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瞳臉色一變,悍然抽出腰間長刀,喝到:“護駕!”


    數百人登時停下,抖開刀刃,嚴陣以待。


    樹林裏似乎有無數密密麻麻的黑影在靠近。


    終於,為首的黑衣人第一個衝了出來,提刀殺向浩浩蕩蕩的隊伍。


    墨瞳臉色一變,見來人並不少,卻並未去支援,而是守在馬車前,他知道,隻要有他在,就能護的風苓樂周全。


    風苓樂一驚,道:“怎麽了?中伏兵了?”


    墨瞳大叫道:“你別出來,別露頭,南宮梵狗東西,出爾反爾!”


    風苓樂安撫自己的心緒,道:“他不會是那樣的人,這人不會是他派來的。”


    馬車外卻隻傳來兵戎相交的錚然聲音。


    風苓樂與墨瞳都不曾想到,會在烏邑到鄴城這短短的路上遭到了埋伏。


    那些黑衣人的目標顯然隻有馬車,交了手的也不戀戰,拚命地往馬車的方向而去。


    數百士兵圍在一起,將馬車包裹在其中。


    墨瞳喉結動了動,樹林之中,黑衣人還在源源不斷的湧出,足有近兩千餘人,密密麻麻的圍住了馬車,圍堵在山道之上,水泄不通。


    風苓樂心知此次有了大事,對方什麽話也不說,直奔自己而來,顯然是知道自己的底細的。看他們放箭的樣子,便知道他們是想要致自己於死地。


    “殺了其他人,帶走馬車!”風苓樂聽那黑衣人喊道。


    風苓樂回神,這竟然是南宮梵的人,除了南宮梵,風苓樂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麽仇家,值得這般大動幹戈。


    風苓樂透過馬車的小窗,看著外麵刀劍光影交織,墨瞳始終守在馬車邊上,絲毫未動。


    風苓樂道:“墨瞳,你帶人突圍,我能跟得上。”


    墨瞳卻是不做聲,隻是猛然上車,盯著風苓樂的小腹:“你有孩子。”


    話音未落,迅疾出手,點住了風苓樂的穴位。


    風苓樂瞳孔驟然伸縮,想說話卻又說不出,自己有身孕,自然不能運氣衝破穴位,隻好眼睜睜的看著墨瞳放下車簾出去。


    “你放心,我會護著你。”


    夏日的天就像孩童的臉,說變就變,不多時,山間大雨傾盆而下。


    風苓樂坐在馬車之中,既不能動,也不能說話,隻得目視著前方自己所能見的一小片區域。


    她聽得到刀劍相撞的聲音,聽得到敵人的痛苦呻吟,聽得到墨瞳偶爾的吸氣聲。


    山間雨聲,彌漫山河。


    一把刀劈在馬車之上,風苓樂覺得整個馬車一抖,繼而墨瞳一聲怒吼,似乎將那敵人挑飛了出去。


    漸漸地,車外的打鬥聲少了,敵人似乎也疲憊了,隻有墨瞳,似乎沒有觸感一般,如同一尊戰神一般守在馬車旁。


    風苓樂覺得自己嗓子略微鬆動了,輕輕問了句:“墨瞳?”


    隻聽得墨瞳仍舊是低沉的嗯了一聲。


    繼而刀劍相觸,墨瞳悶哼一聲,敵人一聲慘叫。


    再是刀劍相交,一柄長劍透過馬車的木板刺了進來,帶著鮮血順著劍尖往下淌。


    墨瞳顫抖的聲音傳來:“樂兒,你,你運氣衝天池穴,你不能死,你不能死。。”繼而又是刀劍之聲。


    又是一柄長槍,透過馬車的木板,在那長劍的不遠處,刺了進來。


    墨瞳的聲音虛弱傳來:“樂兒。。我。。”


    天地之中雨聲不斷,風苓樂衝不開穴位,隻好靜靜地坐著看著那兩把帶血的武器,那是墨瞳的血。


    馬車裏暖爐仍舊燒著,氣氛溫暖舒適,馬車外大雨傾盆,血流漂櫓。


    就像是近在咫尺的兩個世界,卻始終無力觸碰。


    墨瞳嘶啞的聲音響起:“我。。我。。此生無悔。。見你。。”


    天地之間隻餘雨聲。


    小時候的龍炎京都裏,大人們閑話家常,總愛給人分個三六九等,評個是非分明,連滿地跑的孩子都逃不了這個。


    “風家的那個二小姐啊,看著靈氣,知道是上等人家的孩子,可就是沒福,總生病,不像她姐姐,唉。”


    墨瞳聽到自己的母親對著鄰居如是說。風家住在這條街上最大的宅院,鄰居們見了風家的人都是點頭哈腰,就是那個傳說中不受寵的二小姐見了,也隻是避著,不想其他人家的小孩要招呼過去撫摸問話。


    墨瞳自小容易生病,母親是不許他和外麵的小孩玩的,也有幾次自己偷著出門,跟巷口的小孩玩跳河口,玩的笨拙,被推著搡,摔了條口子,回家跪了半夜,才不敢出門了。


    有一次母親帶著墨瞳買完糖糕,從巷口回家,墨瞳便看見了那個風家的二姑娘在門縫裏,眼巴巴的看著外麵。不由得起了好奇,下午做完了家裏活計,用油紙包了糖糕,墨瞳便從後門偷溜出去,趴在門板上往裏看,那個小女孩蹲在地上不知道在看些什麽,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墨瞳便壓低了聲音喚,看人抬起頭來,便趴在地上,把糖糕從門板下的縫隙裏塞進去,小聲且羞怯地:“給你吃。”


    那女孩子看了一眼,撿起來打開,明明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女孩,卻毫無形象可言,那小姑娘在門板那頭狼吞虎咽,嘴裏嚼著糖糕,不清不楚地說:“大夫人今天罰我沒吃飯,這糖糕真好吃,我上次吃,還是我娘帶我買的。。”


    墨瞳趴在門縫裏看著,不注意便被人踢了一腳,是個仆人模樣的,十分橫的看著墨瞳:“誰家的小黑猴子?看什麽那?風家也是你這種東西能看的?滾滾滾!”


    墨瞳被踢痛了,這才一溜煙的跑了。


    那年墨瞳五歲,新年的時候,也想像別人一般穿新衣服。


    墨瞳從衣櫃裏翻出件不算太破舊的短褂,套穿在棉襖的外麵,娘出門去置辦年貨,回來看到墨瞳穿的幹幹淨淨,就不會再打墨瞳了,墨瞳這樣想著,開心了起來,把劈好的柴抱起來拿到後院。


    天陰沉沉的,似乎又要下雨了,娘還沒回來,要是回來看到雨水打濕了剛晾幹的衣服,又要挨打。


    墨瞳夠不到晾衣杆,搬了小板凳放在院裏墊著腳,一件一件收衣服。


    隻是今日那女人心情似乎不佳,一進門看到墨瞳穿著夏天的短褂,登時就變了臉色,小墨瞳隻覺得耳根一陣劇痛,肋上也遭了一腳,直拖到院子裏去,順從的跪下,知道娘今日又氣了。


    墨瞳蜷起來用手護著頭臉,顫抖著等著暴風驟雨一樣的打罵。


    隻是他沒有等到,他抬頭時,他娘的頭顱掉在了地上,一個黑衣人站在旁邊,手中的刀還滴著血。


    再醒來的時候,他就到了戰獄的監牢之中。


    他在那裏又見到了風苓樂,隻是風苓樂不認得他,不認得這就是隔著門給過自己糖糕的那個孩子。


    他認識她就夠了,墨瞳想,他這輩子也不會忘記,她明亮的眼睛。


    同樣的,風苓樂這輩子也再不會忘記,他黑曜石一般神秘的眼睛。


    江夜澤找到風苓樂的蹤跡之時,月已經掛在了天上。


    清冷月光照著山間,江夜澤目所能及之處,俱是密密麻麻的屍體。


    腳下的土地都被染成了紅色。


    屍體有風苓樂帶走的士兵,但更多的,是蒙著麵的黑衣人。


    屍體在馬車周圍圍了個圈。


    馬車上一柄長劍,一杆長槍,將墨瞳死死的釘在了馬車上。


    墨瞳已經死去多時。


    喉嚨,脈門,心髒,腹部多處受傷,腸子都流在了地上。


    數以千計的黑衣人,竟是無一人越過墨瞳,進到馬車內去。


    江夜澤舉著火把顫抖著撩起車簾,風苓樂坐在馬車內,雙目空洞,盯著馬車內壁上透出來的槍頭與劍刃。


    風苓樂被江夜澤接回到紹州城的時候,南宮玄竟然也奇跡般的回來了,全身上下除了少了兩根手指之外,毫發無損。


    南宮玄說,是伊麗莎白救了自己。


    風苓樂隻是嗯了一聲,盯著一把刀出神。


    南宮玄認得,那是墨瞳的刀。


    接下來的事情順理成章,華國與龍炎徹底撕破了臉,隻是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的是,風苓樂下令讓江夜澤撤回烏邑的守軍,竟然是不要這座辛苦攻下的城了。


    旁人都十分不解,隻有南宮玄看到了風苓樂眼裏平靜之下的瘋狂。


    那絕望的壓抑讓他恐懼。


    前院遭打,後院起火,風苓樂接到了來自應天府的一紙速報,丞相傅強策動群臣,擁立昌平安的女兒,白風鈺的皇後昌明瑤為女帝,直斥風苓樂把持朝政。


    風苓樂隻是讓江夜澤安心守著紹州城,繼而帶著剩下的士兵返回了應天府,她隻說了四個字:


    “清理門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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