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賢婿叫得極端纏綿悱惻, 聲線悠揚, 飽含著激動和熱情,聽在錦夜耳裏,都覺毛骨悚然, 更勿論是生性冷淡的嚴子湛了。


    避開對方想要搭上自己肩的手,他迅速退一步, 而後偏過頭,涼涼的瞅了眼後頭正仰望天際的白色身影:“誰來解釋下, 這演的是哪出?”


    錦夜慢吞吞的回過頭來, 待得二人目光相觸之時,又無奈的笑了笑:“這是我爹,他今日特意來看我。”語罷, 她走上前拉住父親的衣袖, 怕其一不小心就控製不住手,嚴某人可是出了名的潔癖, 到時候發起飆來就難伺候了。


    嚴子湛並未開口, 神色淡然,看不出任何情緒,眯著雙美眸,在蘇起旺身上掃了一眼後又重新回至錦夜身上:“你爹?”他怎麽不知道,她還有個爹, 倒是沒讓人好好查查她的家底,隻聽說是宋家流落在外的血緣,後投靠宋正青被正式納入族譜, 哪裏曉得此刻自己又憑空多出一個丈人來……


    “賢婿,你可莫要懷疑我的身份,雖然我那日並未去你們的喜宴,但這著實是另有隱情。”蘇起旺仰著脖子,很忙碌的解釋完畢,之後小心觀察了下對方的臉色後,又覺有些古怪,這貌比謫仙的男子雖是笑容淡淡,卻給人強烈的壓迫感,尤其是他此刻盯著錦夜的模樣,眼神銳利,似乎還帶了點兒不悅和審視。


    轉過頭再瞧瞧自家女兒,垂著脖子十足逆來順受的小媳婦姿態,他忽然懷疑起來,莫非女兒在相府裏過的日子並不若表麵風光?錦夜素來溫婉善良,怕是受了什麽苦也不肯說的,尤其是遇到這麽個咄咄逼人的夫君……


    一念及此,蘇起旺的心都揪在了一起,趕緊拉過女兒,也不顧嚴子湛在場,直接就奔了主題:“乖女兒,你在這裏過的好不好?”


    錦夜原本還在苦惱事後要怎麽同嚴某人解釋這從天而降的嶽父,忽然被點名,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茫茫然的抬起頭:“嗯?”


    嚴子湛似笑非笑的挑眉,插話道:“你爹言下之意,大約是想問你嫁給我之後是否受了委屈。”


    “姓嚴的,你說,你是不是欺侮我女兒了?”蘇起旺也不知從哪兒借來的膽子,鼓著張大圓臉,氣勢洶洶的追問:“就算你嚴家是京城裏的名門望族,也不能虐待我女兒,你看看,她麵容蒼白身形瘦削,我告訴你……”


    “爹!”錦夜趕緊高呼製止。她沒料到,不過眨眼工夫,她爹的思路就能跳躍到如此歎為觀止的跨度,就連稱謂都改了,從賢婿變成了姓嚴的,前後態度轉變之大,還真是兩人咂舌。


    “你不必替他說好話。”蘇起旺來勁了,一個勁的吹胡子瞪眼,嚴子湛卻自顧自的走至一旁的樹蔭下,喚來丫鬟吩咐了幾句,繼而又走回來,對著神色緊張的中年男子輕笑道:“我對她好不好,你一問她便知。”


    錦夜微側過頭,很快接過話:“爹,我並未受半分委屈……夫君、夫君待我很好。”仔細想來,嚴子湛還真未有虧待她的時候,衣食住行,樣樣周到。


    “真的?”蘇起旺眨著綠豆眼,依舊是半信半疑。


    “真的。”二人異口同聲,隨即對視一眼。


    錦夜冷笑,你倒是有臉敢自賣自誇啊。


    嚴子湛輕蔑的瞥眼,全天下都快知曉你的真麵目,就你爹還被蒙在鼓裏,溫婉善良?見鬼去吧……


    這一廂夫妻兩互放冷箭,看在蘇起旺眼裏,便是眉來眼去的打情罵俏,他心中大石落地,再度眉開眼笑的招呼:“賢婿啊,是我錯怪了你——”


    “無妨,隻要您明白,我對我娘子,素來是另眼相待的。”嚴子湛拖過小妻子擋在身前,附耳在她耳邊,輕聲道:“錦夜,你說是不是?”


    錦夜笑得勉強:“當然,夫君對我,從來都是特別的。”特別禽獸,特別無恥。


    蘇起旺欣慰的點頭:“既然你們這般恩愛,我就放心了,錦夜這丫頭自小沒了娘,那時有了心上人還不肯同我說……無意中掉出了你送給她的定情信物才肯承認。”


    慘了。


    這是自父親出現之後第一次產生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若是情況允許,她真的很想抱頭鼠竄,為何會這樣,為何還要在對方麵前提起這事情,她嫁入嚴府純粹是被人算計的,哪來的兩情相悅。更何況,在這個節骨眼上提到扳指,絕對會牽出最早二人相遇時的前塵往事。


    錦夜嚇得臉都白了,連忙道:“爹,時候不早了,我送您出去吧。”半強迫的攬著父親的肩,她幾乎是小跑的拉著對方走。


    “啊?”蘇起旺一頭霧水。


    “等等,定情信物?”嚴子湛長腿一邁,快步趕上二人,淡淡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何謂定情信物?”


    “就是那隻玉扳指嘛,咦?怎麽又回到賢婿你的手上了,你又拿回去了?”蘇起旺眨眨眼,盯著他指尖的那抹翠綠。


    嚴子湛頓住,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簾。


    “哎呀哎呀,天要下雨了,完了。”錦夜連拉帶拽,這一次嚴某人未曾阻攔,她這才得以順利把父親送上了馬車,合上車簾之際,又覺愧疚,柔聲道:“爹,我過兩天就去看你。”


    蘇起旺擠眉弄眼:“你急著趕爹回去噢……”


    “沒有的事兒。”錦夜咬著唇,愧疚感愈發強烈。


    “哈哈,新婚燕爾,想獨處也是正常的,當年我和你娘粘得更緊,那才叫寸步不離呢。”蘇起旺搖晃著腦袋,半刻又認真道:“不過錦夜,爹還有一個心願。”


    “什麽?”


    “早點生個娃娃讓你爹我做外公吧。”


    “……”


    送走了父親,再進門時已不見了嚴子湛的身影,她朝裏走了兩步,正好遇上從膳房裏端著玉盅出來的姚守義,後者彎了彎腰:“少夫人,少爺說在書房等你。”


    錦夜歎口氣,努嘴道:“你手上的是什麽?”該不會又是什麽甜死人不償命的東西吧。


    “回少夫人的話,是蓮花羹。”姚守義恭敬道:“少爺下朝後必用這道點心。”


    果然如此,這個嗜甜如命的男人,還真是死性不改……錦夜搖搖頭,伸過手道:“我拿進去吧,省得你再跑一趟。”


    “這……也好,那就有勞少夫人了。”姚守義點頭,輕輕呼了口氣,也好,每次少爺和少夫人爭鋒相對的時候自己幾乎次次都在場,那光景實在難熬,這一次能避則避吧。


    來到書房前,房門虛掩,錦夜空出一手推開,徑自走了進去。


    嚴子湛已經換下了朝服,一襲青衣坐在桌前,長指嘩啦啦的翻著奏章,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音,皺眉道:“門都不敲?”


    錦夜聳聳肩:“不是你讓我過來的麽,有什麽事便直說吧。”捧著蓮花羹就一屁股坐至書桌上,她居高臨下的瞅著那張俊美的麵孔,繼而當著他的麵不慌不忙的開了玉盅的蓋子,撲鼻香氣很快彌漫開來。


    嚴子湛抿唇:“把蓋子合上。”


    “為什麽?”錦夜笑得燦爛:“我好心幫夫君涼一涼羹湯,不好麽?喝太燙的對身體不好。”


    “你懂什麽。”一碰到甜點的問題,嚴某人的冷靜麵具都碎了:“涼了之後特質的桂花甜味就會散掉的。”語罷,他站起身,欲伸手去奪。


    錦夜閑閑的躲過,盡管身子依然酸痛難耐,但是畢竟有輕功在身,躲過普通人還是輕而易舉的。慢條斯理的吹了吹從玉盅口飄出的熱氣,她皮笑肉不笑的提醒:“你到底讓我來書房做什麽,再不說的話,這羹可真要涼掉了。”


    嚴子湛直直的瞪著她手中的點心,那模樣像極了要不到糖又氣急敗壞的小孩子。手執毛病的腕重重一扣,他惱怒的在宣紙上滑下深深痕跡,“破廟那次,並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麵,對不對?”


    “對。”錦夜幹脆的承認:“我曾被你府中的侍衛帶入別業,那晚拜你所賜,令我受傷整整五日不曾下床。”


    “我不記得了。”聽辟歧說,那晚是他頭疼病犯了。


    不記得了?居然這麽輕描淡寫……錦夜恨恨咬牙:“夫君大人,怎麽辦呢,你這般健忘,看來甜食真讓你記性不好,那麽就由妾身委屈一些,替你解決了吧。”話音剛落,她仰著細頸,連湯匙都不用,就著沿口喝下那蓮花羹。


    嚴子湛眼睜睜看著一天隻開花一次的進貢蓮花被扼殺在某人的報複心裏,如此美味,卻被她皺著眉頭忍受一般的咽下,他委實不敢認同她的行為。


    “你……不想喝就別喝。”好歹留個一半啊!


    錦夜一口氣喝完,咂咂嘴:“太甜了,不好喝。”


    嚴子湛瞥見那紅唇邊殘留下來的粉色羹湯,竟有些蠢蠢欲動。錦夜笑彎了眼,隔著書桌緩緩湊近他,不無得意的道:“看來你以後下朝得早些回來才是,不然那些美味可都要祭了我的五髒廟了。”


    “是麽?”他眯著美眸,拇指緩緩摩挲著她的唇。


    錦夜僵住,看著那張美顏在麵前越來越放大,而後唇被人用力堵住,那溫熱又酥麻的觸感很快蔓延開來。


    正在這時,房門被人一踹而開,奶聲奶氣的童嗓嚷嚷:“嚴相,朕今日特地來看你,非常嚴肅的同你商量,裴愛卿接替你太傅一位的事兒,你瞧,朕把裴愛卿也帶來了……啊,你們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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