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來到這裏後不是沒拆開過那個紅布包裹。


    裏麵如她所想,是那兩塊牌位,上麵所寫的字也與她記憶中無二。


    包括李靖的牌位,摔打過的痕跡也非常清晰。


    雖然不知道哪吒到底是什麽時候將那包裹與老鼠精留在衣櫃裏的其他衣服一並取來這裏的,但他確實將其保存得十分完好,想來也不是丟來這裏就不管的。包裹布上沒沾上一星半點的灰塵或是汙漬,盡管白榆不記得自己走之前是把包裹以什麽樣的狀態留在最上麵那個抽屜裏了,可包裹打結的方式的確與她習慣的方法不同。


    另一方麵,從哪吒之前的意思裏也能明顯看出,他拆開並看過裏麵的東西。這麽一想,白榆還真有點好奇他看到他這個妹妹曾經如此認真地將他和他父王的牌位供奉起來時是個什麽表情。


    不過又想想,要是哪吒真是當著她的麵頭一次打開包裹,兩個人對著裏麵兩塊牌位麵麵相覷,那畫麵一定很美,光是想一想就讓白榆酸爽得一哆嗦。


    話說回來……


    她其實也不太明白為什麽哪吒要將它們帶到這邊來。


    關於這牌位,白榆以前也有不少猜測,覺得最有可能性的無非是老鼠精剛拜了義父義兄以後誠懇地將他們供奉起來,直到發生了某種變故以後才怒摔牌位,這變故發生的時間點就在於非常微妙的三百年前。現在她覺得哪吒之所以這麽做……恐怕也是發現老鼠精前後的情感變化比他想象中要激烈,故而想要知道個究竟。


    不過從他的態度來說,他顯然更著重於白榆情急之下留下的那封信。


    她也自覺在這一點上疏忽得太過,當時因為情況緊急,她急於逃離之下就還是使用了自己最熟悉也最習慣使用的寫法。沒辦法,雖然能看懂繁體字是天賦技能,可要提筆寫的話還真是個難事。


    講道理,就算現在練字也練了不短的時間了,她提起筆蘸飽了墨還是得反應一下才能想起繁體字的寫法是怎麽樣的。


    二十多年下來的下意識的反應實在是不好改。


    這件事沒準會讓哪吒對她的身份產生懷疑,白榆總覺得他已經察覺到了什麽。而如果他拿三百年前發生的那件事來與她對峙,她就完全沒辦法招架了。


    當年第一次聽黃喉提及以後,白榆曾經想出了好幾種方法來試圖激出老鼠精的記憶,可不同於其他隨便就會被觸發出來的記憶片段,這一方麵她不論怎麽嚐試都是無果,後來跑路,她覺得應該不需要再知道陳年舊事索性就放棄了。


    現在看來,還是她太甜。


    事實證明,不管走到哪裏,以往的恩怨總是如影隨形、不解決不行的。


    白榆想來想去也找不到能有誰來幫忙解決突破現在困境般的狀況,此事涉及老鼠精本身的記憶,這本來就是她眼下身上最大的秘密了,怎麽著也得最信任的人才行。


    ……她悲哀地發現她腦袋裏浮現出來的第一個人選竟然本來就是此次將要麵臨的*oss。


    嗯,哪吒。


    她搖搖腦袋把這人晃出去,接著想到遠親不如近鄰,可惜她這群手下理所當然地沒一個實力及得上她的五分之一,除了極少數的幾個以外,一個個都還不怎麽牢靠。


    然後白榆發現,她接下來想到的那個人更不可靠。


    束哲。


    呃……


    束哲?


    “斯圖爾特,”白榆向著她走出房後看見的頭一個人招了招手,“你過來一下。”


    她給這群手下起的名字遍及古今中外,還夾著不少童年回憶。


    “怎麽了,大王?”


    白榆給人家起的名字有不少也都還算是貼近,斯圖爾特確實有點這名字原型的機靈勁兒,他看見白榆招手急急忙忙地就跑過來等她吩咐。


    白榆頓了頓才問道:“舒克他人呢?”


    “自從那天——”斯圖爾特嘴上及時地刹了車免得踩雷讓自己也遭了秧,“那天之後,傑瑞就壓著他反思他自己的錯誤呢,這幾天吃齋念佛別提多慘了。”


    ……這語氣裏怎麽有點幸災樂禍的調調。


    而且吃齋念佛……後麵這個念佛算怎麽回事?


    她索性放過了這個槽點,把它跳過去直接說道:“把他叫到我這兒來,我有話要問他。”


    “好的好的。”


    斯圖爾特也很有眼力見兒地沒說什麽“大王您有什麽事問我不就好了”,白榆也就是要他這個反應,畢竟有些話她隻有自信從舒克這樣的小老鼠嘴裏問出來。要是換作別人,不管是傑瑞還是米奇還是斯圖爾特,雖然憑他們的程度不至於來反將她一軍,但估計還是會被打馬虎眼兒給混過去的。


    ……就像她對哪吒做的那樣。


    這麽看,還真是一環扣一環的食物鏈。


    她讓斯圖爾特傳話下去後就敞著門坐在那兒等著,沒多久,就見舒克興高采烈一顛兒一顛兒地跑過來,美中不足的是旁邊跟著傑瑞。


    換作平時,白榆會因此覺得放心,好歹有傑瑞看著,他不至於做點什麽蠢事。


    不過今天嘛……


    “大王,”傑瑞一本正經地跟她匯報道,“我之前沒有跟您報告,最近我一直在監督著執行您之前的懲罰。鑒於他實在是安靜不下來,我臨時又追加了一項讓他念念經平心靜氣,還望您勿怪。”


    舒克聞言,表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塌了下去,一副“鬼知道我經曆了什麽”的樣子。


    “沒關係。”


    白榆看見他這模樣,寬宏大量地說道:“傳我的吩咐下去,雖然你們都吃了好些天的素了,不過從今天開始,連並舒克和你們的份兒,之前的罰一並都可以免了。”


    “……啊?”


    他們倆幾乎是同時發出了這個音節。


    不同於舒克臉上明顯可以看出來的驚喜,傑瑞要顯得內斂許多,不過也是能看出點開心的樣子的。


    “我今天叫舒克來也沒什麽大事,隻是想再叮囑幾句,”白榆道,“傑瑞你可以先去忙你的事。”


    她絲毫沒有掩飾想要趕人的意思,傑瑞對此也沒有起疑,隻是在轉身走人前沒忘又瞪了舒克一眼。眼神的意味再明顯不過,顯然是要警告他別再亂說話。


    不過呢,白榆今天要的就是舒克管不住自己的嘴。


    是的。


    她,要,套,話。


    “舒克啊,”她帶著和善的笑容說,“坐吧。”


    舒克感知危險的雷達也很敏銳,他左右來回打量著自家大王的表情,毫無原因地默默打了個哆嗦。


    “大、大王……”


    他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我覺得你今天和平時不太一樣。”


    “哦?”白榆模仿著哪吒的語調這麽來了一聲,從自己的親身體驗而言,她非常了解這樣會造成什麽樣的威懾效果,“哪裏不一樣?”


    “……我說不上來。”


    舒克沉默了片刻後,這麽說道。


    “就是覺得不太一樣。”


    “也許是你的錯覺呢,”白榆輕描淡寫道,“先把門關上,然後坐這兒吧。”


    她指了指對麵的座位,看著小老鼠化成的男孩戰戰兢兢地坐了下來,簡直就像是個即將慷慨就義的勇士。


    “好了好了。”


    白榆終於繃不住笑出了聲,頗為無奈地擺了擺手。


    “也不至於這麽緊張,我又不會把你吃了。”


    舒克聞言用力點了點頭:“說的是說的是,大王英明神武,我最近吃了這麽久的素當然也沒多少肉,吃了也隻有骨頭的。”


    白榆:“………………”


    她咳嗽了一聲,幹脆把話題轉向她想要的方向。


    “我本來也不想讓你們這些天來連一點兒葷腥都沾不得,”她道,“不過總得有點措施才是。”


    舒克:“是是是。”


    “正巧我之前那麽警告過,就幹脆沿用了當時的懲罰措施。”


    舒克:“是是是。”


    “我覺得應該差不多了,所以方才也跟傑瑞吩咐下去說到此為止就可以了。畢竟你們前不久才不辭辛苦地專程來救我,一路上想必也是缺了不少營養,光是這麽虧著也不好。”


    “也沒這麽誇張,”舒克耿直地搖頭道,“三太子殿下回來之前那幾天不是天天油水都足足的嘛,我覺得早都補回來了!”


    “就算這麽說……一路上也是辛苦你們了。”


    白榆假裝自己像是剛想起來這件事似的:“說起來,我記得你們當初還說過,你們險些半路上走偏了方向?”


    她這話才剛出口,就見舒克臉上出現了往常通常不會在他臉上表現出的警惕表情,一麵暗暗有點驚奇一麵也覺得……


    自己這回是問對了。


    現在想來,她當初竟然對此覺得沒有什麽,實在是太過粗心大意了。


    “啊……嗯,是的,”他神情竟然有些緊張,顯然是被誰異常嚴肅地警告過,“多虧了一位老人家給我們指了路,我們才陳宮找到了方向。”


    話畢,他甚至還反問了白榆一句:“大王如今怎麽想起來問這個了?”


    ……不尋常。


    舒克居然都會反問她了,絕對不尋常。


    不過舒克到底還是舒克,白榆也不覺得自己需要擔心他會不會覺得自己的表現太過明顯,換句話說,她覺得舒克時常缺少那根弦。


    “你這麽緊張做什麽?”她故意這麽說道,“我不過是順口問一句。”


    白榆眯起眼睛。


    “這下我倒覺得有些奇怪了,”她道,“我幫著你們化為人形應該是你們來到這裏後的事情,也就是說,你們這一路上都保持的是原形的姿態。尋常人——就比方說前幾天才從這裏離開的那些女性,像她們那樣的尋常凡人應該是對我們這樣的妖怪的原形還頗為膽寒的吧。”


    不管它們長得可愛與否,平常人要是看見直立走路還會說話的老鼠,第一反應也應該是嚇得尖叫了——就跟那位去開門的侍女一樣。


    除非是已經見慣了妖怪的人,比如白榆。


    她內芯裏是個普通人,不過在無底洞裏那倆禮拜見過了太多世麵,以至於都見怪不怪了。


    “因為、因為——呃——”


    舒克這一看就是詞窮了,這也正是白榆選擇他作為突破口的原因,如果換成傑瑞或是米奇,這時候可能會直接給她編個理由隨便扯一扯。


    按理說,不管是他們三個中的誰,對她都是忠心耿耿沒有半分隱瞞,這回倒不知道是怎麽了,這一群小老鼠都齊刷刷地決定把這事兒給瞞下來。


    至於能讓他們這麽做的人選……


    “我我我我我承認了!”


    舒克結巴道,他本來也不是瞞得住事的個性,被自家大王這麽一逼問就隻好老老實實地坦誠出來。


    “給我們指路的其其其其實是大王的師父!”


    ……這下就能連得上了。


    她想起舒克那天說到一半就被米奇給踹回去的話,明白他沒說完的詞原來就是“師父”二字。


    和她能連得上關係的也就隻有束哲了。


    這家夥……


    興許是白榆現在的表情太過於咬牙切齒,以至於把對麵坐著的舒克嚇得半個字都不敢說,等她注意到這一點,連忙把自己臉上又換上了一個和善的笑容,可惜這貌似起到的隻有反效果。


    “大、大王,咱有話好好說,”舒克小心翼翼道,“別笑……成不?”


    “行。”


    白榆爽快地答應,收起了笑容,恢複了麵無表情的狀態。


    這也就是說,束哲打從一開始就知道她被哪吒帶到這兒來的事,不過對於唯一的徒弟被人身綁架也就隻是聽之任之……可他又主動給徒弟的手下指路過來……


    這態度好謎啊。


    雖說他從以前就是一副“你不要來纏著我,我隨便教教你就隨便學學”的樣子,對麻煩更是有多遠躲多遠,但就如她的感覺一樣,該教的該負責的一樣沒少。這回……又像是不插手來管,又不是沒關注過動向,不然也不可能在舒克他們迷路的時候就出現來指點他們方向。


    就她對束哲的了解來看,白榆是不相信他們隻是單純碰巧撞上的。


    “他怎麽跟你們說的?”


    “其實……”舒克一麵觀察著她的反應,一邊回憶著說道,“因為他也來過幾次,所以他一出現,我們就認出是大王的師父,就求他來救大王。”


    “……然後呢?”


    “但是他說,情況恐怕並不是我們以為的那樣,還是讓我們先來這裏找您問個清楚再說。又叮囑我們說,讓我們不要將見到他的消息告訴您,要是您問起我們是怎麽來這裏的,就略過他的出現就行。”


    舒克說完就心虛地閉上了嘴,白榆當然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做,當時由於一時激動說漏了嘴的可就是他。


    哪吒是她義兄這件事……她可從來沒有和束哲真正說起過。


    唯一一次最為貼近的還是模糊地提到過她兄長,但根本沒提過那人是哪吒三太子。


    這真是奇了怪了。


    白榆思索之際,忽而聽見有人敲門,她瞥了舒克一眼,舒克立刻跑去開了門。而在見到門外身影時,他後退了兩步,又如同求救般的看向了還坐在椅子上的白榆。


    啊……


    在看見站在門口的人時,白榆也明白了他如此反應的原因。


    “哥,”她站起身來驚訝道,“你怎麽來了?”


    往常來說,在這個時間點,哪吒應該是不會來找她的,畢竟他主職也是在天庭呢邊,這所宅院就隻是修來住住,兩人平時都是閑得無事可做,對哪吒來說,自然可以翻翻書打發時間。而白榆這邊……那滿目的繁體字和佶屈聱牙的文言語法,說實話,看著眼睛疼。


    哪吒的臉色起初看著不太好看,白榆怎麽也想不到到底是怎麽得罪他了,剛才離開的時候也沒發生什麽會惹人不高興的事啊。


    但緊接著,他視線在劃過那麽一兩圈以後,神情又變得和緩了一些。


    “隻是碰巧想來看看而已,”哪吒這麽說道,白榆卻感覺似乎不止是這樣,“有什麽事非得關起門來說不可?”


    ……啥?


    關起門來談天這事她以前好像經常做啊,怎麽現在突然……?


    “其實我就想問一問他們當時是怎麽到這邊來的,”一邊這麽回答道,她一邊忽然覺得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妙感,感覺眼下的氛圍凶險異常,“確實沒什麽不能說的,不過也差不多說完了,姑且就先這樣吧。”


    哪吒聞言點點頭,有意無意地瞥了還站在一旁的舒克一眼,轉身就離開了。


    對於他這一番舉動,白榆完全莫名其妙。


    結果到了都沒說到底是過來幹嘛的。


    她和舒克兩人都是愣了好半天,過了一會兒,白榆才聽舒克恍然大悟道:“我想起來了。”


    她疑惑地看向舒克,就聽他接著說道。


    “其實……大王的師父跟我們說的還不止那些,他讓我們提醒大王,要是什麽時候有了閑工夫和心境、或是遇上了什麽困惑,照他以前教大王那般修煉就行了。”


    什麽鬼?


    不明覺厲的不止是白榆一個,舒克雖然這麽說,不過他顯然也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事情既然已經辦完了,又免得哪吒再找上門來,白榆就幹脆利索地讓舒克接著去和他小夥伴們呆一塊兒。她自己對舒克最後想起來的幾句話將信將疑,但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幹脆就死馬當作活馬醫,算下來,她也是有段時間將修煉的事擱置了。


    此處也不比她以前待的那座無名山頭,沒有天生的天地靈氣加成,在哪裏都無二,她選擇……


    就索性在這裏冥想好了。


    這一回的感覺與以前都有所不同,大概是因為最近總是困擾於該怎麽去跟哪吒解釋的關係,白榆也自覺心態太過浮躁,以至於還不如第一次這麽做的時候能融入狀態。


    狀態不行那就改天再來,白榆在摸魚這方麵異常豁達。


    結果如是折騰了好幾天,她都始終不能進入狀態,最後一次感覺倒是好點了,然而還沒維持多久就被猛地推開她門的舒克打斷,氣得白榆差點要怒掀桌。


    不過有了這一次打底,白榆覺得自己也許明白了束哲為什麽要她這麽做。


    按照束哲最常要求她的那般冥想打坐,的確有助於她漸趨心境平和,而或許是因為最近日思夜想的目標太過強烈,她在精神上甚至隱隱約約探知到了什麽東西。


    當天晚上,白榆做了一個夢。


    一個真實得不像是夢境的夢。


    夢中的視角正好麵對地麵,她甚至能感覺到額頭觸地的觸感。短暫的靜默過後,她聽見不遠處有人這麽說道。


    “不過是區區一隻畜生,也妄想入我李家的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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