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望無際的深海,誰也不曾料到在這片海域之下竟藏著一處埋沒水中的沙洲。


    據海上行船經驗豐富的寧家掌舵說,這片沙洲原本是朱崖島附近的一塊小島,後來被水淹沒,慢慢陷入水中才在海上失了蹤跡。


    水性極佳的寧家人下水幾番探查之後,才終於在沙洲中挖出了一截鐵鏈。


    幾人看不出端倪,還是對海最了解的掌舵驚咦了聲,道:“家主,這好似是海葬棺槨的囚鏈。”


    在海邊生活的人,許多人對海有著極深的信仰,都願意死後重回海神的懷抱。因此,在廣州府一代,海葬並不是少見的事。而為了防止棺槨在海中被衝開,在棺槨入水前都會仔仔細細地圈上幾層鐵鏈,這一截鐵鏈若得此用,出現在這裏也合情合理。


    這時候又有人從海麵冒出頭來,那人稟報道:“家主,屬下饒這個小島一周,其大小有三千米方圓。島上生有藻魚,但島中央離了一處石碑,屬下在水下沒辦法看清上麵寫了什麽。”


    這個人是一行中水性最好的,因此讓他稍作休息之後,寧衡便讓他帶著幾人看是否能將石碑抬上來。


    幾人齊力試了幾次都無法撼動石碑,在水中也無法拓印,最後朱定北想了個辦法,讓他們用海藻貼著字眼編織看是否能拓下石碑上所述。


    此法果然有成效,雖然水藻被送上來時已經變形,但按照編織的痕跡複位擺放後,便竟石碑上所寫複原在眾人眼前。


    誰也未想到,竟然是這樣一句讓他們哭笑不得的話。


    ——秦昭到此一遊。


    這句話凡事寧家人都不陌生!


    秦,乃太.祖皇帝的名諱。


    昭,為昭太後之名。


    當年昭太後與太.祖皇帝每遊曆一處山水都會留下這樣的字眼,隻是此前都是昭太後隨手刻在樹上或是地上,沒想到這一次卻如此大費周章地鐫刻在石碑上。


    這也讓寧衡愈發確定自己沒有找錯地方。


    朱定北看過之後卻是一驚。


    時刻關注著他的寧衡沒有錯過這個表情,低聲問道:“怎麽了?”


    朱定北遲疑了下,還是道:“這個昭字,似乎是太.祖爺親筆。”


    寧衡眉峰一動,仔細看那個昭字,軟塌塌的海藻哪怕複原了石碑上的字樣,但筆鋒刻痕卻是無從看起,他不知道朱定北是從何處看出來的,但他相信對方的眼力。他過目不忘的本事寧衡也知之甚深,寧家的某些珍藏批注裏偶爾也會出現昭太後和太.祖皇帝的親筆字跡,因此朱定北若是識別出什麽也不奇怪。


    見他不解,朱定北解釋道:“這個昭字少了一筆。你看,口字成匚,太.祖帝的筆跡寫到昭字似乎都會少一筆,應當不會錯。”


    寧衡也知道太.祖帝這個習慣,但以前隻以為是太.祖皇在批注時為避諱昭太後名諱才會減去一筆,可在朱定北看來卻像是某一種……閨房樂趣。


    那拓字之人回憶了下,確認說這個昭字他用手摸過,確實少了一筆。


    寧衡想了想也覺得有可能,畢竟昭太後隨性而為,並不是會刻意尋人立碑隻為寫上這幾個字,因此他對朱定北點了點頭,確認了彼此眼中所想。


    不會錯了。


    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


    再派人到海中島探查的時候,見朱定北站起身來,看著海麵躍躍欲試,寧衡連忙將他拉住,打了個眼色給寧叔。後者便去廚房將一早備下的美食端了上來,企圖分散他的注意力。可惜,朱定北既不是貪食的樓二少,也不是遷就人的賈十一,仍舊自顧自地趴在欄杆上探身去看水中情形。


    第一日搜尋無果,第二日,寧家人帶著鐵楸下水,在海下小島上坑坑挖挖,如此摸索了三日,放找到一個密封的盒子。


    那盒子帶上來時滿是淤泥,洗淨之後才發現竟是極其名貴的玉質盒子,看不出任何密封的痕跡。


    不過這個小機關對寧衡來說並不難。


    昭太後留下的手劄中,便有類似的密封盒子的打開之法。


    寧家人將玉盒小心地呈給寧衡,原本擔心這盒子裏開啟後會發生什麽變故,想要守護一旁,但都被寧衡揮退,隻剩下他和朱定北兩人。


    順利打開之後,裏麵放置的卻又是羊皮卷。


    足足有五卷,上麵寫著一處處地名,還有朱定北不認得的怪異符號。


    他看不出所以然來,正擔心這些東西和千辛萬苦才得來的破爛羊皮卷一樣又是一個大謎題等著他們去解開,就見寧衡露出一個恍然的神情。


    他忙湊近寧衡,寧衡放下羊皮卷,對朱定北以極低的聲音道:“天下金銀,盡在此中。”


    “嗯?”


    朱定北一頭霧水。


    寧衡將一卷羊皮卷抖開,指著一處打著△形狀的地方道:“這座山,有金礦。”又指向另一處打著○形狀的地方說:“此地,有銀礦。”


    這兩個形狀世人不知是什麽,但寧家家主從會識字起第一個認得的便是這兩個圖樣!


    一金,一銀。


    朱定北驀地睜大眼睛,拉過那羊皮卷仔細看來,隻見每一卷上全是密布的他初次看見的△和○!


    老天,這——這得有多少金山銀山在等著他們!


    他原以為,所謂的寶藏,頂天了就是一座金山。死也沒想到,竟是如此!


    天下金銀,盡在此中。


    盡在此中!


    這完全不是一句虛言!


    這意味著什麽?


    便是他與寧衡協力開出的那片不算豐盛的金礦山,他隻得其中三分,卻足以維持他這些年暗中的動作還有許多盈餘。


    那麽,千千萬萬的金山銀山,代表著什麽不言而喻。


    在心中狂吼的激動之後,朱定北臉上的表情卻又是一僵。


    怪不得。他心想,怪不得,前世皇帝老兒有那麽大的底氣將整個朱家連根拔起。有了這等豐厚的,供大靖幾輩人都揮霍不完的錢財在,他想做什麽事情做不到?他幾乎可以無所畏懼,因為他負擔得起這個損失,能夠承受住朱家滅族後的動蕩,有足夠的本錢挽回人心,抵禦外辱。


    “長生?”


    寧衡有些擔心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何高興了一半卻又敗了興致。


    朱定北重複了幾回吞咽的動作,總算將情緒穩住了,他才看向寧衡道:“咱們回頭得讓人去看看,去這些地方查驗一下是否真的有金子和銀子。”


    他還算冷靜,不過寧衡之後的話卻讓他臉上的笑容怎麽也藏不住了。


    “方才我指給你看的兩處,早些年已被寧家挖掘,確如其言。”


    寧衡說。


    朱定北狂喜地將羊皮卷捏的變形,半晌才穩住情緒道:“這事必須瞞住了,千萬不能讓陛下知道。”


    他不知道太.祖帝後是怎麽做到的,竟然在大靖國境內勘探出這麽多的金山銀山所在。但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若是讓皇帝知道這批寶藏在他們手中,恐怕會不惜一切代價,讓朱家和寧家在世間消失


    前世,擁有了這些羊皮卷,坐擁了大靖金銀的皇帝不說朱家,恐怕是連寧家都不放在眼裏了。這些羊皮卷,哪怕隻有一卷,就是足以撼動皇族統治的存在,就算是再世昏君也無法容忍手握軍權的人擁有無數個國庫在手中。


    否則,這天下之主將名不正言不順。


    寧衡摸了摸他的臉。見他皺眉,朱定北才抬手往自己臉上一擦,而後苦笑起來。


    他竟沒發覺,自己額頭上竟滾下冷汗來。並不是他沒見過大場麵,而是這驚喜來得太過震撼,讓他一下子堪破了前世朱家覆滅的根源,讓他在驚喜和驚怒的交迫之下,變了臉色。


    便是陷害朱家的李家,在那場變故裏也隻是貞元皇帝的一顆棋子了吧。


    那些謀害了朱家取而代之的人,就算他們真的抱著步步為營將司馬皇室改換門庭冠上李姓,也終將不是皇帝的對手。


    因為,他已然有恃無恐。


    錢這個字,說起來俗氣,在巍巍皇權麵前也不值一提。


    但若是如此巨大的財富掌握在皇帝手中,那麽,意義將全然不同。


    寧衡隻當他受了驚嚇,他又何嚐不是嚇到手心出冷汗呢?寧家所有的財產加起來,也至多隻是其中兩卷羊皮卷的價值——這其中還包括寧家所有的產業和人脈經營。


    他在第一時間也想到了,若是真讓皇帝陛下找到這個地方,得到這些羊皮卷。


    那麽,寧家對大靖,對皇室的意義將不複存在。


    他還深深記得在他五歲那年,讓他在皇宮之中險些喪命的那場大火。哪怕當時年幼,他也清楚地知道,是誰在對他動手。也就是那一次,他開始明白了寧家家主,這四個字的分量和責任。


    民為土壤,君為神木,寧係根髓。


    若是神木長出新的足以讓他開枝散葉的根係,那也便到了寧家被斬斷的時候了。


    朱定北捏住他的臉,道:“別怕,這是隻有我們兩個人知道的秘密,世界上不會有第三個人。我發誓。”


    寧衡的聰明當然足以明白這些羊皮卷既是金山銀山,也是催命符。而他是純粹的十七歲少年,哪怕早慧,也不能夠獨自承受這樣的衝擊。是以,朱定北才出言安撫。


    寧衡卻笑著搖了搖頭,將他的手拿下來握在微涼的手心中,低聲道:“我在想……這些羊皮卷少了一卷。”


    “嗯?”


    朱定北眉心一跳。


    寧衡指著羊皮卷道:“這些羊皮卷皆有序號,但是這裏,漏了一個。”


    朱定北看去,發現他說的確是事實,大驚之後猛地抬起頭道:“你是說,它在李家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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