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婆婆和小叔子都回家去了,小叔子在走之前曾試圖帶走陸濤,但陸濤死活不肯回,就和我一起留在醫院了。陽陽住在一間多人病房裏,我們一家三口占著兩張病床,我和陽陽擠著一張,陸濤獨自一個人睡著一張。


    陸濤是什麽時候睡著的我不知道,因為我一直就沒看他,就當他是空氣。可當他如雷的鼾聲響起時,我承認他還是存在的,且擾得整個病區的人都睡不好。


    我一直睡不著,但並不隻是被陸濤的鼾聲震得,而是因為整個病區都是吵吵囔囔的,病人們的呻吟聲和護士的腳步聲像經過擴音器一樣,震耳欲聾。一閉上眼睛,我就仿佛感覺到病房四周沒有門沒有牆壁,是與外界完全相通的,除了病人的呻吟聲和護士的腳步聲外,還有聽起來異常寒冷的醫療器械的碰撞聲,以及大街上夜行汽車的喇叭聲,總之,來自於外界的所有聲音,像洪水一樣向我淹沒過來,讓我感覺我隨時都可能被這個嘈雜的世界吞噬掉一樣。吞噬掉也無所謂,但不要讓陸濤和劉佳兩個人的影子在我眼前晃悠,晃得人心煩!


    早晨五點半,我就起床到樓道裏和眾多的病患者家屬排隊上廁所,然後打熱水,買飯。醫生不讓陽陽吃飯,說上午還要給他做肝功化驗等一係列常規體檢項目。陸濤吃不吃飯我沒有問他,他要吃就吃,不吃拉倒,與我沒有太大的關係。我一個人在吃,吃了很多,兩個饅頭兩個雞蛋,連陽陽那一份也吃了,發狠似的。至於陸濤一個早晨都在問“我們三個人是什麽時候移居到醫院裏來的”我不予回答,我對他說問你媽媽去吧。但陽陽和他說話了,說他的眼睛是被老師摔破的。陽陽大概認為這件事有必要告訴他的父親,這個在世界上最能有力保護他的人。也隻有見到陸濤陽陽才敢說出真相,大概他認為媽媽的力量不敵他的老師。


    “什麽?是老師摔的?”我吃驚地問陽陽。


    “對,老師誤以為我在課堂上講話,走過來猛揪我,一下子就把我摔在凳子角上了,可我當時真的沒有講話,正在偷看一本動漫書。”陽陽倍感委屈地說,眼淚還在眼睛裏轉了轉。


    “找他們去!”陸濤聽了他兒子的訴說,騰地站起來走了,我沒攔住他,不,是我根本就沒攔他。至少在一個月內我不想多答理他,若那一天要主動答理他,那一定是要和他談離婚的事。現在我顧不了太多,得先把陽陽照料好。


    我當然想給陽陽保留一個完整的家,但我的能力是有限的,有時這個家實在保不住,也隻好撒手了。但我保證會一直陪著陽陽,直到那一天他不需要我了。我知道我自己是永遠需要陽陽的,沒有他我會感到孤單。


    陸濤走後婆婆就來了,問我陸濤去那裏了,我說可能去學校了,婆婆責怪我不該讓陸濤去學校鬧事,我說誰能管住你兒子?陽陽受傷後,我的脾氣見漲,有時和婆婆說話都顯硬。


    上午等我帶著陽陽把一係列常規檢查做完時,陸濤領著陽陽的班主任白老師和校長來到了醫院,一看這陣勢,我就知道陸濤趁著昨天的酒勁打了一場勝仗回來了,連校長都來當麵道歉了。


    “醫藥費全由學校負擔,白老師每天負責給陸晨陽同學補兩個小時的課,事後我們會對白老師做出處理的!”這是校長對我們的承諾。


    “醫藥費不用學校全負擔,我給陽陽入有意外傷害保險,保險公司會負擔一大半的。另外,我們也不想追究白老師的責任,我隻想讓說清楚那天在教室後排說話的不是陽陽,白老師誤會陽陽了。”我補充了一句。


    “即使學生在課堂上說話,老師也不能對學生動手,體罰學生永遠都是錯的!”校長明確了白老師的錯誤,一旁的白老師低著頭,不知是悔還是恨。


    接下來的幾天,不說陽陽的姑姑舅舅們,就是一些好鄰好友們也都來醫院看望了陽陽,陽陽收到了一大堆營養品。其中武大任帶著武學文也來過,當天,和陽陽同班的武學文作為目擊證人重新給我們還原了事發時真實情景:老師在講台上講課,教室裏有很多同學在低下說話,老師生氣了,直接朝陽陽走過來,一把揪起陽陽,可老師用力過猛了,把陽陽摔到了凳子角上,陽陽的頭當下就流出很多血,後來白老師就趕緊帶陽陽去醫院了。並且武學文還強調,陽陽根本就沒有說話,說話的是他旁邊的學生,他不清楚老師為什麽要揪陽陽!


    至於白老師為什麽要錯怪陽陽我很清楚,不就是因為我沒有給過她任何好處嗎?如果在教師節給她手裏塞一張購物卡,事情就不是這樣了,說不定陽陽就當上小組長了。我認定就是這個原因,因為除此之外我們沒有在任何地方冒犯過白老師,而陽陽也不是那種過於調皮搗蛋難以管理的學生。不然白老師對陽陽的冷眼從何說起?


    白老師果真每天來醫院為陽陽補課,我也盡量表現得不計前嫌,十五天後,陽陽的視力恢複到1.0,眉骨處帶著一道永久的傷疤出院了。醫生說這道傷疤隻能通過整容才能消除,我當然不會因為這一道不算長的傷疤讓陽陽去整容,但這道傷疤成了一個印記,會讓他每天照鏡子時想起他的白老師,而這絕對不是一件好事情。所有的人都知道,陽陽受到的傷害絕不隻是眉骨處的那一小塊皮膚!


    有朋友勸我應該向法院起訴白老師,向她索賠,因為陽陽的視力和容貌都受到了永久性損傷。我沒有采納朋友的建議,我認為隻要白老師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以後改變對學生的管教方法就行了。我理解全班六十多個孩子是很難管理的,難免讓老師生氣。何況我國一向有尊師重教的傳統,古人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尊重和寬容老師好像是學生和家長們都應該做到的。同樣是掙工錢,教師這個職業就遠比一個紡織工人在人們心目中分量重,甚至被看作是一項神聖的職業,而在我看來這兩種職業隻是分工不同罷了。一個優秀的教師和一個優秀的紡織工人一樣值得人們稱讚和尊敬,何況現在我看到的是好多被利益熏心的教師遠不如一個紡織工人樸實。


    把陽陽從醫院裏接回家我的心情一直就不輕鬆,這倒不是因為陸濤醉酒跑到劉佳家裏的那檔子事,而是我擔心陽陽會對白老師產生抵觸情緒,也會擔心年輕的白老師因為陸濤把這件事捅到校長那裏而對我們懷恨在心。因為在和白老師接觸的這半年裏,我不能說白老師的素質不高,但她絕對不屬於莎利文老師那一類型。


    這種擔心在陽陽出院的第二天就印證了一半,因為陽陽拒絕回到學校,!


    我找了校長,請求校長為陽陽換一個班,但被校長拒絕了,校長的理由是白老師已認錯,並且學校也給了白老師警告處分,不能把一個年輕老師一杆子打倒,要給她重新表現自己的機會。還說如果陽陽不接受白老師要求換班,可能會在學校引起連鎖反應,其它對老師不滿的學生也要提出換班,那樣的話學校就亂了。校長勸我們和老師之間要互相寬容,不要敵對,老師和學生絕對是沒有仇的,即使不小心傷害了學生,初衷也是好的,也是為了教育好學生,隻是方法不太合適罷了。校長最後說他相信年輕的白老師以後會成為一個優秀的教師,讓我們放心好了。互相寬容,不要敵對這個理我認同,也一直是這樣做的,但要說老師體罰學生都是出於教育學生的初衷,我不完全認同,我認為有的老師體罰學生隻是為了發泄自己內心的不良情緒,把學生當出氣筒罷了。還是那句話,不是所有的老師都是莎利文!


    但總的來說,校長說的有理,要給白老師機會,要寬容她,要相信她。其實我早就原諒了白老師了,或者說根本就沒怪過她。我小時候上學時,老師打學生是常有的事,記得我小學的一位老師拿一根磨得光溜溜的用很硬的一種灌木製作的教鞭打我們班的兩個男生,直打得把教鞭都打斷了。而被打的學生除了恐懼,沒有任何怨言,包括他們的父母也是。在以前,幾乎所有的中國人都認為教師體罰學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古人不是還說過這樣一句話嗎?――嚴師出高徒!甚至有的家長對老師體罰自己的孩子是心存感激的,他們認為體罰是老師在關心自己的孩子,是在盡責。至於這種做法是否違法違紀是近幾年人們才議論的話題。人們開始議論體罰學生的這個話題也是外國強烈的法製觀念滲透進來結果。人們奇怪,在美國,別說老師體罰學生,就是父母體罰自己的孩子都就可能被收監。人們腦子裏開始有了尊重人格和任何人的身體不可侵犯這些概念。這些道理我都懂也認同,我之所以不是很強調這些,是因為我知道自己生活在中國,而不是美國。我的做法必須和現實社會相適應,也就是要對老師體罰學生這種現象給予寬容的態度。因為他們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我上小學時在課本裏讀過這句話。


    校長不同意換班,而陽陽還是不去上學。我也跑了幾個其它的小學,曾想給陽陽換個學校,但我家住地區域外的小學都要讚助費,一年一千。陽陽現在才一年級,上到六年級得五千五百元錢,對於月工資隻有五百多一點的我和陸濤來說,這個數目確實負擔不起。每月我們倆的工資除了還銀行貸款,就隻剩生活費了。


    無奈,我答應了陽陽的交換條件,給他買了一台電子學習機!當然陽陽買學習機並不是為了學習,隻是為了玩學習機上的那款風靡全世界的超級瑪麗遊戲。也就是說陽陽為了玩遊戲寧可受老師的白眼!可想而知這種電子學習機,不,直接叫作遊戲機就可,對他的吸引力有多大,大到可以把他心目中的惡老師忽略不計。


    學習機很快就買回來了,不僅陽陽喜歡玩,陸濤更是沉迷其中,為了跑回來玩超級瑪麗和俄羅斯方塊,他晚上都很少和別人出去喝酒了。當然,我會控製陽陽玩遊戲機的時間和次數,這也是我和他之間訂立的返校條約裏的一項重要內容。


    陽陽遵守條約,上學去了。但我的心仍然在空中懸著,總是擔心著什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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