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他們之後的反應來看,白榆這話甚至可以算是同時得罪了兩個人。


    “你說,”這話就像是觸了他逆鱗,黃喉也不管緊貼著的那把劍了,他甚至直接轉過了頭來瞪著白榆,全然不顧她要是收手再慢上一分,他脖子上可就不僅是淺淺的血痕了,“讓我帶著我的人從這洞裏離開?”


    顯然,一旦參透了她並非原來那個真正的老鼠精,這廝連表麵上的功夫都懶得做了。


    氣氛甚是僵持,自覺好心都被當作了驢肝肺的白榆氣不打一處來,原本她還因為占了老鼠精身體而讓黃喉那一點隱秘心思徹底沒了傳達的希望而對其有點愧疚,現在這歉意已是煙消雲散,白榆開始後悔剛才那一腳為什麽沒有再踹得狠一些。


    她方才偷瞄了一眼,總覺得哪吒本來就不甚明朗的眼神中又多了幾分暗沉。


    她容易嗎她?!


    “不然呢?”白榆決定把怒火發泄在這罪魁禍首身上,於是反唇相譏道,“你已做出這等行徑,難道我還要留你在這兒,自己收拾鋪蓋走人不成?”


    黃喉嘴唇動了動,冷笑道:“難不成你原先不是這般打算的?”


    “……”


    居然還給她挖坑……


    他這話一出,白榆也自知失言,她沒敢去看哪吒現在是什麽表情,隻能瞪著都到了這時候還不忘挑撥他們兩人關係的家夥。


    “我先前確實是這樣想的。”


    她沉下語氣,手上又恢複了之前的力氣,本想逼得黃喉把頭偏上一偏、挫挫他的銳氣,哪想到他這會兒倒是什麽都不在乎了似的動也不動。這一次劍刃劃得更深了,血液漸漸從劍鋒下流了出來。


    “隻是你竟然做出這事來——”


    不論如何,白榆還製著他的行動,她倒不是怕他在一氣之下對她或者哪吒做什麽——反正依照黃喉的實力他也做不到。


    生氣是生氣,她還有些擔心他又激了哪吒的怒火,她一是不想在這時候看殺人現場,二是覺得……


    黃喉固然可惡,但諒他原本對老鼠精還有一份心在,再加上照白榆目前所知的情報來看,他也是三百年來在老鼠精身邊最久也幫過最多的人,大約也罪不至死。


    “我便不可能把這無底洞交給你,”白榆不想在哪吒麵前再說太多,在這種情況下簡直是多說多錯,特別是跪在她旁邊的這個人還瞅準了她話裏的漏洞,蓄意挑撥二人關係,“有些話我在開始的時候便說過,我不想再對著同樣的人說第二遍。”


    她所指的當然是她警告黃喉和那隻烏鴉,什麽事該做什麽念頭又不該打之類的話。


    果不其然,在白榆說到“同樣的人”這四個字時,她看見對方的神色稍稍鬆動了一下。白榆自認為是她的話有了成效,趁著黃喉有了要改變態度的趨勢,她立刻乘勝追擊道:“你自己的實力你自己清楚,趁我還沒改變主意之前滾吧。”


    她正想還劍入鞘,忽聽有人□□來一句:“且慢。”


    白榆的動作隨之僵住,手中閃著寒光的劍也不上不下地停在了一個尷尬的角度。


    她抬頭看向方才出了聲的哪吒,他的目光一直投在他們二人身上就不曾移開,這也讓白榆從剛才就感覺壓力頗大。


    ——這樣的哪吒也是她從幾日前到現在都未曾見過的。


    固然是他一開始出現在無底洞,手裏拎著她派出去探查的手下,神情和眼神間帶著睥睨眾生似的傲氣,也未如現在般冰冷。白榆察覺到哪吒的呼吸仍然有些不穩,她懷疑他身上的溫度比起之前應該也沒低下去多少,饒是如此,他的目光如刀,冷冽入骨。


    她不由慶幸和他眼神相觸的不是她,不過,白榆看著在這威壓下麵色蒼白如紙卻依然硬撐著的黃喉,總覺得不過多久就會輪到自己了。


    哪吒終於開始有所動作了,在這期間白榆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隻是看著他自原本坐在床上的姿勢慢慢站起身,步伐稍有些虛浮,卻絲毫不減他周身的氣勢。他走到他們麵前,自上而下地注視著黃喉。


    “如若你是我的手下,做出這等欺上之事,隻怕是早就丟了性命來償還自己的舛誤了。”哪吒終於移開了視線,不再看他,而是轉而看向了門的方向,“限你立刻從這裏滾出去,晚上一秒我便取你一根手指。”


    “當然,”他又補充道,“若是你再動什麽歪腦筋也是同樣,我會讓你後悔出生在這世上。”


    ……嗯,說的是從這裏滾出去,而非她所說的從無底洞滾出去啊。


    既然哪吒都已經發話了,白榆也將劍從黃喉的脖頸旁撤了下來。她其實沒急著讓黃喉走,而是想借著監視他的名義和他一塊兒離開臥房裏,可哪吒的意思卻聽上去像是隻讓他一個人先走,留她二人在房中。


    ——天知道她現在最不想的就是和哪吒獨處!


    但他先前為了抗老鼠精煉的……那什麽藥,竟然生生昏了過去,應該沒關係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個鬼啊!


    黃喉的臉色很不好看,他沉著臉站起來,拍了拍身上莫須有的塵土,白榆幾乎可以聽見他咬牙的咯吱咯吱聲。不過,他到底還是沒有多說什麽,直接扭身離開了老鼠精的臥房中,腳步聲順著走廊漸漸遠去了。


    白榆也不怕他鬧什麽妖動什麽手腳,不管是她還是哪吒,他們倆之中隻要有人願意,自然能把這無底洞翻個底朝天。更何況還有哪吒警告在先,他但凡還有腦子,就不會再做吃力不討好的事。


    他要是真願意為了老鼠精的事豁出性命去,早就一脖子撞死在她劍上了,而非受她的牽製而無法自由行動。那之後不願因為她的劍鋒而動一動的模樣,隻怕更多還是惺惺作態自我感動罷了。


    與其說是個珍惜自己性命的聰明人……都怕是濫用了“聰明人”三個字,不過是一直假借權勢之名不敢正視自己心意的膽小鬼而已。


    事到如今……她比較擔心她自己。


    哪怕是念在老鼠精往日的情分上稍微放黃喉一馬,在哪吒的角度看來都怕是袒護了給他投毒的凶手吧。


    思及至此,白榆有些猶豫地從黃喉離開的方向轉過眼來,本以為會對上哪吒的目光,卻看見他隻盯著虛空中的一點不知在想什麽。她想了想,本想張口叫聲“哥”,可也不知道現在這種情況這麽做合不合適。


    對方似乎注意到了她這些細微的動作,收回目光轉身往桌旁走去,整個過程卻沒看白榆一眼。


    ……這讓白榆又鬆了口氣又有點慌。


    她也跟著走了過去,本想直接在他對麵坐下,卻看見哪吒在要坐下時身形又克製不住地晃了一下。白榆下意識想要幫著扶他一把,手剛伸過去就被哪吒再明顯不過地避開,她的動作就此僵住,片刻後訕訕地收了回來。


    這是真生氣了吧……


    白榆雙手交握在膝上,目光垂下,等著聽又是名義上的便宜兄長又是此次投毒事件受害者的哪吒發落。


    她不小心瞥到還擺在木頭桌麵上的那把茶壺,這才想起剛才一連串事情發生得太快,她根本沒時間處理裏麵那有問題的茶水,要是哪吒因為看到這又引起不愉快的回憶就不好了。


    半晌後,哪吒開口了。


    “我不知道你為何袒護於他,”他的聲音仍有些沙啞,與以往清冷的少年嗓音兩相比較,雖失了幾分清朗,卻多了點別的味道,隻是白榆現在的內心完全被緊張的情緒所占滿,根本無暇分心,“不過想來也清楚,這三百年間也發生了許多我不知道的事,我念在此處,姑且放他一條生路。”


    他所言的真實性從話中的情緒也聽得出,白榆真切地覺得,要不是她攔著,她沒準真得見到黃喉在這臥房裏屍首分離了。


    “……我的確是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希望能暫且饒他一命。”她答道,“不過他畢竟做出犯上之事,還傷及兄長,這罰當然是少不了的,光隻是攆出我洞府之中也未免罰得過輕了些。”


    哪吒聞言微微抬起眼來,卻仍沒看向她。


    “你能掂得清楚便是好事。”


    白榆感覺對方一直在各種回避她的眼神,甚至連看到她一眼都竭力回避,從剛才的話來看,現在也不像是生了她氣。


    要說是中了那藥之後的後果……好像也不至於,藥效剛發時哪吒雖然也那般躲開了她的動作,可也沒連看到她一眼都不願看。從哪吒漸趨平穩的呼吸和臉上逐漸退去的紅色可以看出,藥效也壓下去了,所以……果然還是她哪裏做得不足?


    “若是對我哪裏做得不滿意,”白榆試探著開口,本來就是她這裏招待不周,她也不想再得罪這尊大佛了,“哥你直說便是。”


    “……不,我並沒有何處不滿意的地方。”


    哪吒緩緩吐出一口氣,又道:“我隻是有些好奇,你打算如何解決眼下的狀況。”


    “我本不該受他人挑撥,不過我確實甚是在意。”他站起身,單手支著桌麵,隔著桌子,上身傾斜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到了這時,哪吒終於直視著白榆,直視眼中跳動著她看不出意味的火焰,“看來你對如何處置你的洞府還有待商榷,我想知道你究竟打算如何去留。以及……既然你那般袒護於他,心中對他又是如何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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