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自扇了一夜的巴掌,第二日清晨,我便吩咐小米去套車準備,吩咐嫣然替我收拾包袱,嫣然不敢問我,手腳緩慢,不時的偷瞄我的臉色。


    我的臉色平靜的很,任誰也別想找到一絲裂縫,裝鴕鳥要裝在自己心裏,不是裝在眾人麵前,昨夜我的異常表現大家都看到了,若是在大家麵前再撅著個屁股藏著頭,那就更是丟人丟到家了。


    小米套好車跑回四牌樓告知我,我拉著嫣然,拎著包袱直奔前門而去。嫣然腳步拖遝,我回頭瞪她一眼:“你若不想走,就留下,我不強求。”她連忙緊走了幾步。


    出了大門,小米站在車前等我,我將包袱往車上一扔,對他道:“你將我送到江邊之後就回來吧。”小米搖頭:“我跟著小姐。”


    我道:“不妥,你家裏還有父母需要照顧,在這丞相府有吃有喝有月俸領,跟著我隻會受苦。”


    他低著頭:“我跟著小姐。”


    歎口氣,算了,實心眼的孩子。一起走吧。


    我正準備爬車,身後聲音響起:“你要去哪兒?”


    回頭一望,猩猩穿著官服站在府門口,臉洗得挺幹淨,胡茬子也沒了,眼光閃閃爍爍,貌似準備去上朝。


    我聳聳肩,臉上無一波一瀾:“回去看看師傅,順便看看能不能治好我的毒。”


    他踱到車邊,眼睛死死盯著我,口中道:“你不能走。”


    我笑:“為什麽呀?我回去看看師傅難道不行?天冷了,我給師傅送件皮氅子去。”


    他又道:“為何不同我說一聲?”


    笑意盈眼:“又不是去送死,不過是回師門,也得向您老稟告?我是犯人麽?你管的太寬了。”


    他不說話。又來這一套,你的難言之隱告訴你林師妹去吧,別來煩我了。


    接著爬車,後腰被人一把拽住,噔了下來。我怒瞪他:“拽我幹什麽?又想摔我?我腦袋上的疤還沒好呢!”


    他看著我的額頭,聲音低了下來:“我給你的藥你沒用麽?”


    我嗤鼻:“那什麽破藥啊,那麽難聞,我扔了!”


    他又無話了,我又接著爬了。緊跟著,又被拽下來了……


    我徹底怒了:“你有話就說有屁就放,想跟我告別就快點,磨磨幾幾的不像個男人!”不怕,我一點也不怕,臉都在他麵前丟盡了,我還有什麽不敢講的。


    “你不能走,你…你得去雲府紮針。”他竟有些結巴。


    “哈哈哈哈哈”我叉腰仰天狂笑一陣,瞬間變臉:“紮個屁的針,命都快沒了,還要把我紮成個刺蝟不給留個完屍?我去跟師傅他老人家告個別,直接跳無涯湖一了百了。”


    我早說過了,我從那日得知無解藥之後,人就已經豁出去了,什麽話我不敢說?什麽事我不敢做?爺爺是要死的人了,哪有時間來陪你們玩什麽繞圈子猜心思的遊戲!


    我一把打開他拽著我腰帶的手,痞氣十足的指著他的鼻子道:“你別再拽我了啊,再拽我就跟你拚了!今天我非走不可!”


    他眼睛裏明顯流露出慌張,口氣明顯軟了下來:“天歌…你…真的不能走。”


    我翻白眼:“我為什麽不能走?你在進府的第一天就已對我說過,若我要走,你絕不留我,現在就是我要走的時候了,廢話別那麽多了,兌現你的諾言吧。”


    聽我此言,他的臉色忽然泛白,緊抿著嘴唇,眼光瞅著我,竟有一絲哀求的神色?我呸!曹天歌,你還做夢哪,趕緊滾蛋吧,離這丞相府越遠越好,離這男人越遠越好,你幹出那等孔雀開屏的事,還有臉呆在這裏嗎?這裏已經容不下你了!


    甩甩腦袋,繼續我的爬車大計,忽聞身後又傳聲來:“我不去。”


    我哀歎一聲,林憶蓮小姐也來湊熱鬧了。不理她,繼續爬。得,又被拽下來了,我回頭準備大耍潑皮,驚見拉著我的竟是林憶蓮。


    我張口結舌半晌,對著一個傻子我能發脾氣嗎?不能,人家是傻子,你發脾氣她也聽不懂。我使勁皺皺鼻子,想撥開她的手,無奈腰帶被她緊緊攥著,動也動不了。


    我泄氣,喘了一喘,好言對她道:“放開我好麽,我去給你買好吃的,一會兒就回來。”


    她不放,眼睛無光,嘴裏隻道:“我不去。”


    我壓抑著即將噴薄而出的怒氣,盡量溫柔的道:“好的,你不去,我去,我去買好多好吃的,雞腿鴨腿鵝腿,隨便你吃,想吃多少吃多少,你放開我好麽。”


    “我不去。”還不放。


    我苦惱了,這可怎麽辦呀,猩猩死人一般立在旁邊,也不上來拉一下,我看見他就煩躁,仿佛所有的尷尬全湧出來了,使勁捶捶胸口,又對林同誌道:“要不,你跟我一塊兒去?”


    “我不去。”


    嗯,這句問答還算正常。


    我大吼一聲:“放手!辛星言,把你師妹給我拽開!”


    猩猩不動,林憶蓮不動,我也動不了,仰頭對著天,我狂嚎一聲:“放手!!!!”


    使勁往車上挪,拉,扯,拽,林憶蓮就是不鬆手,我急了,回身對著她胸口猛推一把:“滾開!”


    她被我一把推坐在地,撲閃著無神的眼,嘴裏直叫:“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


    猩猩一步衝到她身邊,伸手便去扶他,眼裏藏不住的擔心。


    我心中一酸,好一對壁人!這就對了,你好好的關心你的蓮兒吧,好好培養培養感情,說不定她哪天突然記憶恢複了,還能賞你一記飛眼。


    我緊步竄上車,對小米道:“快走!”


    小米隻聽我的話,聽我吩咐迅速抓好韁繩,大喝一聲:“駕!”


    馬車未前行,隻聽馬聲嘶鳴,隻覺車身猛震!


    猩猩竟又突然擋在了馬車前,小米趕緊拉住繩子,嘴裏不住的籲聲,安撫馬匹。


    我拎著包袱跳下車,不吵不鬧,對小米道:“我們走”!直接甩開膀子走路。走過猩猩身邊,看也不看他一眼,嫣然在後麵急的直叫。


    擦身瞬間,猩猩猛拽住我的胳膊,低吼:“別鬧了!”


    我尖叫出聲:“別抓我!疼!”


    猩猩趕忙放手,我繼續前進,他又拽我。


    我不怒了,已經怒完了,隻餘不耐煩,這男人怎的這樣磨幾!


    側頭望他:“誰有空跟你鬧?你老抓著我做甚?你家的馬車我不坐了還不行嗎?你家的丫頭我不用了還不行嗎?你家的銀子我半兩不帶還不行嗎?”說著我將包袱往地上一扔,懷裏的荷包掏出來一扔,頭上的簪子拔下一扔。嫣然在後麵活活被我氣哭了。


    他不放手,眼中苦澀更濃,我斜著眼:“你不是準備讓我把身上的衣服也留下吧?”


    他聲音嘶啞:“天歌……”


    我道:“我能走了麽?”他不動不語,我伸手便開始解裙子:“好好,都還你行了吧,我還就不信了。”腦子已經崩潰到家了。


    他一把摟住我的肩膀,右手緊緊攥著我的前襟,怒聲:“夠了!”


    我嘴一癟,淚下來了:“你就會吼我!就會吼我!我怎麽就這麽不招你待見?你若煩我當初就不該答應師傅帶我下山,帶我下山你就成天的奚落我,挖苦我,貶低我,冷落我,憑什麽?憑什麽?我憑什麽受這樣的氣!你當我多喜歡你麽?你當我離了你就活不下去了麽?你信不信我曹天歌憑一雙手一張嘴就能把自己養活的好好的?我再也不想在這破丞相府裏做飯桶了!再也不想受你的閑氣了!再也不想!你放開我!”


    他手不鬆,愣愣的看著我發飆,口中極輕的聲音飄出:“我…我沒有煩你。”


    我猛從腰間抽出他送我的小刀,抓在手裏亂顛一通:“我煩你!我煩你行了吧,再不讓開我就死給你看。”我愈發無理取鬧,隻為掩飾心中巨大的失落感,隻為給自己找回一點點的自尊。我不想看見他,看見他就好象昨夜的事情又浮在眼前,那丟人現眼的場景一次一次重播,分外覺得自己嘴臉醜惡不堪,刺激的我隻想趕快擺脫他,逃的遠遠的。


    猩猩一把將刀奪了去,我跳起來搶,他始終拽著我衣服。拉扯之際,遠處突然奔來一匹馬,馬上一身著兵服的人,未等馬身停穩就猛地的跳下衝來,嘴裏大聲呼叫:“丞相大人!丞相大人!”


    猩猩神色驀然一緊,口道:“孫廣?”手卻沒有鬆開我。


    那人似天塌了般的連滾帶爬,衝到猩猩麵前,禮也未行張口就道:“皇上淩晨遇刺了!”


    啊?我與猩猩皆大吃一驚!皇帝遇刺?


    猩猩忙放開我,揪住那人:“皇上..他…?”


    我接道:“死了?”


    那人連連搖頭:“沒…沒有!受傷了,請丞相大人速去!”


    猩猩又問:“何人所為?抓住沒有?”


    那孫廣點頭:“隻有一人進宮行刺,被禁軍製住了,現關在天牢裏。”


    我鬆了一口氣,嚇死我了,若是皇帝死了,那江山可就難保了,猩猩必定會遭到鳳凰山的打壓迫害!


    一個激靈猛地清醒,我還有閑功夫擔心他?我都要走的人了,皇帝沒死,你趕緊進宮護駕去吧,我好脫身。


    猩猩突然抓住我的手,三兩步帶到車旁,一把將我甩到車上,自己縱身躍上,對小米說:“去皇宮!”


    我氣,我不去,我想逃跑行不行?答案是否定的,車子已經往皇宮方向駛了,我掉臉一看,林憶蓮還站在大門處,嫣然站在她身旁,正抬手抹眼,我傷了這好姑娘的心。


    猩猩坐在我身旁,離我很近,我閉著眼,動也不動,心裏其實還是想去皇宮瞧瞧的,那皇帝老兒對我也算不錯,他罩著我至少能讓我安靜的死掉,不會落到木乃伊那廝的手裏受折磨。


    猩猩也無話,但呼吸很急,有誰能比我了解他?他即使心裏有話想對我說也說不出來,這一點上我與他正好相反,我是三斤的鴨子二斤半的嘴,愛說愛講愛吵架,不讓我說話比殺了我還痛苦,老陳常說,把鴿子蓋到沙缸下麵她也得嘰喳!猩猩卻是個沒嘴兒的葫蘆,以前覺得他裝酷扮冷,時間長了才曉得,他根本就是個不會說生活用語不會表達內心感受,完全不善言辭的主兒,寧把所有的事都壓在心裏,也絕不會找個兄弟一傾為快。若他與我吵架,我捂上半個嘴也能將他罵個狗血淋頭!憋死你得了,瞎眼了啊曹天歌,瞎眼了,怎麽能看上這麽個悶男人!


    到了皇宮,我起身下車,衣袖一緊,低頭瞅瞅,我的袖子居然被猩猩拽到了手裏,他不看我,隻拉著我下車朝裏走去。


    我鼻中冷哼,你拉吧,我就不信我上茅廁你也跟著,我說走就走,絕不含糊。


    皇帝寢宮外圍了好些人,看衣著打扮都是大臣,士兵一排一排的圍了一個結實,還有不少太監宮女來回穿梭,人人都低著頭苦瓜臉一副死了親爹的模樣,氣氛真稱得上是“愁雲慘霧”。


    見猩猩來了,紛紛行禮的行禮,報告的報告,我抓住皇帝身邊伺候的張公公問道:“皇上傷可嚴重。”


    太監是最會誇張的,眼裏的淚水珠子仿佛聽指揮一般,聽我提到皇上二字,馬上就掉了下來:“皇上他…他…”我看他那樣心裏直煩,還惺惺作什麽態啊,直說不得了。“傷了胳膊!”嗨!我以為傷了肝脾呢。


    一把打掉猩猩的手,我直接就衝了進去,床外的飄飄大黃紗放著,兩個太監一見我衝進來,忙喝:“大膽!竟敢擅闖皇上宮室!”


    黃紗後那人揮揮手,“罷了,讓她進來吧。”


    我挖了那兩太監一眼,不知道我誰嗎?皇帝的新寵!


    皇上穿著黃色的褻衣靠在床上,一手上包了紗布,另一手拿著一本書。您真好學,受傷了還不忘看書!


    “皇上好。”我行禮。


    他點點頭,抬抬下巴,示意我走近點。我忙竄到他身邊,就差沒趴在龍床上了,眼含熱淚,嘴唇哆嗦:“皇上!您…您怎麽受傷了,我都擔心死了!”(曹天歌你比太監還太監)


    皇帝微微一笑:“無事,你倒是有心了。”


    猩猩走進,先看了我一眼,再向皇帝行了禮,也貌似焦心的問了幾句。原來那刺客竟是在淩晨時分,人最困倦的時候潛入的皇宮,殺了幾個士兵和一個太監便衝進了寢宮,皇帝道:“朕與他過了幾招,那人功夫不過爾爾,隻是朕最初猝不及防,才讓他劃了一劍。”皇帝的樣子看起來甚是精神,完全沒有奄奄一息,原來他也是會武功的,貌似還是個高手。


    我憤怒的嚎叫:“誰?是哪個不開眼的賊子長了狗膽敢傷您,我替您報仇!”早知道那人被抓起來了。


    皇帝笑道:“報仇就不必了,你來的正好,我要你去認一個人。”


    認一個人?


    我去了,猩猩帶著我一起去的,拐了不知道多少彎,繞了不知道多少圈,才到了那所謂的天牢!


    天牢有好幾道大門,道道都有重兵把守,進了裏麵才知非我當初想象般肮髒淒涼,不過確實挺黑的,怕人逃跑沒裝窗戶,而且塵土甚多,恐怕這天牢已經太久沒關過犯人了,燭火照耀之處,一片灰蒙蒙的,粗大圓木做柵的牢房一間挨一間,間間都無人亦無物,更別提看見什麽老虎凳、琵琶鏈、鎖喉鉤以及各種小說中常常出現的刀鋸鑽鑿,我沒開成眼界,倒嗆了一鼻子灰。


    一個守衛手提燭燈帶我們前行,穿過兩側牢房,走到最後一間停住腳步。


    我就著光往裏瞧,正有一黑衣人垂頭坐在地上,手腳都上了鐵鐐,兩胳膊架在兩膝蓋上,一副輸光了錢才被賭坊踢出門來的衰樣。


    雙手扒住圓木,仔細定睛一看,我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那人早聽到人聲,卻沒抬頭,直到我的笑聲響起,他才動了一動,仰起麵孔,看到我,馬上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我得意的朝他挑挑眉毛:“風水輪流轉,我早說過有一天你會落在我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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