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距離她剛從“夢中”醒來也不過幾個小時。


    不過在這短短的幾個小時之內,白榆也是仔細考量過了的,不管她怎麽去想,能得到的結論隻有一個。


    她還是覺得就這麽做比較好。


    “其實我……並非你以前知道的那個金鼻白毛老鼠精,”白榆麵向哪吒,努力壓抑著自己內心的緊張情緒如是說道,“從一開始就不是。”


    坐在她對麵的人聞言皺起了眉頭,像是無法理解她話中的真實含義。


    白榆也沒有急著去解釋,她準備等先看看哪吒的下一步反應,再接著有所應對地解釋。


    “我不太明白你為什麽會這麽說。”


    片刻過後,哪吒這麽說道:“如果……你仍然介懷當年發生的事,直接與我說便是。”


    聽到他這話,她想起之前回憶起老鼠精那段記憶後、將至今為止所經曆的起因經過都給捋一遍時察覺到的違和感。


    是的,他應該從一開始就知道。


    不,與其說一開始……雖然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不過白榆對此還有點印象。


    “父王那邊的態度,三百年前你就知道了”……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哪吒確實是這麽說過的。


    “說起來,我以前一直沒有問起過,”她動動嘴唇,本來想接著與往常一樣叫出她對哪吒慣用的那個稱呼,可事到如今,在知道了當年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後,白榆忽然更深切地理解到了當初黃喉之所以會說出那樣的話的原因,自己更是無法再輕易將那兩個字脫口而出了,隻能任由它們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那時的事,你到底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是她一直以來都想得太過輕鬆了。


    事實證明,老鼠精身後的恩怨實在比她想象得要沉重得多,至少,就白榆的感覺而言,不會是一笑就能泯恩仇的級別。


    所以也正因如此,她覺得哪吒這邊的態度也十分重要。


    他與李靖一同擱置了老鼠精三百年,幾年前卻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原因,突然離開天庭,外出來尋找這個義妹還執意將其帶回來教導。也不像光是因為聽說這義妹為禍人間,白榆從他透露出的隻言片語裏也發覺他是來到凡界後才對老鼠精的事跡有所耳聞,故而一路找到無底洞去的。


    ……他疑似提到過,他受了某位仙人的指點。


    白榆才剛剛想到這一點,就聽見哪吒開了口,他話語的內容也正印證了她的猜想。


    “是金星。”


    他坦誠地說道,看到白榆略顯疑惑的樣子又補充了一句:“是太白金星。”


    咦,這誰?


    她愣了愣,縱然是在這裏待了已經有些年頭,可都是以妖怪的身份在凡間生活,對於天庭上神仙們的彎彎繞繞和具體是哪些身份都是不甚清楚的。白榆以前又隻是個想走科研道路、天天向上養水產的理科生,對神話傳說的了解大多還是來自於童年看過的動畫片和電視劇。


    ……也就是說,要是問她太上老君和太白金星有什麽區別,白榆肯定是愣上一會兒才能不確定地說他們其中有一位可能是道教始祖的程度。


    算了算了,反正這都不重要。白榆篩選信息的能力還是不錯的,她覺得自己隻要知道是這人把消息告訴哪吒的就行了。


    不過,據她在“夢”中見到的情形,當時應該隻有李靖與老鼠精,兩人又俱是約定好了要在如來佛祖跟前做出個父慈子孝的樣子,這陳年往事又是如何會落進了太白金星的耳中?


    “我那日與往常一樣在天庭當值,父王臨時被萬歲傳去,我就在殿外等候。”哪吒說明起事情的起因經過,臉上看不出他現在的情緒,“碰巧遇見金星,便得了他幾句指點。”


    “隻是還顧不上去詳細問他,恰巧這時父王也麵見過了萬歲,我就隨他一同回去了。回去之後,我想起金星說當年之事恐怕有異,而當年在如來麵前認下你之事,除了你我與父王,便隻有如來知道,金星有事如何得知?我詫異之餘,便想著先去詢問父王。”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


    “之後,聽說了三百餘年前發生的事,情急之下便與他起了爭執,”哪吒這話說得輕巧,“父王雖是用此事來警告我不要擅自插手,可惜起的隻是反作用。”


    “關於這些,我先前也不是並未提起過,本來還以為你應該也對此有點想法。”


    他這時顯得倒有些疑惑:“怎麽如今才想起問我?”


    那當然是因為她今天才知道當年發生了啥,才終於把事情都串了起來。


    白榆咳嗽一聲,她先前就覺得,李靖對她應該不是采用的是漠視就是無視的態度,哪料得真相是更加超乎想象的尖銳。那麽,哪吒這麽幾次三番地將時間都用在四處尋找她的蹤跡並將她帶回後留在這裏的舉動,在李靖眼中大概也是萬萬不想讓其發生的,沒準還把他氣了個半死。


    哪吒估計也頂了不少壓力……


    她本來是這麽想的,可又想到他原本就是個叛逆的性子,覺得事情大概也不盡然。


    他以前也曾漠視過老鼠精的存在,但無論如何,這之後想要彌補所作出的點點滴滴,白榆也都是能感受得到的。


    不過,這都輪不到她去原諒。


    “這個問題的答案也就是我剛才說過的那句話,”白榆解釋道,“我不是老鼠精,至少……不是當年在佛祖麵前拜了你們父子二人的那個。”


    “在來到這個身體裏之前,我也有著我自己的生活——”


    她覺得自己有點詞窮,畢竟哪吒也不是在她承認之前就猜出了她並非原主的黃喉。


    “不是作為一個妖怪頭頭,而是就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連一丁點的法術也不會,甚至覺得這不過是無稽之談。那封信的寫法異於這裏的習慣寫法也是因為這個,我們那邊是流行那麽寫的……我某年某月某日忽然就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換了具身體換了個身份。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拉回了妖怪洞窟當起了山大王,待了沒幾天就迎來了位貴客,”白榆停下來,問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哪吒的表情自然很奇怪,他沉吟了片刻,忽然站起來朝白榆這邊探過身,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摸上了她的額頭。


    “這溫度也還正常,不算是發燒,”他皺眉困惑道,“可是昨晚著了涼?”


    白榆:“………………”


    好吧,她可以肯定自己是沒有把事情說清楚。


    “我現在頭腦很清醒。”


    她聲明道。


    哪吒絲毫不為所動:“意識不清楚的人也會這麽說的。”


    ……哎好像還真是,說的好有道理無從反駁。


    但他這樣的態度還是讓白榆有點惱火,她想了想,抓住了哪吒還搭在她額頭上的那隻手的手腕,把它拉下來放回到桌子上。


    “我說的都是真的,”她平靜地說道,“你想彌補的那個人從一開始就不在了。”


    她毫不躲避地迎上了哪吒直直注視著她的眼神,謹慎地選擇了那個她原本不想在哪吒跟前使用的詞。


    “大概可以算是‘奪舍’吧,但我有時候也能想起原本屬於她以前的記憶。”白榆道,“我原本覺得,這樣就夠了。可直到今天我才得到當年她麵見你父王的記憶,由此我也在想,在這方麵我沒有資格替當事人做決定。”


    “很抱歉一直瞞著你這一點,浪費了你一直以來的這番好意。”


    白榆吐出一口氣,同樣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我先告辭了。”


    她覺得自己的表現甚至有點像是落荒而逃,也同樣沒敢再回頭去看一遍哪吒的表情。哪吒並沒有阻攔她這樣的行為,他在白榆將他的手撥下來後就又坐了回去,這時隻是沉默地坐在那裏,等到白榆的身影從他坐的位置已經望不到了,才低下頭來看了看剛才被抓住手腕的那隻手,握住了拳後又鬆開。


    “……”


    白榆也不清楚自己這樣的做法是對是錯。


    如果她就這麽一直瞞下去,就這麽讓大家都皆大歡喜地將錯就錯下去,於她或是於哪吒也許都是件好事,然而真的是這樣嗎?


    她笑黃喉不知道老鼠精專門將李靖與哪吒的牌位重新收好故而會錯了意的事,殊不知他興許也在笑她明明不清楚三百年前發生了何事讓老鼠精尊嚴被踐踏得一塌糊塗,卻仍然在哪吒上門後就眼巴巴地湊上去。白榆原本以為從老鼠精留下的蛛絲馬跡中辨別出了她內心的願望,以前也沒怎麽意識到三百年前那件事的嚴重性,但那段記憶冒出來以後就不一樣了。


    哪吒有錯嗎?


    他當時不知道李靖做過的事,知道後就徑直不顧他反對下界來尋老鼠精,可惜當他成功找到時,裏麵已經換成了白榆這個冒牌貨了。


    老鼠精沒有摔下他的牌位,然而她到底是怎麽想的、願意原諒這個李靖的兒子與否,白榆不知道、不清楚,也自覺沒有資格去替她做決定。


    她自認為她替代了老鼠精,就有責任去擔負起對方的人生,可事到如今才真正意識到了這個選擇的沉重程度。


    與之相比,之前被哪吒追著到處跑算個鬼哦。


    “好——煩啊。”


    白榆喃喃自語地嘟囔了一句,背向床鋪往後倒去,身體與床鋪重重相觸時,她耳邊突然回響起了黃喉臨走之前說過的那句話。她都不知道她還記得這麽清楚,以至於一字一詞都並未忘記。


    “別怪我不提醒你,”他走的是幹脆利落,隻有這話頗為意味深長,“有些事,發生過便無法當做沒發生過。”


    這些事,發生過便始終是心中一根刺。


    哪吒中了暗算也是,她幾次三番地脫逃也是,三百年前那事……也是。


    敢情這家夥不是走得爽快幫她瞞下這個奪舍的秘密,而是等著她真明白以後後悔啊。


    白榆望著天花板,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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