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老侯爺受到戰鷹信箋,一看就樂了。


    “知父莫若子,好啊,原來你們父子倆卻是想到一處去了。”老侯爺高興地直笑,心中大感後繼有人。


    他老了,才退下來兩年對戰局的敏銳卻變得遲鈍許多,此次匈奴王死後他竟是一時沒想起胡爾朵來,還好兒子和孫子不像他這是糊塗老頭。


    朱定北也笑,心中卻明白這其中少不得古軍師的慧眼。


    他沒點破,而是道:“阿爹已經對胡爾朵下過手了,結果不如人意,真要等到胡爾朵露麵主持匈奴大局的時候動手,怕是比現在更難。”


    老侯爺燒了信箋,想也不想道:“難也要做,這老妖婆是留不得了。”


    朱定北沒接話,老侯爺等了一會兒,這才發現他的異樣。


    他不解,“長生,你在想胡爾朵?”


    朱定北猶豫了半晌,還是把心裏的話和老侯爺說了:“阿爺,自古有言此消彼長。沒了胡爾朵,匈奴會亂,會弱一段時間。咱們的氣勢也會因此大漲,說不定能趁勢將匈奴的幾個部落收入囊中,可也僅此而已。鮮卑府尚且百廢待興,徙民剛剛入駐,得了這幾個部落也不過是個添頭,而且後麵治理的麻煩更多。”


    “真到那個地步,匈奴勢必拚死反撲,屆時,隻會比胡爾朵安定匈奴後再對敵的情況更不利。”


    老侯爺先前還沒摸不著頭腦,等回過味來,不由臉色一變。


    他張了張口,沉靜了一會兒脾氣,才出聲問道:“你不同意殺胡爾朵?”


    他的語氣完全算不得詢問了。


    朱定北知道自己的想法與阿爺阿爹都背道而馳,內裏的私心更會讓他們不悅,但還是整理了話頭,答道:“不錯。”


    “阿爺,殺與不殺胡爾朵,從大局上看其實沒有太大的區別。咱們就算真把匈奴攻占下來,朝廷也沒那個本事將它消化為己有。”朱定北直言,“匈奴子民與鮮卑不同,他們從鮮卑部族中分離出來自立門戶,往年對鮮卑下手就如同對大靖下手,他們的野心和不遜,比鮮卑族民更強烈。”


    “哪怕一時將他們打怕了,也絕對打不服。不花上三五十年,匈奴成不了大靖的州府。”


    他說著,不由分神打量了下老侯爺的臉色,見他神情沉肅,頓了頓,接著說道:


    “況且,咱們現在計劃軍政改製,何不各退一步,留兩方各自休養生息的時機?若是真把他們惹急了,趁機聯合羌族打入境內,別說改換軍政,要應付他們就損失慘重。”


    老侯爺見他說完了,才出聲:“長生說的確實在理,原本,一國之事也不會因為某一個人就如何。”


    朱定北聽他這樣說,才略略鬆了一口氣。


    “既如此,阿爺也讚同我的做法,對麽?”


    老侯爺不答反問:“長生,你跟我說實話。你不主張殺胡爾朵,是不想匈奴就此勢弱,想要以戰養兵。是不是?”


    朱定北臉上的表情一僵,微微撐大眼睛,有些無措地看著老侯爺。


    老侯爺的說辭太客氣了,朱定北這分明是想給朱家軍留後路。軍製改動,陛下下手最重的還不是朱家軍?若是沒有匈奴的後顧之憂,朱家軍在鮮卑府的地位也隨之一落千丈。真到那一步,陛下恐怕第一個想要奪朱家軍的軍權。


    以戰養兵,匈奴越強大,朱家軍的地位就越穩固,皇室也不得不倚重朱家。


    可這樣做,無異於大逆不道。


    老侯爺懂朱定北的私心,可……不免心中生起涼意。


    他沒想到,孫兒對皇室如此涼薄,甚至不惜給大靖留出一頭猛虎來,也要保全朱家軍。


    老侯爺隻覺喉嚨發幹,麵對孫兒一點也不覺得羞愧,隻是擔心自己的反應的神情,心中也生出一些忐忑來。


    “長生,你為何……”


    為何怎樣,他卻又說不明白了。


    到底是什麽,讓長生對皇帝如此忌憚,違背朱家的祖訓。


    朱家兒郎一生最重的便是一個忠。


    忠於大靖,忠於家國,忠於皇室。


    他們考慮的從來都應該是對大靖有利的事,而不該為自身地位權柄做出如此抉擇。


    朱定北咬了咬牙,冷聲道:“阿爺,我若說我這樣做,不是為了朱家手握的軍權,你可信我?”


    老侯爺沒有半點猶豫,便道:“阿爺當然相信你。隻是,你的心思太重了,就算沒戰打了,皇室不需要我們,我們卸甲歸田就是,難道皇帝還會連活路也不給我們留嗎?”


    是,他不會。


    朱定北眼中閃過一絲狠戾。


    前世到底是怎麽走到那一步,朱定北死了又活了一遭,卻還是沒想明白。


    朱家軍秉承祖訓,就算手中權勢過大,他們也從來沒有留戀過權勢,為什麽皇帝會絕情到不言罪不招降就屠盡朱家滿門?


    他想不明白啊。


    可既然前世他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朱定北絲毫不懷疑,貞元皇帝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他暗自平複心中翻滾的情緒,低眸掩藏眼中的戾氣,低聲道:“如今有了這個世襲的一品軍侯,想要退隱,就沒有那麽容易了。何況,沒了匈奴的威脅,軍方必定會被皇室削權。長此以往,重文輕武,大靖又能走到哪一步?”


    “水至清則無魚,若真的安逸了,咱們大靖也就隻能走到那一步了。”


    他說著,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將心中滯塞的情緒一並發泄出來。


    老侯爺聞言,怔了半晌。


    “你這孩子……就是想得太多了。”


    他重重地揉了揉孫兒的腦袋,有些心疼他思慮過度。


    長生說的對,今時不同往日,若沒有朱家軍,一品軍侯又如何?


    正是鎮北侯府成了皇室宗親重臣,想要像以前一樣抽身而退,卻是不可能了。


    “也罷,老虎爪子不磨,久了連樹葉都割不破。等到大靖有那個本事將匈奴收為己有,自然也有後人爭雄,卻不是咱們爺倆該想的事了。”


    這話,是同意了。


    朱定北愣了下,而後笑起來,重重地點了點頭。


    老侯爺卻不準備就此放過此事,他已經看出孫兒偏激的苗頭自然不敢輕視,便拿了話,要朱定北每日練拳之外,謄抄朱家祖訓和家譜送到他書房裏來。


    朱定北自然答應。


    老夫人剛聽到消息的時候,還嚇了一跳,私下找了管家來問是否長生犯了錯,才會被老侯爺如此重罰。


    在朱家這些慣愛舞刀弄槍的莽漢手裏,罰抄祖訓已經是極重的懲罰了,何況還讓孫兒抄族譜,這不是暗裏說讓他不要忘本嗎?單這一項,便是了不得的責罰。


    朱三早想好了如何回話,不慌不忙道:“夫人請勿掛心。是侯爺看小侯爺在洛京長大,怕他染上洛京世家子弟的習性,壞了朱家兒郎的烈性,這才讓小侯爺抄寫的。”


    老夫人聽了果然放心下來,不過嘴上還是罵道:“這老東西成天想一出是一出,就可著勁兒折騰長生。”


    軍製一事老侯爺是派親信快馬去鮮卑送信,關於胡爾朵一事卻是用戰鷹送了信箋過去,因此更快一步抵達帥帳。


    “靜觀其變。”


    古朝安連連重複了兩邊信箋上這四個字,一時之間卻完全想不到“靜觀其變”的用意所在。


    朱振梁更想不明白,“老爹的意思是不管胡爾朵?這大好的機會就這麽放過,老頭子到底在想什麽啊?”


    古朝安邊思索邊說道:“主帥還不了解老元帥的為人嗎?若他在這裏,恐怕自己提刀就殺去匈奴了。”


    “若是那位老先生的主意,這又是為何呢?”


    朱振梁暗忖,古朝安這次沒答複,因為他也看不透。


    知道兩日後,親信送達密信,古朝安才豁然開朗。


    朱振梁和朱響看了信,直接便怒了,朱響的大嗓門更吼道:“竇長東這個老王八,枉費老元帥提拔他,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小人!”


    朱振梁的重點卻不再竇長東身上,而是這之後提的軍製一事以及他老爹所言的三點改製想法,“軍師,這真要改軍製,你說陛下會不會第一個拿咱們下刀?……軍師?”


    連喚了兩聲,古朝安才回過神來。


    他霍地站起來,一拳擊掌,幾乎魔怔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朱振梁和朱響都被他嚇了一跳,朱響更是往前了一步,就怕他瘋魔起來他也好先製服住,免得軍師大人傷了自己。


    古朝安臉色激動地紅了一片,忍了半晌,卻沒對朱振梁說他到底想明白了什麽,而是強自壓下心中的狂熱,重新坐下問道:“主帥方才與我說什麽?”


    朱振梁擔心地瞧了他兩眼,見他兩眼放光,顯然還心緒未定,見他又看向自己,便隻好將方才的問話重複了一邊。


    “不會。”


    古朝安語氣篤定,對自己的判斷十分自信。


    “陛下要動,也會先動中南九州。”他分析道:“問題雖是由涼州駐軍引起,但一則邊境各州駐軍不能輕舉妄動,二則,陛下徹查起來,內陸幾州駐軍坐大的情形隻會更觸怒陛下。不管怎麽說,要推行新政,也會從這些州府駐軍開始。”


    朱振梁略定了心,便問道:“軍師方才因何事驚喜?”


    古朝安想了想,還是說道:“這兩日屬下一直在想,那位老先生為何讓我們靜觀其變,卻總想不到緣由。如今有了軍政變動的預測,屬下便明白了。”


    “有胡爾朵在,匈奴後患更大。可也正因此,沒有兩三年時間,胡爾朵也不可能成功扶植上新王,掌控匈奴局勢。如此,卻正大利於咱們軍中新政推行。再則,這也正是陛下再怎麽推行新政也不會對朱家軍有大動作的原因。強敵就在門外,怎麽也不能先亂了自家陣腳,主帥一想便能明白其中用意。”


    朱振梁會意,臉上便帶出了些寬懷。


    卻不知道,軍師大人還有未說完的第三點好處。


    不殺胡爾朵,匈奴越強,朱家軍便越安全。


    那位老先生定也想到了這一點吧。古朝安心中想著,便不由看向朱振梁,朱家人太老實了,若沒有戰可打還不知道皇家會如何發落呢。


    沒有外患,便有內憂。


    匈奴強大些也好,也免得那人貪心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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