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廟裏嚷成這樣, 隻要她還活著在這院裏, 不可能沒聽到母親的呼喚。所以她的設想是,她最好出現在寺廟之外,在山腳下的馬車裏等母親和丫鬟們, 若是問起就說是累了,先出了寺廟在車內休息, 這樣才好解釋為什麽沒在母親的呼喚中出現。


    禪房後麵是一片林子,入秋的冷風刮著, 葉子婆娑作響, 頗有幾分滲人。樹林有條碎石子鋪的小路,她沿著蜿蜒的小路走到盡頭,發現了下山的石階, 鮮有人走的原因, 上麵布滿了青苔,踩上去又濕又滑, 暇玉注意腳下的同時, 心裏祈禱,這個時候倘若有穆錦麟的派來的探子跟隨自己,最好能出現幫助自己一下。


    不過,就剛才她被暗算關在禪房的狀況看,要麽是他今次開恩, 沒有派人來跟蹤,要麽是,作為探子的男人不方便進入寺院跟隨女眷, 而選擇了守候在寺院門口。估計是後一種的情況……但相信不久,此人就會知道母親寺內尋人,一準回去稟告穆錦麟。


    前方有潺潺的流水聲,越走近聲響越大,暇玉想起清泉寺正是由於有一眼山泉盤繞山腰而得名,想是在自己麵前的就是那眼山泉了,走出樹林,視線豁然開朗,眼前出現一條十幾丈寬的清澈河流,水波緩緩流淌打磨著河中的石子,向下遊流去。偶有小魚怡然自得的在石間穿梭,若不是暇玉急於下山,真想在這裏駐足片刻。


    一座木板橋橫跨河水兩岸,橋麵離河麵很近,河水漲水時會湮沒橋麵,就比如現在,那河水雖然不深,卻把一半的木橋泡在了水裏。可暇玉沒有選擇,隻得踏上這座晃晃悠悠,踩著咯吱作響的木橋,向對岸走去。隻求這橋板撐得住她的體重,可走了兩步,就聽喀嚓一聲,木板橋竟從中間斷開了,幸虧她離岸邊近,趕緊退了回來。


    看著及膝深的河水,暇玉陷入了困境。


    沒辦法,眼看就到山腳下了,總不能此時放棄。她扶著橋柱,準備脫掉鞋襪,涉水過河。


    初秋的山泉,一定刺骨的冷冽。受上這一遭的罪,下腹絞痛在床上躺幾天是免不了了。


    “……你是……西府的二少奶奶?”


    忽然有人喊她,暇玉愣了下,隻覺得這聲音似乎在哪裏聽過,趕緊抬頭,見一個身穿月白布絹生員[衫的男子,站在河對岸,模樣和穆錦麟有幾分相似,原來是東府的三少爺穆靜宸。


    見暇玉不回答,那人向這邊走近些:“是二少奶奶吧,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丫鬟呢?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語氣中已經聽出來有幾分著急了。


    暇玉不打算仔細解釋,指了指山上的寺廟,答道:“原來是三少爺您。我今日隨母親進香,結果在寺院後院迷了路,想從這邊下山繞到正門,不想被這河給阻了去路。您怎麽在這裏?”


    靜宸指了下身邊小廝手中提著的水罐,道:“給我大哥打熬藥的水。大夫說這裏的水,可以催發藥性。”又走了一步,已站在河邊了,問暇玉:“我過去,幫助你過河吧。”


    暇玉趕緊看了看四周,就怕穆錦麟忽然蹦出來,再把靜宸打一頓:“可是,如果讓錦麟知道了……算了,我按原路返回吧。”這時靜宸已經脫了鞋襪,挽起褲腳,下了水向她走來。他表情倒是很平靜,道:“清者自清。”繼而笑了笑:“他又不是沒打過我。”


    她從靜宸微蹙眉頭的表情,推斷的出這河水冰冷刺骨,心想在有人能幫助自己的情況下,她還真沒勇氣自己下水過河。此時靜宸走到她身邊,笑著說:“真是巧,又能幫上你了。”


    上次就是他把她從湖裏撈出來的,這次又欠他一次人情。暇玉十分不好意思:“上次的救命之恩還未感謝三少爺您,這次又……”不是不想感謝,實在是家裏的活魔不許她和東府扯上關係。


    靜宸無所謂的笑道:“我都知道,不必說了。我把你背過河,你盡快去和令堂會合吧,別叫她老人家擔心。”說著,背過身,往自己背上努了下嘴,示意暇玉上去。見暇玉不動,有些尷尬的說道:“錦麟要是知道了發火,你把責任都推到我身上就行了。”


    這話說的暇玉愧疚,人家要幫自己尚且不怕,自己受人恩惠還唧唧歪歪的,也太說不過去了:“你別這樣說,是我給你添麻煩了,其實你原本可以裝作沒看到我的,錦麟上次那麽對你,你還幫我,唉,真是過意不去。”便趴在靜宸背上,讓他背著自己過河。


    她有困難,自己怎麽可能假裝看不到……


    靜宸聽暇玉話裏話外,隻是擔心穆錦麟發現,並不擔心自己會對她有什麽妄想,便懷疑穆錦麟和她並未說明那次上畫中人的事:“上次錦麟回去和你說,他燒掉我藏畫的原因了麽?”


    暇玉感激靜宸,出於好心勸道:“三少爺,其實這話不該我多嘴,但是你還是放下蓮兒的好,她是錦麟的小妾,按照錦麟的性格,就是不喜歡了弄殘弄死,也不會還給你的。因為這個和他結怨劃不來。”


    靜宸身子一震,險些踩偏河裏的石子跌倒:“他這麽說的?哈……哈哈。”


    聽這口氣是另有隱情了,暇玉立即肯定是穆錦麟對她撒了謊,因為按照那廝的秉性,撒個謊再正常不過了:“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是,是別的女人。”水麵波光粼粼,盯的時間久了,眼睛酸澀脹痛。靜宸忙揉了揉,心說千萬別難過的掉眼淚:“……她嫁人了,於我今生無緣。本想存幾張畫留念,結果卻……”


    暇玉心裏惆悵,雖然穆靜宸覬覦□□不對,但穆錦麟估計也好不到哪裏去,畫中的女子都嫁人了,他還管人家穆靜宸惦記不惦記。唉,不想談這個,她便問:“三少爺,怎麽,大少爺病了嗎?需要您來汲水熬藥?”


    靜宸苦笑:“我大哥已經病了多少年了,隻是這次新看了一個大夫,開了新的藥方,說需要這裏的清泉煎藥。看來,你對我們這邊真的不太了解。”


    還不是穆錦麟搞消息封鎖的結果。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今日難得碰到靜宸,看他性子平和,是個能正常交流的人,不如問問他東西二府的淵源:“我亦想常去走動,可是錦麟他不許,卻又不和我說原因,我其實很想知道其中的結症,看能不能勸勸他……”


    靜宸默然,這時已到了河岸,他將她放下,仔細端詳她的模樣,他要將她的樣子刻在腦海裏,因為自此之後,兩人怕再難有瓜葛了。大哥癡傻多年,或許一生都將如此,他是嫡子,需要擔負的很多。借此機會,讓她徹底厭惡自己,也好斷了自己的癡念。


    低下頭,不敢看她的眼睛。


    “……是我害死叔叔嬸嬸的……所以錦麟怎麽恨我,都不為過。”


    暇玉坐在馬車裏,還保持著離開穆靜宸時的錯愕表情。假若知道穆靜宸吐出這樣的原因,她絕對不會多嘴問的。等穆靜宸說完了,她竟想不出話來答,本該站在丈夫的立場上斥責穆靜宸一番,表示以後和你們勢不兩立。但她卻一句話都沒說出來,過了很久,才在穆靜宸的提醒下,向山下繼續走了。


    這會她坐在馬車裏等待車夫去廟裏告知母親,她好端端的在山腳下等著她們回家。估摸過了兩刻鍾,母親和丫鬟們終於急匆匆的趕來了。


    方氏一見暇玉,先是激動的一把抱住她:“你到哪裏去了?你知道娘多擔心你嗎?”


    “娘,你們在找我?”


    “娘出來找不到你,可嚇死了。有個沙彌本來喚我們去禪房那邊去找你,結果我們走到門口,他不知為什麽又不讓我們看了。太蹊蹺了,結果叫來掌院,讓他看了眼,出來卻告訴我們,屋裏有位師弟在休息,白白浪費時間,瞎折騰了一圈。那沙彌後來也不知去哪了。”


    “浮香呢?”


    “還說呢?!從禪房那邊出來,發現浮香竟然伏在亭子裏桌子上暈倒了,怎麽叫都叫不醒。原本就尋不到你和丫鬟,這又見浮香暈了,你說娘能不著急麽,還以為你被人綁了去。”方氏心有餘悸,摸出帕子拭淚:“幸好這時,咱家趕車的來了,說你累了,回到山下的馬車裏休息了。要不然……娘……”


    不管是誰想害自己,他的目的是把事情鬧大,所以最好的辦法是息事寧人,裝作在清泉寺沒發生任何意外。聽說浮香還沒開口,事情就好辦了,暇玉道:“我讓浮香去告訴您,我聞不得焚香的味道,想回去休息,結果在院門口等了一會,不見她出來,我就自己先下山來了。”


    方氏見女兒沒事,坐著歇了一會,忽然戳了下暇玉的腦門道:“你膽子倒是大,自己下山,你就不怕被人劫去?!”


    “我不沒事麽,等浮香到了,咱們快點回去罷。”


    方氏擔心的說:“你寺廟有古怪,浮香好端端的怎麽就暈倒了。我懷疑是哪個禿驢心懷不軌,迷暈了浮香,結果恰好我們在找你,鬧出了動靜,他害怕了,才把人丟到亭子裏去的。想想就後怕……都是娘不好,不該隻讓個丫鬟跟著你。你回去跟錦麟說,讓他好好查查。”


    那當然。


    娘倆說話間,綠影掀開車簾探頭進來稟告,說李校尉帶著人來接人了。暇玉心想,錦麟原本不是說到吳家接自己麽,怎麽到寺廟來接了,轉念一想就懂了。他肯定是接到自己在廟裏失蹤的信兒,派親信李苒來找自己的。


    暇玉把車簾撩開一絲縫隙,果見李苒和十幾個佩刀的校尉站在不遠處,各個表情凝重,如臨大敵。這時李苒上前,躬身拱手道:“夫人,大人叫我們接您回府。”


    “知道了,那就回罷。”


    回家才待了幾日,又要回到牢籠一般的穆家,加之今天的遭遇,暇玉的心情遭到了極點。等晚上錦麟自任上回來了,她仍舊冷著臉。


    照這樣下去,她哪裏都待不了了,在家,小妾鬧騰,在吳家,穆錦麟挑事,在外麵,別人陷害。


    錦麟也不含糊,把飛魚曳撒脫了掛到衣架上,開門見山的問:“今天是怎麽回事,我還以為你在寺廟裏失蹤了。你娘也不說看好你!由著你亂跑。”


    暇玉不說話,攤開手掌給他看。錦麟見她兩個手掌心皆有擦傷,現在還腫著,心下一疼,但故意往床上一躺,一條腿搭在她腿上,無所謂的說:“呦,出息了,能幹體力活了,是劈柴了還是挑水了?”


    “今天不知是什麽人想把我迷暈,幸好我憋了口氣,才逃過一劫……”


    沒等說完,錦麟蹭的一下坐了起來,頭一次跟見了鬼似的驚慌:“你說什麽?”暇玉把他的腿推掉,道:“還沒完,那人把我和一個昏睡的大和尚鎖在禪房裏,還準備叫人來。我急中生智,破窗逃掉了,打寺廟的後山繞到山腳下,對外我說是累了,先下山了。這手就是弄斷窗欄杆時傷著的。浮香也被迷暈了,現在還醒過來。”


    這是衝著他來的。難怪妻子不高興,原來是遇到了這樣的事。錦麟上下打量她,見她確實沒事,才問:“那你看到是什麽人做的了嗎?”暇玉搖頭:“看到了,可是現在記不清對方的模樣了,總之是一個和尚,還有兩個上歲數的女人。這件事,怎麽辦?”


    他冷笑,咬牙切齒的說:“怎麽辦?當然是查出是誰做的,然後要她的狗命!”


    暇玉正猶豫著要不要把碰到穆靜宸的事情告訴他,畢竟他以後或許會知道穆靜宸去了清泉寺給大哥靜慈汲水,到時候難免會生疑。不如趁他不知的時候坦白交代。


    “對了,從後山下來的時候,我碰到東府的三少爺……”


    他正在腦海裏挨個篩選仇敵的影像,猛的聽了這句話,登時炸了:“什麽?”


    這次他的反應雖沒剛才知道她遭人陷害時激烈,但凶神惡煞的樣子,亦足夠駭人。


    “他帶著小廝給他大哥打泉水,回去煎藥用……”


    錦麟哼道:“你們之間說話了?”


    “我著急下山,和他寒暄了幾句,便告別了。我當時隻有一個人,不好給他臉色看。”


    “他就這麽算了,沒纏著你?”


    暇玉故作茫然的問:“他纏我做什麽,他中意的不是畫中的老十麽?”老十兩個字咬的真切。他聽了,嗯了聲,附和道:“他雖然中意老十,但在荒郊野外遇到他那種人,還是小心點為妙。”怕說多錯多,便道:“你先歇著,我去把浮香潑醒,問她清泉寺的事。”


    暇玉忙道:“她看到的還沒我多,你不如問我。”


    錦麟坐回床上,低頭思慮。東府的靜宸出現在清泉寺和今天暇玉的遭遇,難道就沒有一點關係?天下哪有這麽巧的事,靜慈雖然有病,但從沒聽到需要清泉寺的泉水熬藥一說。可他今天卻偏偏出現了……他和暇玉隻簡單寒暄了幾句?上次挨了打真長記性了?亦或是說了別的,妻子隱瞞自己,可看她那坦然的模樣,又不像。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對妻子的性子,他有幾分了解,她不是個水性楊花,招蜂引蝶的人。就算知道靜宸對她有意思,惦念她多年,她也未必會動容……


    未必會……


    心裏一酸,然後怒視暇玉,心想,你敢動容?見妻子眨著眼無辜的對望自己,馬上移開目光,扶著額頭道:“你別說話,讓我好好想想,可能是誰做的。好派人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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