己看下真偽,並無什麽幹係。


    但這卷《蘭亭序》,世人皆知為太宗皇帝最為喜愛的書法作品,對其重視程度遠遠超出一般書作。


    單說命諸工書大臣臨摹一事,就足以證明《蘭亭序》的地位。


    而今此卷《臨河序》,若自己看得不差,十有八九才是右軍真跡。


    則內府中那一卷,雖未親見,但很有可能卻是西貝貨了。


    盧鴻思及至此,不敢多說,隻道:“內府中《蘭亭》真品,其書跡自然為真無疑。


    雖然在下未曾親見,但經多位方家鑒定,何須小子置詞。


    隻以此卷而言,必是舊物無疑,隻是晉時書風,多有相似者,因此難以驟下定論。”


    李泰點頭道:“在下也按盧公子高論之法,細審其紙墨,確如公子所說,係是真品。”


    盧鴻笑著道:“魏王天份本高,何須在下置喙。


    其實不必說其他,隻看這紙墨書跡,淡然古遠,毫無火氣,但可知為真了。


    此卷書法水平之高,為盧鴻平生僅見,不管其為何人所作,稱是天下奇珍,絕無可疑的。”


    鑒賞古物,種種理論自然可供為鑒,但最可信的,卻是鑒者的感覺。


    若說紙質墨色等等,鑒者明白,造偽者也有高人在,早晚也能仿得相似;若說筆法,學得七八分,鑒者也難以此辨別。


    唯有真品中因年代差異而獨有的氣息。


    卻是怎麽仿也仿不來的。


    李泰也連連點頭道:“盧公子此言深得我心。


    古人書跡自有高遠疏狂之氣息,便如世外高人的氣質一般,縱你是再出色的捉刀之人,也是模仿不來的。


    此卷能得盧公子青眼,身價也必然不凡,了然大師卻要好好收藏了。”


    了然笑著露出缺齒道:“魏王說笑了。


    老衲一個出家人,原也不看重這些,隻不過是先師留傳,不敢毀壞罷了。


    它是古物也好,是一卷廢紙也好。


    又有什麽分別?魏王所說甚是,這等奇珍,收在老衲手中,卻是可惜了。


    既然盧公子為此卷知音,可見緣法,便以此卷相贈盧公子吧,也不算負了此前人書跡。”


    盧鴻一聽大驚,忙道:“君子不奪人所美,此事萬萬不可。”


    李泰也幫著推脫道:“大師切勿以本王適才之言為意,李泰絕無覬此卷之理。


    若真這般行事。


    倒成了本王強索寶物,豈不要惹天下人恥笑。”


    了然笑著搖頭說:“魏王、盧公子莫要多想,老衲絕非因勢而獻此寶。


    不瞞二位,老這卷東西。


    也曾有人聞得風聲,巧取豪奪,倒也經過幾起。


    隻是這些奪寶之人,隻不過是因一‘貪’字而起。


    老雖然不成材,總也成因怕了他們,便乖乖交出先師遺物。


    今日見了盧公子高論。


    實是心中歡喜。


    禪宗視一切均為空。


    何況這一卷舊紙。


    這東西跟了老衲。


    也不過天天鎖在箱子中,明珠暗投。


    也是埋沒了它。


    若得盧公子這樣地主人,才堪為伯樂,豈非寶劍得名士。


    二位萬勿推托。”


    盧鴻笑道:“大師視一切為空,我雖然一介書生,卻也知道身外之物如浮動。


    如何大師便要以此相托。


    若大師真怕明珠蒙塵,不若便托付於魏王千歲。


    千歲素有文名,精鑒古物,則此物所托得人,必無辜負之說。”


    李泰聽了,也連聲推托。


    三人推來推去,倒如那書卷是燙手的山芋一般。


    最後還是李泰勸說下,了然道暫時保管此卷。


    若李泰並盧鴻願拿時,隨時取去便了。


    正在此時,知客僧來報,道是孔穎達府中派來接盧鴻的馬車已然到了。


    盧鴻一聽,便起身向了然告辭,李泰也便告辭出來。


    了然也不相送,隻是神秀陪了二人相送到院門口,宣聲佛號便掩了門。


    還是知客僧相送二人到了寺門外,早見洗硯已經在門外候著。


    盧鴻便與李泰作別,隨即上車,回轉長安城中。


    在車上,盧鴻又想起那卷《臨河序》來。


    雖然盧鴻也多見晉人書跡,就算是二王手卷也見過幾宗,卻絕無如今日這卷這般精彩的。


    雖然看來寫得隨意疏狂,卻筆法精氣勃勃,真不愧遊龍驚鳳之謂。


    一邊想著,一邊手上不由自主的比劃起來。


    雖然他隻過眼幾番,但此時想起來,筆跡便如在眼前一般,再細思其筆走龍蛇之態,心下大為欽服。


    再想想也是好笑,往時自己見了寶貝,再無放過的道理,不管想什麽辦法,總要弄到手才好。


    不想今日是人家上趕著要送自己,自己倒不敢要了。


    不由搖頭歎息,果然身不由己。


    魏王今日之行,不知是試探,還是收買。


    看來自己表現得太過,隻怕以後還有得糾纏了。


    山路不算是很好走,因得甚慢。


    盧鴻在車上不由又想起今日射覆時以《歸~之事。


    按說起卦本由《周易》之法所得,何以《歸藏》解之亦有效驗。


    難道此二者之間,還有什麽不為人知的聯係不成?想到這裏,盧鴻忍不住叫住馬車,然後吩咐洗硯道:“洗硯,你且下去,幫我采些草莖來,我想起卦用。”


    此時沒有草可用,也隻得以尋常野草之莖代替了。


    洗硯聽了就跳下馬車,此時正在山道之上,左方乃是矮崖,右方坡下一派野林,林外俱是荒草,甚是荒涼。


    洗硯跳到其中,選那長莖的野草,折了一抱回來。


    到了車上,洗硯將這一抱草莖抱到車上對盧鴻道:“不知道少爺要用多少,看這一抱總夠了吧?”盧鴻看了不由笑罵道:“你這家夥全不讀書,起卦哪有用這麽多的?那《易經》少爺我也教過你的,不知道大衍之數是五十麽?”洗硯聽了,笑嘻嘻地為盧鴻數草莖,一邊數一邊還說道:“少爺這可不怪我,前些時候聽你講易經,少爺可是說那河圖中天一地一啥地,說天地之數是五十五。


    我怎麽知道又變成五十了。”


    盧鴻一聽,不由呆住。


    按河圖中所載,天地之數為五十五,但起卦為何要用五十舍一,以四十九根為用,曆來都沒有個明確的說法。


    有人道,起卦之法,本是天地之數減六。


    六為六合之數,隻是為何要減去,便再無人能說清楚了。”


    此時盧鴻卻突然想起,那《周易》中的係辭方位本為後天,而所傳的伏羲先天八卦方位與後天不同;莫非起卦所用之數,也不一定便用五十之數?若以五十五為起卦之數,依然以分二之法,而之以六,則其得數,自然是七或八,恰合《歸藏》用七八之法。


    再一想,盧鴻覺得大有可能。


    一分為二,本是象征太極分陰陽,其後若說分為四時,不如分六合更為合理。


    所謂六合,便是上下左右前後方向。


    天地初判,陰陽乍分,之後出現的當然是空間六合,而不應該是時間四象。


    想到這裏,盧鴻便叫洗硯道:“洗硯,數出五十五根來我用。”


    洗硯一聽又呆住,邊數邊道:“原來公子便如街上賣肉的,這要的數兒也是時時要漲的。”


    盧鴻心情甚好,笑罵了洗硯幾句,待草莖數出來,連忙按照自己適才推算之法,以五十五為起數,以六之,也經三演十八變,得出六爻一卦,卻是上水下生,名為“機”卦。


    若是按照《周易》中卦形,當是上坎下,是為“水山”。


    隻是以此起卦,並無變爻,盧鴻一時也不知當如何解。


    何況自己起這一卦,毫無來由,並無所問之事,倒難下手。


    此時太陽西下,已然將到了酉時,太陽直射到盧鴻臉上,雖然已經將近冬天,卻依然略有餘溫。


    盧鴻心中一動,按時辰而言,正應在“機”卦七五爻上。


    所謂七五爻,便是由下向上數第五個陽爻。


    若是《周易》,便稱作九五,《歸藏》用七八不用六九,故稱七五。


    盧鴻心中細想《歸藏》中此爻爻詞,忽然之間,隻覺得一陣心悸,一時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七五本是陽爻居五位,所謂“三多凶,五多功”,既中且正,本是多功之位。


    但以陽剛居中位,大有盛極必反之意。


    此“機”卦七五爻詞正是“厲。


    朋來,終無咎”!“厲”即憂禍,此卦凶險異常,不知何指?一時盧鴻心中茫然,但心卻跳得厲害,總覺得有一種陰冷的氣息似在自己身上纏繞不去,這股陰冷之氣幾乎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便如周身都鎮在冰山下一般。


    突然間一線明機閃過,他顫聲叫道:“車夫,轉頭,咱們回去!”車夫不明所以,此時那洗硯尚在車下,去扔剩餘地草莖未上來。


    隻是聽盧鴻這般叫回,也便應著聲,拉著馬掉轉馬頭。


    盧鴻在車中,隻覺得渾身發緊,覺得車正搖晃著掉頭,正在此緊張之時,忽然聞得外邊車夫“啊”地一聲,拉車的馬一時也驚鳴起來。


    從簾縫中依稀看到,車夫的身子正在緩緩歪倒。


    盧鴻大驚,不敢多想,下意識地倒下一滾,便從簾下向車外滾去。


    才俯身下去,隻聽“奪”的一聲,眼角餘光已經看到一隻弩箭插在了自己先前所坐地身後車壁上,箭尾猶自不停的抖動!盧鴻不敢遲疑,耳中傳來洗硯大呼“公子小心”之聲,滾落車下,顧不得渾身摔得生疼,起身便向一側的林間衝去,餘光已經看到有一個黑色人影手中閃著利器的寒光,由崖角撲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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