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心提著行李箱進站的時候,終於受不了後麵那個高大的一臉坦然跟了她一路的黑風衣,停下腳步回頭。


    “林總,你跟了我一路了。”


    林惟故一臉坦然,甚至還反過來質問她:“你不是說要回家?”


    “是——啊!我這不是正在回了?”陸心無奈,心下有氣卻又無法發作。林惟故這個總裁閑的是不是?因為一晚上窩在客廳,還喝多了酒,陸心頭疼得不想跟他多做糾纏,揚了揚手中的的普通火車票,“那……我走了,林總請回吧。”


    陸心剛準備扭頭走,心裏還想著:你跟啊你跟啊,你就是大老板再牛逼,沒有票你看安檢人員放不放你進啊!


    真是有趣,她還以為他隻是一時沒能做成,心裏有氣又□□焚身然後拍上了門,沒想到丫真的把她扔在客廳,睡著了一晚上也沒有出來管一下。這下她腰酸背痛頭疼的,嗬……愛咋咋吧。


    那頭林惟故臉上仍舊雲淡風輕,順口從口袋裏就掏出了一張粉色的普通車票和身份證,然後衝她微微一笑。


    陸心:“……”


    “沒記錯的話,你家不是在c城城西嗎?你這趟車可是去深溪縣。”


    陸心閉上嘴巴癟了癟,看著那邊林惟故輕鬆地從她手裏拿過了她的箱子,放在了安檢機上。


    “後來才搬過來的。”陸心這次自己衝過來拎了過來箱子,往前走,“我高中以前,一直都是住在安溪縣的。”


    林惟故愣了一下,腳步沉穩地跟了上來,沒再說話。


    普通列車的車廂裏一直有一股難聞煙味酒味混合著廁所的味道,林惟故上來看到她是普通臥鋪中間的床位,沉默了半晌沒有說話,他抱著臂看著她上上下下放著東西,然後熟練地抖了抖床鋪。


    下鋪是一位帶了個小男孩的年輕媽媽,正坐在狹窄的過道另一側靠窗的座位裏喂小孩吃東西。


    “為什麽不知道買軟臥?”林惟故問。


    “知道啊,可是貴啊。”陸心簡單直白地回答他,掏出了自己的本子來,嘴角也帶上了一絲笑來,“一樣的路程,多花一倍的錢,林總,不是每一個人都拿錢任性得起的。”


    林惟故被梗到,瞬間黑了臉,提起行李箱吭哧吭哧就要往前排軟臥間走。


    他真是多管了閑事了!人家一點不稀罕。這女人有病是不是?喜歡受虐體驗人生?藝術家的特殊愛好?


    陸心對麵中鋪的醉了酒的邋遢男人悶哼一聲,手無意識地打過來,拍在了陸心的腰上。


    陸心很快回頭,皺了皺眉,像是嫌惡一般地自己拍打了很久,然後側著身子躲過去,一言不發地捧著本子坐在了那個母親的對麵。背對著林惟故把自己蜷縮著,低頭安靜地寫東西。


    不知道為什麽,林惟故看她,突然覺得這樣的陸心是他從未見過的。仿佛這才是她,這個口口聲聲宣稱要回家的像是個大學生一樣的女人,才是陸心終於放下防備的模樣。


    鬼使神差的,林惟故腳步一轉,就走了回來,走到那個年輕媽媽麵前:“不好意思,我們換個座位可以嗎?你帶著孩子在這邊也不方便。”他指了指陸心,“這是我太太,我不放心她。”


    二十分鍾後,陸心看著坐在她對麵的男人,終於放下了手中的筆。


    林惟故從她隻寫了短短一行的字裏看到了一個洛字,似乎因為主人的不滿意,被塗了又一筆一劃地重寫一遍。洛……是她昨夜想在玻璃上寫的字嗎?


    “像剛剛那種情況,你就應該直接把那混蛋推開揍一頓。為什麽不喊?”林惟故突然開口,居然說得一本正經。


    陸心轉頭看窗外,列車哢噠哢噠的聲音攪得她心煩意亂,明明算是她自己一年兩度的回顧之旅,怎麽現在莫名其妙身邊就坐了一個不討喜的人了?


    “在這樣的車上很難免。他也隻是喝醉了。”陸心的聲音平淡的甚至沒有一絲其他語氣,“大家都是底層人,他萬一真怎麽樣了,我肯定不會忍。”


    林惟故為她這習以為常的態度感到訝異:“你常坐這樣的列車?”


    陸心頓時就笑了:“林總,嫁給你之前,我可一直都是摸爬滾打在基層啊。這都是好的,我啊,以前回去可都買的硬座。”


    “你現在也一樣,一個人摸爬滾打。”林惟故糾正她,似乎也憑空帶著一股賭氣的意味,然後突然反應過來,發出了一個不小的疑問,“硬座?21個小時?”


    陸心被他梗了一下,聳了聳肩,回答:“是啊,有一次我碰到比這還尷尬的場景。有一個醉漢,中途上車,”陸心拿手比劃了一下,“剛好座位就在我旁邊,他上來就直接脫了鞋往我腿上躺,似乎還認錯了人,對我說一些汙言穢語,還對我拉拉扯扯的。那個時候是夜深了,列車員不在,車廂裏其他乘客,大家都很累都趕著要回家要過年,都很累,也怕惹麻煩,哪有閑心管我。”


    陸心平靜地說著,像是工作時在播報自己看到的那些人間百態一樣,似乎這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那個時候被嚇傻了,還是一個老阿姨實在看不下去,把那個男人的腿搬走扔開,然後把我拉了出來。那個晚上我就在一個沒有人的座位上,外麵放著我的箱子擋住,在最裏麵醒著窩了一整夜。”


    林惟故蹙著眉,一陣沉默。


    他從來沒有想過,原來陸心身上會有這麽多想想都讓人不寒而栗的事。那個時候她多大?剛上大學?不到二十?她的漠然和疏離,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養成的嗎?意識到她並不是天生冷淡,林惟故眉頭蹙得更深。


    “所以林總,出了這種事,就怪我自己一個女人獨自出行還年輕柔弱啊。這個社會不就是這樣?”陸心聲音裏終於帶了一絲主人公講述不幸遭遇時該有的冷漠和嘲諷。


    “別再叫我林總,別那麽嘲諷。你剛剛本可以不用忍著的。陸心,”林惟故的聲音低沉,似乎隱隱壓抑著烏雲的陰天,“你本來可以向我求助。”


    “我常常在想,你是不是忘了我們早已結了婚。或者,你從來就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陸心啞口無言。畢竟,他說得都對。


    半夜陸心從下鋪醒了一次。小小的方窗外夜色深沉,哢噠哢噠的聲音帶著人心也浮浮沉沉,整個搖得幾乎要麻木。窗口那裏抱著臂坐著一個身影,像是暗夜裏更加深沉的剪影。陸心心裏咯噔一下,反應過來不是他時才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她剛剛竟然差點把林惟故當成了洛河。


    這個場景,像極了他帶她逃離的時候,安靜地守護在她身邊的樣子。好像不管夢裏驚醒多少次,隻要昏昏沉沉中看到窗口他並不偉岸但是熟悉的身影,都會一瞬間無比安心。


    林惟故,竟是一夜都沒睡嗎?陸心抬頭,兩個中鋪中間用扁長的繩子一折一折地連了起來,對方完全無法從側麵上麵伸手過來。


    心底裏突然翻湧出一陣奇異的感覺,像是有什麽在啃食她的心底最深處,讓那堵堅不可摧的高牆突然就有了殘缺。


    車外隱隱閃過一些沿路的燈火,陸心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麽,總覺得那頭黑暗中的林惟故似乎偏頭對著這邊,那雙深沉不見底的眼眸就一直鎖定在她身上,一直看到她眼底。


    心裏莫名升騰起一陣緊張,陸心緊緊閉上了眼睛再不敢睜開,直到不知道什麽時候,終於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林惟故是被嘈雜的人聲和箱子拖動聲驚醒的。他蹙眉轉醒,卻被脖頸處傳來的鈍痛狠狠地折磨得悶哼一聲。鼻息間令人作嘔的氣味登時讓他嫌惡地徹底睜開眼。


    陸心不在。


    另一頭的醉漢也不在,他昨夜綁的繩帶被人用刀切斷了,七零八落的,上麵甚至隱隱帶了一絲血跡。


    心裏咯噔一下,頭痛欲裂。林惟故騰然起身,他身上那件女式外套順勢滑輪,顧不得撿。他焦急地四下張望,甚至把他高大的身軀窩進狹小的空間裏,翻看著她散扔在床上的東西。


    “你幹什麽呢?小心——”


    “嘶——”


    林惟故聽到聲音猛然抬頭,腦袋卻狠狠地撞在了上鋪的金屬床沿上,疼得他猛然倒抽了一口冷氣,條件反射地撫住了自己的頭。


    他扭過頭來,陸心那邊端著合蓋的牙杯,頭發隨意地紮著,帶著一股洗去旅途風塵的清爽和親切,正站在那裏愣愣地看著撞到頭的他。


    林惟故覺得臉上掛不住,一邊直起高大的身體一邊往出走,嘴裏低低地嘟囔著:“一大早的,瞎跑什麽。”


    陸心咧了咧嘴,沒有調侃他,而是把手中那剩下的半瓶帶著冰意的礦泉水瓶子往他腦袋上招呼。


    林惟故很高,陸心隻穿了一雙平底靴子,扒著他的胳膊,抬起腳尖才夠到,還毫不吃虧地用力摁了摁:“猜你大概會嫌棄,待會兒就用這水刷牙吧。洗臉沒得用了,我就帶這麽多。”


    “哎!陸心,你別鬧!你還來勁了是不是!”車廂上的氣味還是很難聞,可是陸心臉上帶著的草莓香皂味清晰地飄去了林惟故的鼻息,突然就讓他覺得一切都清爽明朗了起來。


    大清晨地跟著大部隊下車,又跟著陸心輾轉顛簸著坐了一個小時大巴才到。


    林惟故被陸心拍醒的時候,一轉頭,迷糊間順著窗戶看到了一個荒野般的小山丘。


    “到了。”陸心聲音輕輕淺淺的,但林惟故還是從她聲音裏聽出了一絲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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