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第二次互稱教名的時候,德發日太太仍然泰然自若地擺弄著牙簽,輕輕幹咳了一聲,又微微挑了挑眉毛。


    這三人當中的最後一個放下空酒杯,咂著嘴唇,這時才開言說道。


    “唉!越來越糟。這些可憐的東西嘴裏嚐的總是苦味兒,他們過的總是苦日子,雅克。我說的對吧,雅克?”


    “說得對,雅克。”德發日先生這樣回答。


    這第三次互稱教名剛完,德發日太太就把牙簽放在一邊,眉毛一直挑起,在座位上窸窣作響。


    “行了!沒錯!”她丈夫咕嚕了一句。“先生們,這是我太太。”


    這三個酒客對著德發日太太摘下帽子,搖晃了三下。她一低頭,很快向他們掃了一眼,答謝他們的致意。隨後她小心謹慎地環視了一下酒鋪,帶著一種不慌不忙的神氣拿起毛線活,聚精會神地織起來。


    “先生們,”她丈夫說,他的眼睛一直留神地瞅著她那邊,“日安,我出去那陣兒你們正在打聽的,說想看看並且訂下的那個單人帶家具房間就在六樓,樓梯口正對著這裏緊靠左麵的小院,”他用手指了指,“離我這所房子的窗戶很近。可是我這會兒想起來了,你們有一個人到過那兒,他能帶路。先生們,再見!”


    他們付了酒錢,離開了這地方。那位年長的先生從他那個角落裏走上前來,請求賞光跟他說句話。這時候,德發日先生一直看著他那位織毛線活的太太的臉色。


    “遵命,先生,”德發日先生說,然後一聲不響地隨同他走到門口。


    他們的交談十分簡短,但是十分幹脆。差不多剛聽到第一個字,德發日先生便吃了一驚,然後就變得十分專注。沒過多一會兒,他就點點頭,走了出去。於是那位先生就招呼那位年輕小姐,隨後他們也出去了。德發日太太飛快地織起毛線活來,不再挑眉毛,也什麽都不看了。


    加維斯·勞瑞先生和馬奈特小姐就這樣從酒鋪裏出來,在樓梯口那裏趕上了德發日先生,就在剛才他指給他那一夥人的地方。這門口開在一個臭烘烘、黑魆魆的小院裏,是住了好多人的一大堆房子的公用總通道。通向灰暗的鋪磚樓梯的灰暗鋪磚過道裏,德發日先生對他過去主人的孩子單腿跪下,把她的手放在唇邊(6)。這本是一個溫文的動作,但卻做得一點也不溫文。頃刻之間,他身上起了一種非常明顯的變化。他臉上已沒有一點溫和善良的樣子,也沒有任何一點坦白直率的痕跡,而變成了一個心懷隱秘、怒氣衝衝的危險人物。


    “樓層很高,上起來有點兒費勁,開始最好慢點兒。”他們開始上樓梯的時候,德發日先生這樣對勞瑞先生厲聲說。


    “他獨自一人嗎?”勞瑞先生悄聲問。


    “一個人唄!讓上帝保佑那個竟然會跟他在一起的人吧!”這一位用同樣低的聲音說。


    “那麽,他總是獨自一人了?”


    “嗯。”


    “是出於他本人的心願嗎?”


    “是出於他本人的需要。因為我頭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就是這樣,那時候他們找到我,問我是不是願意冒著風險,小心在意地把他帶走——他那時候什麽樣,現在還是什麽樣。”


    “他大變樣了嗎?”


    “變了!”


    酒鋪老板站住了,用手捶了捶牆,咕嚕出一句很厲害的髒話。任何直接的回答都不可能有這話的一半那麽厲害。勞瑞先生和他的兩個同伴越上越高,他的心情也越來越沉重了。


    這種樓梯,連同它那些附加設備,在巴黎那些較為古老擁擠的地區,現在得算是夠壞的了;而在那個時代,對於尚未見慣也未僵化的感官來說,則確是糟糕透了。家家戶戶都住在一幢像個奇臭無比的大窩似的高樓裏,這就是說,那些單間房或單元房的門都直通一個總樓梯——他們除了把一部分垃圾從自家窗口倒下去之外,還在自家門口堆著垃圾。大股腐臭就這樣不斷產生,無法控製,無法根除,即使窮困和赤貧沒有把它們那看不見嗅不到的肮髒和它混在一起,這種腐臭也足以汙染空氣了;而這兩股不潔的源泉合到一起,則簡直令人難以忍受。這條路就是穿過這樣一種空氣,沿著肮髒有害、又陡又暗的階梯向前伸延。加維斯·勞瑞先生不禁越來越心煩意亂,他那位年輕的同伴不禁越來越緊張激動,因此隻得站住休息了兩次。每次都是停在一扇格子窗旁邊。這種窗戶可真令人傷心,任何一點剩下沒變味的好空氣似乎都經過這裏逃之夭夭了,而所有腐敗變質、令人作嘔的濕氣卻似乎都經過這裏緩緩爬進。透過那些生鏽的鐵柵杆,不用眼看,光憑氣味就可以感到附近一帶雜亂無章。在比聖母院兩個高塔樓尖頂更近、更低的範圍之內,毫無健康飽滿的生機或是朝氣蓬勃的希望。


    樓梯頂層好不容易才到了,他們第三次停了下來。要到那間閣樓,還得爬一段更陡更窄的樓梯。這位酒鋪老板,一直是稍稍走在前邊一點兒,而且總是走在勞瑞先生走的那一邊,仿佛他唯恐這位年輕小姐問他什麽問題,到了這裏,他轉身仔細摸索著搭在肩膀上的衣服口袋,拿出一把鑰匙。


    “這麽說門是鎖著的了,我的朋友?”勞瑞先生驚詫地問道。


    “噯,就是。”這就是德發日先生冷冰冰的答話。


    “你是不是覺得必須把這位不幸的先生這樣幽禁起來?”


    “我覺得必須拿鑰匙開鎖。”德發日先生湊近他的耳邊,使勁皺著眉頭輕聲說。


    “為什麽?”


    “為什麽!因為他給鎖著過了那麽長的年月,所以要是他的門開著,他會嚇著——亂喊亂叫——把自己撕扯得一塌糊塗——一命嗚呼——還有什麽我也說不上的災難。”


    “這怎麽可能!”勞瑞先生驚呼。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韓娛之幻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翰雲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翰雲生並收藏韓娛之幻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