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坐在桌案前的年輕人的言語平靜而淡然,沒有流露出任何憤怒或是怨忿的情緒,就像先前說得那些世人皆知的道理一般,令人無可辯駁。因為他的話在有理無理之間,卻又入情入理。當然,也可以稱得上是當之無愧一本正經的扯犢子。


    暮色漸為深沉,夏風輕拂暖室外的盆景,盆裏的青枝簌簌作響。


    文遠侯盯著李蘭素淡清減的麵容,眼睛極為不善,滿是警告與毫不遮掩的殺意,仿佛有無數幽火在燃燒,寒聲道:“先生已經落入這等地步,妄逞口舌之利有什麽意義?恕本侯直言,本侯在朝出仕這麽多年,就沒看見有誰能真正走出這裏的。我看先生還是招了吧,如此也能少些折磨,免得最後落入五馬分屍的下場。最起碼呢,本侯可以保證在聖顏麵前給你全屍,不是嗎?”


    李蘭微微垂眼,理所應當接受著那道鋒利如劍的目光洗禮,沉默了很長時間後,說道:“承侯爺雅言,那我還是招了吧。”


    文遠侯負手立於案前,沒有刻意盛氣淩人,卻把人壓到了地底。他沒有刻意居高臨下,卻仿佛從天空看著地麵的一隻螻蟻。


    “隻是不知侯爺想讓我招什麽呢?”李蘭漫不經心打量著青花茶盞,不知是在任由那些寒冷若冰的情緒泛濫成災,還是因為他需要思考些事情,夜風輕拂著油燈昏暗的光線,他說道:“沒錯。陸丘之死確實不像我所呈證詞那般沒有疏漏,先前在神機營也未能有什麽鐵證而治罪。但局勢早已刻不容緩,故而我隻得埋下暗伏等他前來見召……不得不說,小侯爺當真是意氣風發,竟然真得不管不顧地來了,實在令我好生佩服。為了不辜負這番綿綿情意,故而我親自掌刀割下了他的顱首,事情經過就是這樣,侯爺還有什麽不清楚不滿意的地方嗎?”


    文遠侯盯著李蘭,臉色微顯蒼白,懸在身側的雙手微微顫抖,用了很長時間才穩住自己激蕩的情緒,語氣淡漠說道:“先生可知道自己適才招供了些什麽嗎?”


    “當然知道。”李蘭看著他的漠然神情,語氣認真地說道:“侯爺就按照我適才所招的內容寫口供吧,然後寫好拿來我畫押,畫了押侯爺再把這份口供呈於聖顏麵前,這案子也就結了,我也可以心安理得睡覺覺了。”


    文遠侯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樁貪墨案實在牽扯甚廣,偏偏又極為缺乏證據,有雲陽府客卿的尊稱在,故而皇帝絕不可能隻看自己呈上去的一份口供就輕易蓋棺定論,屆時肯定會把李蘭提去親自問話,若是等到禦前這位雲陽府客卿再翻供,回首給扣個公報私仇,無故屈打成招的罪名,那還真不知道皇帝會有何等的想法。


    他突然生出無限悔意,最開始的時候,自己應該去往神機營殺死這個沸水也燙不開的滾刀肉,把他挫成灰,然後灑進洛河裏。


    沉默了很長時間後,文遠侯看著李蘭湛如晨星的眼睛說道:“你不要太得意。事到如今還是這般刁頑,難道真得想嚐嚐這裏的手段?沒病吧?”


    “奇了怪哉。”李蘭看著他感慨地說道:“我都招了你還說我刁頑,難道容我嚐嚐皮肉之苦後,畫的口供上麵的墨字就更好看些?難道非要我知道這裏是何手段,聖上就真的不會親招我問話?古言道父子同德同心,如今想來著實不假,都是一味地急性情……隻是令我有些不懂的是,就算我真的身犯重罪,貌似也輪不到侯爺提審我吧?”


    文遠侯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因為盛怒而變得有些潮紅,右手不知何時已經握住了劍柄。他恍然間想起了兒子曾經回府提起李蘭時的戒備表情,當時還覺得他太過誇張有待磨礪,可如今想來,確實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陸侯爺。”李蘭似乎很滿意地欣賞他陰沉若水的麵色,仍是笑的月白風清,“我早已知道是這等結局,原本是可以避過的,哪怕聖上治罪,因此不能在朝為官,茫茫江湖也總有我容身之地。可我為什麽落入這裏,你知道嗎?”


    文遠侯神情漠然看著他,寒聲道:“你覺得我奈何不了你。”


    “是。你確實奈何不得我。”李蘭緩緩放下手裏青花茶盞,抬眼直視著居高臨下的那道身影,淡淡地說道:“侯爺真的打算讓我死在這裏嗎?不是的,因為那勢必會帶來很多你不喜歡的後續麻煩。姑且不說聖上那裏會怎麽想,我在江湖上的故人就不會放過你。江湖人雖未居於廟堂之高那般高貴,可有錢財撐著,頒下生死令,想來有很多能手願意冒此大險。別的不說,我會安排他們日日夜夜守在侯府門前,出者既死……


    說到這裏,他略有沉默後,方繼續說道:“至於那些女眷……陸氏百年門楣總歸是有些姿色的吧?那就直接擄了去,想來青樓那等煙塵地隻嫌少不嫌多,如若不然,也可以讓那些苦侯在外的江湖客們一宿鴛鴦。當然,侯爺府裏森嚴,隻要盡量約束陸氏族人別輕易出府便好,等到什麽時候我走出這裏,也就相安無事了……侯爺以為呢?”


    沒有人敢在左督衛裏當眾殺人,尤其是在這般潮生水起的京都局勢,哪怕堂堂一品軍侯也不敢。但正因為京都局勢太過重要,文遠侯肯定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坐在這裏,隨時可能站起來,顛覆應是早已落下帷幕的這樁重案,以肅朝綱。


    文遠侯可以重傷他,甚至在自己離開後讓他悄無聲息地死去,這樣雖然肯定會有很多麻煩,但可以把所有變數都全部抹除。


    李蘭很清楚這位起於西陲的侯爺在想什麽,如若換做是他,大概也會選擇冒險,但他沒有後悔留在那間濕冷囚室內,而是來到這裏與文遠侯相見,因為就像在神機營,在未央宮裏那般,他問心無愧,所以無所畏懼。


    他右手握住置在衣袖裏麵的那支白玉之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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