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來臨,孩子們坐到了各自的位子上,大師傅身著廚子行頭,往鍋邊一站,打下手的兩名貧婦站在他的身後。粥一一分發到了,冗長的禱告念完之後便是花不了多少時間的進餐。碗裏的粥一掃而光,孩子們交頭接耳,直向奧立弗使眼色,這時,鄰桌用胳膊肘輕輕推了他一下。奧立弗盡管還是個孩子,卻已經被饑餓與苦難逼得什麽都顧不上,挺而走險了。他從桌邊站起來,手裏拿著湯匙和粥盆,朝大師傅走去,開口時多少有一點被自己的大膽嚇了一跳:


    “對不起,先生,我還要一點。“


    大師傅是個身強體壯的胖子,他的臉刷地變白了,好一會兒,他愕然不解地緊盯著這個造反的小家夥,接著他有點穩不大住了,便貼在鍋灶上。幫廚的女人由於驚愕,孩子們則是由於害怕,一個個都動彈不得。


    “什麽!“大師傅好容易開了口,聲音有氣無力。


    “對不起,先生,我還要。“奧立弗答道。


    大師傅操起勺子,照準奧立弗頭上就是一下,又伸開雙臂把他緊緊夾住,尖聲高呼著,快把幹事叫來。


    理事們正在密商要事,邦布爾先生一頭衝進房間,情緒十分激昂,對高椅子上的紳士說道:


    “利姆金斯先生,請您原諒,先生。奧立弗·退斯特還要。“


    全場為之震驚,恐懼活畫在一張張臉孔上。


    “還要!“利姆金斯先生說,“鎮靜,邦布爾,回答清楚。我該沒有聽錯,你是說他吃了按標準配給的晚餐之後還要?“


    “是這樣,先生。“邦布爾答道。


    “那孩子將來準會被絞死,“白背心紳士說,“我斷定那孩子會被絞死。“


    對這位紳士的預見,誰也沒有反駁。理事會進行了一番熱烈的討論。奧立弗當下就被禁閉起來。第二天早晨,大門外邊貼出了一張告示,說是凡願接手教區,收留奧立弗·退斯特者酬金五鎊,換句話說,隻要有人,不論是男是女,想招一個徒弟,去從事任何一種手藝、買賣、行業,都可以來領五鎊現金和奧立弗·退斯特。


    “鄙人平生確信不疑之事,“第二天早晨,穿白背心的紳士一邊敲門,一邊瀏覽著這張告示說道,“鄙人平生確信不疑之事,沒有一件能與這事相比,我斷定這小鬼必受絞刑。“


    穿白背心的紳士到底說中了沒有,筆者打算以後再披露。如果我眼下貿然點破,奧立弗·退斯特會不會落得這般可怕的下場,說不定就會損害這個故事的趣味了(假定它多少有一些趣味的話)。


    奧立弗犯下了一個褻瀆神明、大逆不道的罪過,公然要求多給些粥,在以後的一個禮拜裏,他成了一名重要的犯人,一直被單獨關在黑屋子裏,這種安排是出自理事會的遠見卓識與大慈大悲。乍一看起來,不無理由推測,倘若他對白背心紳士的預見抱有適度的敬重之意,隻消把手帕的一端係在牆上的一個鐵鉤上邊,把自己掛在另外一端,保準將一勞永逸地叫那位賢哲取得未卜先知的名望。不過,要表演這套把式卻存在一個障礙,就是說,手帕向來就被定為奢侈之物,理事會一道明令,便世世代代從貧民們的鼻子底下消失了。這道命令是他們一致通過,簽字蓋章,鄭重其事地發布出去的。另一個更大的障礙則是奧立弗年幼無知。白天,他隻知傷傷心心地哭,當漫漫長夜來臨的時候,他總要伸出小手,捂住眼睛,想把黑暗擋在外邊,他蜷縮在角落裏,竭力想進入夢鄉。他不時顫栗著驚醒,身子往牆上貼得越來越緊,他仿佛感到,當黑暗與孤獨四麵襲來時,那一層冰冷堅硬的牆麵也成了一道屏障。


    仇視“本製度“的人不要以為,奧立弗在單獨禁閉的這段時間享受不到運動的好處,社交的樂趣,甚至宗教安慰的裨益。就運動而言,這時候正值數九寒天,他獲準每天早晨到石板院子裏的卿簡下邊去沐浴一番,邦布爾先生在場照看,為避免奧立弗著涼,總是十分殷勤地拿藤條抽他,給他一種全身火辣辣的感覺。談到社交方麵,他間天一次被帶進孩子們吃飯的大廳,當眾鞭笞,以儆效尤。每天傍晚,禱告時間一到,他就被一腳踢進那間黑屋子,獲準在那兒聽一聽孩子們的集體祈禱,借以安慰自己的心靈,可見他遠遠談不上被剝奪了宗教慰藉的益處。理事會特意在禱告中加了一條,呼籲孩子們祈求上帝保佑,讓他們成為高尚、善良、知足、聽話的人,切不可犯下奧立弗·退斯特所犯的那些個罪孽和劣行,這一番祈禱明確宣布他處於惡勢力的特別庇護之下,純係魔鬼親自開辦的工廠製造出的一件產品。


    奧立弗就是處於這麽一種吉星高照、備受關懷的境地。一天早晨,煙囪清掃夫甘菲爾先生走到這邊大街上來了,他心裏一直在盤算如何支付欠下的若於房租,房東已經變得相當不耐煩了。甘菲爾先生的算盤敲得再精,也湊不齊所需要的整整五鎊這個數目。這一道算術難題真是逼得他走投無路,他手裏拿著一根短棍,輪番地敲敲自己的腦門,又抽一下他的驢,經過濟貧院時,他的眼睛攫住了門上的告示。


    “嗚——唔。“甘菲爾先生衝著驢子發話了。


    驢子這會兒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它可能正在尋思,把小車上的兩袋煙灰卸下來以後,是不是可以撈到一兩棵白菜幫子作為犒賞,因此,它沒有聽見這道命令,依然磨磨蹭蹭地往前走。


    甘菲爾先生咆哮起來,衝著它的腦袋就是一通臭罵,重點針對它的眼睛。他趕上前去,照著驢腦袋就是一下,幸虧是頭驢,換上其他畜生肯定已經腦袋開花了。接著,甘菲爾先生抓住寵頭狠命一擰,客客氣氣地提醒它不要自作主張,這才讓它掉過頭來。甘菲爾先生隨後又在驢頭上來了一下,要它老老實實呆著,等他回來再說。甘菲爾先生把這一切搞定了,便走到大門口,讀起那份招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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