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在從廂房那邊離開後才察覺到自己的反應中有哪些不對。


    他也並非一個完全不會反思自己的人——不過是大多時候不常這麽做罷了。生養他的環境便給了他渾然天成的優勢,再加上可以傲視很多人的實力,他自然也當得起自己那份自傲。


    所以,在他發覺他竟然產生了某種莫名的敵意時,第一反應是不可置信。


    要是說單純的敵意,也並非沒有過,作為聽命於玉帝的三壇海會大神,許多妖魔鬼怪都是他與父王一同去降服的。在作戰時,沒有敵對的殺心當然是不可能的,就拿當初與孫悟空的對戰來說,兩人皆是將兵器化了萬萬千千的數量,你來我往地打了三十來個回合,被孫悟空使一根毫毛化作分|身虛晃一招打傷左臂才打破了僵局。


    之後與孫悟空有所交情又是後話,他不過是覺得,那般敵意又與方才產生的那種有所不同。


    往日不過是與勢均力敵的對手相敵而產生的感覺,如今卻落在了一個實力還不及他萬分之一的……小老鼠的身上?


    這對於哪吒三太子來說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更是難以想象的。


    如今……卻是確確實實地發生了。


    他並非如他所說,隻是因為碰巧才會突然想去看看,不過的確是心血來潮才想起問問她其中一位手下,她現在在做什麽。而在聽說她正與其中一個獨處時,哪吒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正在往那邊去的路上。


    白榆。


    他又默念了一次這個名字,忽然覺得他這個義妹給自己起的名字也不壞。


    非常奇怪的感覺。


    哪吒承認自己當時心情不大好,發現確實是他多慮以後,情緒便有所好轉。


    他對於自己情緒上的變化並不遲鈍,分析過到底是什麽讓他竟然會產生這樣的變化後,哪吒覺得他也許不得不去正視一種……悖於倫理道德上的變化,也正因如此,他並不想這麽做。


    接下來的幾天裏,他仍然會如以往那樣在固定的時間段,名為探望交流實為試探地去見對方一麵。


    在哪吒聽說她開始重拾之前的底子,接著開始修煉時,便也減少了去打擾她的時間。


    這些日子以來,兩人見麵的時候多是他主動去找人,白榆主動找過來的時候是少之又少,所以,當這一天他坐在書房裏閑來無事地翻翻書時,聽見有人敲門後,發現那人居然是白榆時甚至於有些驚訝。


    而白榆這一邊,別提有多緊張了。


    一切都還要從她那個夢說起。


    白榆幾乎是在夢裏就意識到了,這根本不是什麽夢,而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現實。


    ……在老鼠精身上發生過的現實。


    換句話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她這一回還真依據束哲所說的方法,成功地得到了先前不管怎麽費勁想要想起來卻都無法成功的記憶片段。


    盡管如此,她的心情卻怎麽都無法因此而欣喜起來。


    膝蓋上隔著衣料,不過依然能感覺得到冰涼堅硬的大殿地麵,就像以前所能回憶起的老鼠精的其他記憶一樣,白榆這時也有一種又像是旁觀者又像是親曆了這一幕的人似的錯位感。


    這一次卻還有所不同,也許是想要知道這一切的*太過強烈,她從更深的意識層麵上感知到了什麽,再加上她以前對此的猜測,白榆漸漸意識到之前發生了什麽。


    金鼻白毛老鼠精,於三百年前成怪,偷吃了佛祖的香花寶燭卻被如來饒過一命,甚至拜了李靖父子為父為兄。


    這實乃一生之幸,老鼠精本身也算是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向善的機會,奈何義父李靖與義兄哪吒都對此不大上心,自然也沒人來真正教導她。老鼠精也並不急在這一時,不久後就自行下了界,卻沒忘了供奉自己的義父與義兄,設了兩塊製作精巧的牌位虔誠地供奉於供桌之上並每日上香。老鼠精也就是這時結識了黃喉,無底洞也正是在這時開始建立的,如此這般地過了一段時日,老鼠精到底還是坐不住了。


    於是,也就發生了眼下這狀況。


    坐在上麵的,自然就是哪吒三太子的父王,托塔李天王——李靖。


    等是也等不下去的老鼠精主動來請見李靖,希望能按照一貫的規矩走一次儀式,而並非隻是當個隻存在於口頭上的義女。


    這個要求遭到了李靖的斷然拒絕。


    “不過是區區一隻畜生,”他冷笑道,“也妄想入我李家的門堂?”


    這話中的輕蔑之感就連白榆聽了都一股無名火起,更遑論跪在那裏的老鼠精了,她聞言身體猛地一抖,卻也沒說什麽,過了一會兒才道:“可當初在佛祖麵前——”


    “那是另一碼事,難不成你還真由此便覺得因此便可以拜入宗堂?”


    隻怕老鼠精還真是這麽以為的。


    “我李家子嗣無一不是個忠良,還斷然落不到收個妖怪進門充數的份上,”他說這話時,老鼠精也聞言抬起頭來,白榆也由此看見了正背著手站在前麵的李靖,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還是她頭一回見到這位李天王,“李家的恩怨托如來才有所化解,於你的問題上也是由此來在如來跟前做個臉麵。該怎麽做,便不需要我再多說什麽了吧。”


    白榆感覺到老鼠精的右拳用力攥起,指甲也掐進了掌心。


    “……是,我明白了。”


    半晌後,她如是應道。


    “如果哪日到了佛祖那邊,我會按照您想要的那樣表現的。”


    接著,白榆卻聽老鼠精說道:“不過,我也不會毫無緣故地這麽做的。”


    李靖顯然聽懂了老鼠精的意思,他皺起眉頭道:“你想要什麽?”


    “一個要求,其他的我也不缺,隻是暫時還沒想到需要什麽。”老鼠精看著李靖的表情,語氣中也有些諷刺,“您大可以放心,我是絕不會以這種形式再汙您李家清白的。”


    “那就這樣吧。”


    李靖聞言毫不遲疑地說:“既然你也就是為此事到這裏來,現在就可以離開了。”


    老鼠精起身得也沒有半點拖泥帶水,不過隻有她和白榆感覺得出她的腳步有些飄忽,她就這麽徑直又下了天界,這回的心境倒是全然都不一樣了。她一路回了陷空山無底洞,這時的無底洞還遠不如白榆所見過的那般,住在裏麵的也不過幾個,在其中當然見不到鴛鴦或是竹青,頭個迎上來的反而是於白榆印象中也大為不同的黃喉。


    “這是怎麽了?”


    他想是看到了老鼠精陰鬱的表情就這麽問道,而老鼠精不過是看了他一眼,就快步從他旁邊走了過去。這時的黃喉也並不把自己當外人,直接就跟在了後麵,老鼠精也不去管他,直接自顧自地走到了一間房中。


    裏麵擺著的就是一張供桌。


    老鼠精在供桌旁邊站了許久,右手不斷地攥起又鬆開,像是在忍耐著什麽。突然,她右手用力地往旁邊一揮,將右手邊離她最近的那塊牌位猛地打落在了地上,身後的黃喉像是也驚訝於這情況,好一會兒都沒出聲。


    眼看著要將另一塊也砸落,她的手卻擦著邊收住了,堪堪沒碰到它。


    事到如今,白榆也明白了。


    被砸落在地的牌位,也就是她見到的留下了摔打痕跡的李靖的那塊。


    而還留在桌上的,自然是哪吒的。


    “你出去吧,”老鼠精說道,“留我一個人靜一會兒。”


    等到黃喉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她又站了片刻,就彎下了腰將摔落在地上的牌位撿起,扯了塊放在角落裏的紅布,連同哪吒的牌位一起包在了紅布裏。


    “畜生?”


    白榆聽見了這喃喃自語的聲音,語氣竟然不似先前她聽老鼠精說過的任何一次話。


    “也對,”老鼠精嗤笑一聲,“畜生總是改不掉自己的畜生本性的。”


    她猛地從“夢”中驚醒,抬眼就看見了睡前被她放在了桌上的紅布包裹。白榆比之前任何一次看到它們時都還要心情複雜,她將視線挪向窗外,發現天已蒙蒙亮。


    等到天光大亮,她就去主動找了哪吒。


    “你來找我還真是稀奇,”哪吒將書卷放在一邊,直截了當、毫不避諱地說道,“難不成是終於想好該如何跟我解釋了?”


    白榆張了張口,發現自己對這個決定還是有點猶豫。


    不過她還是硬著頭皮回答道。


    “……是。”


    這次驚訝的人變成了哪吒,主動提及的他卻像是完全沒料到白榆會這麽回答。


    “我確實是想解釋一下牌位與那封信的事情,”她聽見自己的心跳在狂跳,“拖了這麽久,我覺得也該是時候想清楚了,不然我也枉讓你等了那麽長時間。”


    她緊張得悄悄捏了捏拳頭,以此來試著激勵一下自己。


    “其實我……”


    她說。


    “並非你以前知道的那個金鼻白毛老鼠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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