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宏寺宏光殿是全寺中裝潢最精湛,且大堂最開闊的高堂之一,法宏寺午課就常常在此舉辦,往往每到午時,四麵八方慕名而來的香客,便會燒香祈福,並跪坐於團墊之上,聆聽大師教誨。雖說宏光殿往日就已熱鬧非凡,莊嚴肅穆,今日卻更勝一籌。當今聖上親臨,並沒要清退遠來的香客,隻是隨侍的守衛多了些,倒讓這占地不小的法宏寺,顯得有些擁擠。


    今日與李世民一同來法宏寺聽課的是從三省六部以及幾大寺之中三品以上、帽帶七旒以上的高官,當今皇後長孫氏也一心鑽研佛法,一同而來。


    “我佛所言,‘色’乃大千世界,今日大唐聖主為聽佛理而來,貧僧便將這佛陀教導佛門子弟的這三學,講予眾人聽。佛陀教導眾生修戒,旨在要眾生完善道德品行;佛說要修定,是在告誡俗人要定而後安,致力於內心平靜;佛說要修慧,指的就是培育智慧。”


    玄奘道過“阿彌陀佛”便開始了今日的午課,三刻鍾過去,才聽他接著道:


    “為君主,為官吏,這修戒、修定、修慧,不可偏廢其一,而位居高者,又以‘修定’最難達成,大千世界,凡千貪念、嗔念、癡念,皆擾心神,若位居高者,王者能以靜自居,便是這蒼生有幸,安居樂業之兆。”


    玄奘雖麵若文人,唇紅齒白,可這嗓音卻厚重而有分量,此番午課過後。太宗李世民便對玄奘大師所言所觸動,感慨不已,對身旁的房喬道:


    “玄齡,先前你為朕恩師。教導朕與三郎‘安禪製毒龍’,朕與三郎並不能明晰,今日聽大師一番講解,便心中豁然開明,懂了你當日苦心。身為君主,若被凡間物念所吸引,則會害的眾人、害的百姓為朕勞民傷財,更會偏聽讒言。往後,我大唐君主自應以勤儉持家,納諫勤政。戒貪、戒嗔、戒癡。”


    房喬聽罷此話。自然奉上一個暖入旭日的笑顏。今日玄奘大師確實是高人,對與佛理的參悟和講解,如此精妙、透徹。實在讓人受益匪淺。


    “皇上所言極是,臣妾也定當銘記皇上教誨,今年‘乞巧會’上,就不那般鋪張浪費了,備上些簡單糕點、清泉茶水就是。”長孫玲瑢見兩人談起“節儉”,眼珠一轉,湊上前插話。


    “皇後,此言差矣,雖是要勤儉,但大唐該有的體麵不能廢的。上元節是‘靜安郡主’重新踏足塵世之時,屆時朕還會帶三品以上眾朝臣親臨,此事不能怠慢。”


    “那——屆時,不知邢國公是否也回到場?”


    長孫玲瑢猛地抬起頭,對上房喬含笑的眸子,綻開了一抹雍容淡然之笑,倒是讓人看不出絲毫其他情緒。


    房喬四下一掃,將心神集中在耳蝸,聆聽著四處動向,幸得他精於武藝,這聽力比常人敏銳多倍,果然聽到約五丈外,有女子裙擺摩擦靴子的聲音,還湊巧聽到有那窸窸窣窣念叨的一句“竇雲華”。一瞬,他便心裏有了數,偏頭揚起和煦的微笑,回道:


    “回皇後娘娘,屆時我先來法宏寺接夫人一同去,前半場的燈謎,可能猜不成了。”


    長孫玲瑢一挑眉頭,並沒多說其他,隻是笑著回道:


    “雲華一直叨念你許久了,縱使青絲不在,她亦心意不改,她重新問世如若你卻不在……哦,不,兒時戲言,又豈能當真,邢國公自會做好安排。”


    長孫玲瑢話裏有話說了這麽一番,才重新站到李世民身後,與他討論佛經。


    一句“兒時戲言,又豈能當真”讓房喬緩緩放平了唇角。看來,長孫玲瑢她掌控靜安慈不過數月,便已經將大大小小的消息,全打聽遍了。


    “玄齡,午課停了,可朕還想與大師多做討論,不知你可有功夫,陪朕一道去一趟?”


    房喬正欲推辭,卻聽一旁的小和尚嘀咕道“聽說靜安慈的慧塵的大師,今日受邀要來與師父論經,想來也是那慧塵師太還俗之前最後一次論經文了。”而另一個,則回道,“許是這麽個原因,皇後娘娘才特意來聽的。”


    房喬聽罷此話,便默默垂頭看了看腰間的白玉珮,抬頭回道:


    “是,皇上。”


    宏光殿後往南直走,繞過幾座大殿便是一排清幽簡樸的矮房,引路的小和尚雙手合十道:


    “阿彌陀佛,我師父和慧塵師太就在裏麵了,各位施主請便。”


    李世民,長孫玲瑢和房喬頷首回禮,便也進去了。隻是卻不料,竟然還有人在他們前頭!這丁點大的屋子,竟然被擠得滿滿,半絲空檔也沒有了。


    “夫君,在這兒見到你,真是巧。”


    一聲甜膩的嗓兒傳來,房喬隻覺該逃,可這步子還沒邁開,輕功還沒來及使出來,便聞見一股子熟悉的香氣,偏頭便對上一張熟悉的容顏。


    “杜……娘……”


    房喬隻聽背後一聲輕咳,便見李世民用眼神給他暗示,提醒他佛門重地要顧及分寸,他便隻得淺淺一笑,再將她抱住的手臂抽出,故作淡然,站在了一旁。


    “喬……喬郎,她真是你發妻?”


    一句熟悉的聲音傳來,隻見一個長相溫文,眼波溫潤,又細語綿長的美人穿著青色布衣,一身尼姑打扮,顫抖著問道。


    杜冉琴眼兒一眯,翹起唇,自是猜到了這俏尼姑的身份,看來她今日可收獲不小。


    “是,慧塵師太,有禮了。”


    “我已經還俗,你還叫我‘慧塵師太’?”


    “阿彌陀佛,此乃佛門聖地,夫君與我為結發夫妻,在高僧麵前也不便直呼名諱,師太見怪了。”杜冉琴靈巧的一句話,先堵住了這美人的嘴,才騰出功夫好好打量這人。


    這慧塵師太,不出意外便是那竇雲華。


    這人不施粉黛便有如此美貌,且她聲音宛若仙樂,飄渺溫柔,身段姣好,又柔柔弱弱,且她舉手投足秀中帶美,足見是名門世家的大家閨秀。此等佳人,又是才女,嗬,也莫怪他房喬曾動過心思!


    杜冉琴越想越冒火,好在她還不是個無鹽女,否則這見麵第一眼就覺著輸給了人家。


    “嗯,女施主所言有理,今日慧塵師太來法宏寺正是為了將她帶靜安慈女尼一同為蠶事而親手紡的那批布料交由我寺看管,以便那日舉行法事所用。”玄奘見幾人有些僵持,便開口做了解釋。


    “嗬,慧塵師太,不,現在我該改口了,雲華你倒是為蠶事費心了。不像有些人,借口說為蠶事祈福,其實是來這法宏寺裏偷閑。”


    長孫玲瑢聽到這兒也忍不住開了口。


    “皇後娘娘見到我在家中飼養的蠶蛹可還滿意?”


    杜冉琴說完這話,隻見長孫玲瑢臉上一僵,正欲開口接著責備杜冉琴無所事事,卻聽杜冉琴先說:


    “今日我來找大師,正是想說,前幾日讀的《大藏經》頌讀滿七遍了,請大師指教往後是該讀其他經文,還是要抄寫《大藏經》,抄寫是該用什麽墨、什麽紙、一頁寫多少、寫了又該存於何處……這些問題,本來都該問完了,隻是妾身要回娘娘話,便先耽擱了,還請娘娘恕罪。”


    哼,讀?誰知道是真是假?有本事你就抄啊!


    長孫玲瑢正腹誹杜冉琴,欲開口反駁她,卻聽玄奘大師突然開了口:


    “阿彌陀佛,我聽慧能說拈花閣從早到晚,誦讀佛經聲不斷,原來是女施主真的這般費心,稍後貧僧自當為女施主好好開解,前幾日碰巧我那兩位師弟貪戀酒氣,還多虧女施主調節,貧僧自當傾力指點,以保女施主祈福之事順遂。”


    這下子換成了長孫玲瑢一臉訝異,她倒沒料到這杜冉琴竟然真的乖乖來這裏誦經念佛!不過一瞬,長孫玲瑢便也沉靜下來,舉起團扇輕輕一遮臉頰,側臉朝竇雲華道:


    “雲華,幾日不見,你出落得更有飄飄仙氣了,先前聽聞邢國公就最好靜,眼下你在靜安慈練出來的這一身寧靜淡遠的仙氣,倒是也不枉邢國公當年那般待你。”


    一身仙氣?好靜?他喜歡“靜女其姝”?那他何必來折騰她!一擾亂就是十幾年,搞的現在孩子都有三個了!


    杜冉琴雖說已經怒火中燒,卻愣是倒抽一口氣,壓住了這脾氣,穩穩回道:


    “皇後娘娘說的極是,像慧塵師太這般麵若菩薩的女觀音,我等凡輩能有幸得知一見,自是榮幸之至。”


    杜冉琴說罷這番話,便果然見到竇雲華表情微微有變,明顯不像方才那般一臉柔順,眉宇見飄過來一絲狠厲。看來,她出言相激是對的,這女人一瞬的鬆懈,便透露了本心。既然她是這種外白內黑的個性,也就莫怪她杜冉琴不知道禮賢下士、不知道謙讓之道了。


    “今日杜娘見到皇上、皇後也來求取佛道,自然不敢耽擱,這就先告退了。”


    在這兒多做停留浪費口舌也無意義,她若繼續呆著,要麽氣死竇雲華,要麽氣死皇後,要麽就是被這兩人氣死,與其陪她們做那些低格調的爭執,還不如先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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