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二愣子翻著白眼,艱難而顫抖地抬起一隻手,那隻手上拿著一塊青磚,他的嘴裏發出急促的聲音。


    曾書書不敢走太近,怕一磚頭下來被拍成狗,隻是低著頭問道:“什麽?要喝水?”


    商元嘴皮泛白,呼吸更加急促,哆嗦著手,拿著青磚放在眼前,半天憋出兩個字:“自拍……”


    “………………”


    “自拍你妹啊……你丫還真拿板磚當諾基亞啊……”


    兩個年輕人嬉笑一陣,曾書書看著他好奇道:“在純陽師兄的禁製下居然一個白天滴水未進,你的肉身已經強大到了這個地步?”


    商元擺擺手:“下午的時候,老爺子來送了水的。”


    曾書書更加驚訝:“商師伯修為竟然精進到了這個地步?居然能解開純陽師兄的道術?”


    “屁!”


    商元低聲一笑,啐了一口:“那老東西要是這麽能耐,早就去小竹峰找麻煩去了,大師兄這個禁製隻需要太極玄清道便可以解開,隻不過要由外而內,我自己沒辦法,你們這群坑貨上山的時候也不試一試。”


    曾書書幹笑一聲:“純陽師兄的東西太過陰損,再說誰會知道這麽簡單……我比較好奇的是你被鎮壓之前撐了幾招?”


    提起這個,朝陽峰的二把手像是吃了屎一樣,麵帶難色,瞧得曾書書倒吸一口氣,不可置信道:“……一招?”


    商元臉色更差,搖了搖頭,就在曾書書緩一口氣的時候繼續道:“一招也沒有。老子根本沒反應過來,就看見師兄伸手一抓一扔,然後我就被扔到了這,剛準備逃,就被這塊從天而降的板磚給震得七葷八素。”


    曾書書想著那人的神妙手段,悠然神往:“如來佛啊,猴子。”


    商元冷笑道:“你別說我,換你來也一樣。”


    少年人看著濃眉大眼的家夥,忽然傲然一笑:“那不見得,我又沒得罪師兄,就算說他壞話,也絕不會讓他聽見……”


    他忽然住了嘴。因為商元的臉上忽然浮現一種他不理解的恐懼神色。


    過得半晌,商元幽幽一歎:“你知不知道沙神童子?”


    曾書書皺眉,他自幼博覽群書,卻對這個名字極為陌生,但又有些印象,思索一會兒才驚訝道:“莫非,是那本名叫蜀山的小說?”


    商元斟酌道:“《蜀山劍俠》中,這位西昆侖的旁門散仙將五條大河的源頭拘束起來,若是有人在暗中算計於他,或者喚他名號,都會被他感知到,而一旦打架打不過,就放出洪濤,將人間化為澤國。”


    曾書書訝然:“你的意思是……純陽師兄也到這般境界?”


    商元點點頭:“雖然不知道師兄能否拘束五條大河,但是若有人暗中說他壞話,那結果想來是不會好的。”


    “純陽師兄境界高妙,道行無雙。”


    商元哼笑:“就算你現在拍馬屁也沒什麽用。”


    曾書書不理會他的調侃,隻是皺眉問道:“那你方才為何是那般表情?”


    商元笑容一滯,看著山上那道微弱的金光,沉默不語。


    ……………………………………


    青雲奇景無數,山水相依,雲峰縹緲,尤其是通天峰以西五裏的皓庭湖更是名聲在外。


    離小竹峰不遠,是一片方圓十裏的低窪盆地,皓如庭景,盆地三麵翠玉峰巒環繞,遠近羅列,猶如玉簪插地,雲骨撐空樓。


    而與長門相對的一麵,又是一片百裏湖蕩,澄波如鏡。


    湖上,有一處居所,名為“自閑居”,乃通天峰執劍大長老的住所。


    說起這位執劍長老,還真是一身的傳奇色彩,十年前他還是青雲山下一頑童,成天帶著弟弟張小凡,林驚羽一幫七八歲的泥孩子在村子裏四處搗亂,不知是何原因被道玄掌門帶回通天峰,代師收徒,半月不到,便將太極玄清道修煉到玉清巔峰,甚至在任職執劍長老的時候,把出言反對的田胖子和蒼鬆揍得灰頭土臉,臉麵掃地,那一手超凡脫俗的劍術在青雲門弟子中被傳得神乎其神,更是在河陽大戰中布下任何典籍都未曾記載的天威伏魔劍陣,生生逼退魔道四大魁首中的玉陽子和鬼王宗主,一戰而名動九重天,傳聞中小竹峰的天才弟子陸雪琪也跟隨他學劍至今,門中弟子甚至有人將他與劍壓天下妖魔的李純陽相提並論。


    …………………………


    “其實都是虛名啊。名聲這個東西,對我其實沒什麽的。”


    躺在水榭的椅子上,麵相英武清俊的張紫陽所穿的,是一件極其騷包的藍白袖袍,底衫為明亮的白色,外衫為深邃的藍色,並非道袍,也不是市麵上普通的袍子,看起來整個人都要飄逸出塵一些。


    他微微眯著眼:“所以你不用介懷的。”


    “啊哈哈哈,我怎麽會介懷呢,你小子真是說笑了。”在他對麵悠閑躺著的正是青雲門掌門道玄真人,道玄笑的很勉強,臉上的那絲不忿原形畢露。似乎發現自己表情不對,立刻又變得嚴肅起來,“其實,這一次的七脈會武,很多弟子都覺得你來做裁判比較合適,我也就是想你轉達下青雲弟子對你的看法罷了。”


    “是麽?”張紫陽扭頭看著這個一臉寫作慈祥,讀作猥瑣的老頭,搖搖頭。


    青雲門掌教真人,正道三大領袖之首,明麵上修為高深的天下第一人…………臉皮奇厚的喜歡窺人隱私的老流氓。


    雖然說一老猶如一寶,但是如果這老人有節操上的毛病,就要另當別論了。況且,變態的不止他一個,還有以商正梁和天雲道人等為首的首座長老們,聽聽他們當年意氣風發,降妖除魔的精彩人生,再看看他們如今滿臉的皺紋和猥瑣的笑容,你就知道歲月是一把何等鋒利的殺豬刀——這也是張紫陽在苦惱的事情,看看林驚羽曾書書齊昊他們平時一副磊落少年,白衣劍仙的帥氣樣子,就會想到他們老來也許會變成矮小猥褻色眯眯,未語先笑蕩三分的老****……


    ……我難道,也會變成道玄老賊這種家夥嗎?


    青雲門的執劍長老捂住了心口。


    “什麽叫我這種家夥啊!還有好好地叫掌教師兄!”道骨仙風的老者一臉得氣急敗壞,“我怎麽挑中了你這個不懂得尊老愛幼的臭小子!”


    執劍長老不理,在一旁站立的清麗少女正沉浸在泡茶的樂趣裏,對這兩個人互相扔節操視若無睹……或者說已經習慣。


    “雪琪,你這個月不回小竹峰住幾天嗎?”


    陸雪琪聽著一愣,放下手中的茶壺,盯著張紫陽,看得後者心裏發毛。


    清冷的少女搖搖頭:“師叔身為青雲第一長老,卻不重言行,行為放浪不端,弟子學劍之餘也不忘敦促師叔,怎敢擅離?”


    這少女言語如劍,刺得還是少年的執劍長老好不尷尬,道玄真人微妙的眼神在兩人之間漂移,嘿笑道:“放浪不端?”


    張紫陽看著他,怒目而視,正準備嘲諷,忽然神情一變,轉頭看向蔚藍的湖水。


    道玄亦是輕咦一聲,慢慢直起腰。


    遠遠的天邊,層雲暮靄。


    一道人影,自東向西而來。


    那人,青衣獵獵。


    隨意挽起的發髻上隨意地插著一隻青色發簪。


    暮色中,餘暉灑在他的身上,人影縹緲,似乎隨時要離開這個世界。


    隨著他的腳步踩在清澈的湖水上,還是初秋的空氣,忽然變得寒冷起來,他身前吹皺湖水的夜風驟然凍凝成薄雪般簌簌落下,其間隱約出現了一道門。


    青衣道人的右腳踏進門內,整個人頓時變得虛無起來。


    張紫陽手中的茶杯忽然落在了地上。


    道玄真人已然站起身,白色的胡須在風中淩亂,配上那副震驚的神色,滑稽到了極點。


    佛家說彈指間有六十刹那,道玄真人與執劍長老修為精深,眼力也自然非凡,目光所及,哪怕是刹那間的變化也休想瞞過二人,但方才他們根本無法看清那道人影是如何橫跨十數裏的湖水。


    明顯不是因為對方速度太快,更像是一瞬間的失憶,比如某人做了一個睜開眼睛的動作,但是卻遺忘了眼皮在睜開瞬間的一段記憶,那麽在記憶中他就是從閉眼狀態直接跳躍到了睜眼狀態,不過由於過程極短,除了異常敏感細心的人,絕大多數是無法覺察出這一絲古怪之處的。


    青衣道人已經落在自閑居外,對著兩人微微一禮。


    “弟子見過道玄師伯。”


    青雲門的掌教和大長老麵麵相覷,看著這個一向不露聲色的家夥,想著方才那驚鴻一瞥的冰山一角,心頭的駭然卻越發沉重。


    “原來是純陽啊……”道玄真人回過神來,對著他點點頭,又看向張紫陽,笑道:“師弟,那我便回去了。”


    張紫陽微微頷首,語態淡然而雅致:“掌教師兄,請。”


    陸雪琪聽著這兩個沒節操的貨色在這裝模作樣,心下撇撇嘴,目光落到那抹青色上,眼中湧起痛恨與厭憎。


    她不喜歡這個人。


    一直都不喜歡。


    她向來直來直去,不會拐彎墨跡,心情大壞之下,便有離意,二話不說,在三人錯愕的眼光中禦劍離去。


    道玄大怒道:“這個陸雪琪真是目無尊長!膽大包天!我要去問問水月到底怎麽教徒弟的……”


    張紫陽一臉尷尬,幹笑不言。


    …………………………


    “道玄師伯匆匆來去,似乎是有什麽心事……”


    李純陽站在水榭上,見這位英俊倜儻的執劍長老眉間也是隱現憂色,好笑道:“紫陽道兄向來無拘無束,逍遙事外,今日怎麽一臉愁色。”


    張紫陽微微一笑,見最後一縷日光隱沒在山間,歉聲道:“雪琪年幼,平常又常常聽水月師姐念叨以往的恩怨,所以對你多有些仇視,老李你多擔待些。”


    李純陽驚訝地看著他:“我自然不會和小孩子一般計較,隻是……你不是講這種話的人,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人生短短幾十年,世事變幻,難盡人意,早早及時行樂吧。”


    張紫陽神情忽然變得蕭索起來,提著一壺酒狠狠灌了一口,眼神迷離:“這些時日總覺得心驚肉跳,有時候居然夢到自己大限將至,無論是天機算術還是神界秘法,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我要找的人還沒找到,怎能死在這裏?”


    青衣道人聞言臉色從未有過的嚴肅,他伸手向已經掛在天邊的彎月一抓,天地間陡然一靜,隨即恢複正常。


    本是不可捉摸的月光絲絲縷縷匯聚牽扯到一隻修長而蒼白的手中。


    如水明光,自指縫中流瀉,然後列星排宿,在張紫陽眼中似乎有無數星河演化寂滅,又有無數種可能在這一個時間節點集中分流,然後再次匯聚到那浩蕩的時間長河中。


    他震驚得無法言語。


    尚有些燥意的夜風經過這裏,然後變得寒冷,甚至片刻後自閑居就下起了風雪。


    張紫陽在風雪裏變得越來越寒冷,隻見李純陽靜靜站在水榭上,神情卻越來越平靜,仿佛有無形的清水淌過,洗去所有塵埃。


    一道清靜至純的氣息,從他的身體裏散出,來到足下,融了小雪,綠了夾縫裏的舊草,蔓延至皓庭湖水內,蕩起漣漪,春意漸生。


    兩人對月而立,不知道站了多久。


    夜色來臨,群山裏夜風驟停,有風自東南方向的海上來,將天空上的那些厚雲吹散出一大片空隙,數百粒繁星出現在眼前。


    張紫陽眼前同樣出現無數繁星,見那人指掌變化間,挪星易宿,命數,因果,如同走馬觀花一樣生滅不定。


    他正待仔細看,卻不料李純陽手一鬆,所有異象慢慢消失,初秋的夜晚,幾粒孤星伴月,月下,有人觀湖,觀星。


    青衣道人皺眉思索,時而恍然,時而困惑,忽然,見月色依稀,小竹峰上竹影搖曳斑駁,這才滿意一笑:“並無大礙。”


    “你剛才……在看什麽?”


    李純陽搖搖頭,“我以慧眼觀照時間長河,梳理因果,本以為可以推算你的命數,哪知道……”


    執劍長老顧不得震驚,拉著他袖子,急急問道:“哪知道什麽?”


    李純陽甩開他的手,厭憎道:“我不是基佬。”


    張紫陽哭笑不得。


    “你之來曆,我看不清楚,所以你的因果我也無法推算,迷霧重重。所以方才我直接看了你的命星,雖然黯淡,但是絕無隕落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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