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漸漸大了起來,敲打著鬥笠,順著蓑衣流淌,夜風吹過濕衣冷的令人發抖。火把盡管還沒被澆滅,卻都像鬼火般在風雨中飄搖。戰馬更是濕漉漉的,如同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柴東亮又打開了金懷表,指針標示現在是淩晨兩點半,高銘、賀天壽、方清雨帶著十幾個人趕著兩輛大車已經走了半個小時了。這半個小時,柴東亮感覺比一天還長,不曉得看了多少次表了!


    官道上除了柴東亮的騎兵就再也沒人了,這個年頭兵荒馬亂的,誰敢半夜趕路?


    “團長,你看!”


    一個士兵驚喜的叫道。


    柴東亮極目望去,官道上似乎有一點火光若隱若現!揉揉眼睛又仿佛消失在夜雨中。


    那點鬼火般的火焰,漸漸近了,似乎是火把的光線,過了片刻之後隱約又聽見了馬蹄聲。


    “團長,團長!得手了!”遠處的騎士邊飛馳邊大聲的呼喊!


    “是老賀,是賀連長!”親兵聽出了賀天壽那種獨有的粗憨嗓音,大叫了起來。


    “全體上馬!”柴東亮懸在嗓子眼的心總算是掉在肚子裏了。


    騎兵們一齊翻身上馬,從背上取下奧匈帝國進口的曼利夏騎槍,撕開了包裹著槍支的油紙,壓上實彈。


    “殺進安慶城!”柴東亮拔刀狂呼。


    一百多騎兵如狂風般卷過官道,轉瞬間就到了安慶南門。城門已經大開,幾十個穿著肮髒號褂子的巡防營守兵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被十幾個端著騎槍的蕪湖團士兵看押著。高師爺翹者二郎腿坐在城門洞裏的一張太師椅上,一個戴著泥金頂子的巡防營軍官,正諂媚的給他送上熱茶。


    方清雨也坐在椅子上,身上捆著的炸藥居然還沒接下來就那麽大模大樣的抽煙!


    這廝的神經真是鋼絲做的!也不怕把自己給炸死!


    “老夫子,辛苦你了!”柴東亮拍拍他的肩膀道。


    “辛苦什麽?有這個東西,再有銀子開道,這安慶對我來說,就是一座空城罷了!”高銘從荷包裏掏出一個鐵牌,上麵有海水狀的花紋。


    柴東亮疑惑道:“這個是什麽啊?”


    “四海幫的標誌!”


    “四海幫?”


    “販私鹽的!”


    柴東亮恍然大悟,原來高師爺是冒充鹽梟騙開了城門,看來這把守城門的巡防營和鹽梟們早就有了默契。


    四海幫?共進會?


    柴東亮這幾天總算弄明白了一些事情,這高師爺是共進會的人,而且一定職務不低,共進會的觸角伸的極廣,三教九流都有他們的人在活動。那個四海幫,恐怕也是由共進會控製的,負責給共進會提供經費的!


    賀天壽提起會黨,一口一個匪類,估計這些人平曰裏作殲犯科的事情做的肯定不少!


    不過想想也正常,反清活動沒有經費怎麽行?守著兩淮的鹽田,不販私鹽簡直是對不起造反的老祖宗程咬金!革命黨又不會屙金溺銀,不搞點犯法的生意能怎麽辦?


    “陸凱,你負責看守城門,萬一失利接應大家撤退···高師爺,你帶人去砸開安慶新軍大營,爭取新軍的支持···賀天壽,你帶人四處製造混亂,記住,不許隨便殺人放火,更不許傷害良民····你們幾個,把小口徑的火炮和機槍裝上大車,再帶上炸藥,跟我去打軍械所···今天晚上的動靜給我鬧的越大越好,要讓人以為是大軍進城了!完成任務之後,一起攻打巡撫衙門!”柴東亮不停聲的下達了命令!


    陸凱再不複平曰裏的嬉皮笑臉,單拳平胸行了軍禮,帶人把城頭的機槍調轉了方向,城門四周所有道路都在火力封鎖之中。


    賀天壽帶著幾個人,從大車上卸下來炸藥和洋鐵皮桶,每人的馬屁股上又裝上幾掛萬字頭的大鞭,正要走就被高師爺給叫住了。


    高銘附在賀天壽的耳邊嘀咕了幾句,隻見賀天壽臉上的橫肉亂顫,拍著胸脯說著些什麽。


    這老家夥,又搞什麽鬼?不過憑著憑著對賀天壽的了解,高銘吩咐他幹的事情,肯定是一些不太方便讓外人知道,但是對柴東亮又有莫大好處的事情,否則老賀也不會滿口答應。


    柴東亮不願意問,有些事情自己不知道比知道好!作為上位者,有時候裝糊塗也是一門學問!


    “槍在手,跟我走!殺韃子,誅滿狗!”


    柴東亮抽刀在手,邊呼喊著口號邊策馬飛奔!方清雨帶著一個排的騎兵緊隨其後,呼喊聲霎時就響徹了街道。


    “槍在手,跟我走!殺韃子,誅滿狗!”


    每個士兵呼喊著同樣的口號,風馳電掣般從城門拐角的街道飛馳而去。


    ····分割線·····


    安慶軍械所


    值夜的王千總喝著小燒酒,碟子裏的茴香豆也見了底,卻總覺得心裏心慌意亂,看看外麵依然是夜雨飄舞。


    喀喇,一道閃電撕破夜空,轟隆隆,一陣滾雷炸響!


    “總爺,今天這雷打的,像是在耳邊一樣,震的心亂跳!”給王千總斟酒的小卒捂著胸口道。


    “瞧你的慫樣,喝口酒壯壯膽!”王千總大度的賞給他一杯酒。


    “記得四年前,那個反賊徐錫麟帶著學生兵攻打軍械所的時候,那天也是又刮風又下雨,雷打的震天響!”一個老軍插言道。


    “老不死的,就說些喪氣話!”王千總的臉色煞白,怒罵道!


    四年前,王千總還隻是個把兵,幾十個渾身浴血的學生兵抬著重傷的徐錫麟攻打軍械所,那些稚氣未脫的娃娃兵,卻如同狂暴的虎狼,子彈打完了用刺刀,刺刀卷了用槍托砸,硬是把上百名守兵打的屁滾尿流。


    發現這些娃娃兵的人就是王把總,當時他就嚇尿了褲子,不過算他機靈,先是開了一槍示警,然後逃跑的時候沒忘了把軍械所的鑰匙給帶走···後來就是因為這個功勞,王把總升了千總!


    軍械所的庫門是用四寸多厚的鐵板鑄造的,那些學生娃們費盡了力氣卻無法打開大門···裏麵是堆積如山的武器彈藥,外麵是一群拿著空槍的娃娃兵!


    就是這咫尺天涯,隔絕了生死,這些娃娃們最後都死在巡撫衙門派來的大軍手中!


    那一夜,火光衝天,那一夜,炸雷聲震九霄,那一夜,槍聲響的像爆豆,那一夜娃娃兵的血染紅了軍械所的甬道和大門!


    每當想起那天的事情,王千總就覺得冷汗淋漓,總覺得那些娃娃兵的喊殺聲還在耳邊縈繞!


    “砰砰砰···”


    外麵傳來一陣爆豆般的聲音。


    王千總一驚,從椅子上蹦了起來,大叫道:“怎麽回事兒?彈藥庫走水了嗎?”


    “大人,不好了,是革命黨的騎兵殺進來了!”


    一個守庫的衛兵連滾帶爬的衝了進來!


    王千總嚇的腿都哆嗦了,壯著膽子聽了聽,外麵的槍聲已經響成一片,搞不清有多少人馬!


    而且大部分都是連珠炮的聲音,王千總對機槍的聲音並不陌生,聽起來起碼是幾十挺機槍一起在響!


    我的皇天啊!這革命黨來了多少人啊?


    “繳槍不殺!”


    外麵傳來戰馬的嘶鳴,幾乎是槍響的同時,十幾匹戰馬已經衝進了軍械所大門,幾個還沒反應過來的衛兵傻傻的站著。隻見刀光閃過,頭顱已經和身子分了家,脖頸的血噴出老高,過了片刻之後,無頭的屍身才栽倒在地。


    剩下的衛兵馬上跪在地上,把槍舉過頭頂,騎兵們也不搭理他們,依然策馬往軍械所的內庫方麵飛馳。


    “快,抄家夥上樓!”王千總從慌亂中警醒過來,抄起一把自來的手槍,就往後麵的一棟洋樓上跑,臨走也沒忘記把軍械庫的鑰匙給帶上。


    王千總非常清楚,出來這個屋子,到後麵的軍械庫大概有二十丈的距離,隻需要片刻的功夫就能跑過去。上次他就是這麽逃了姓命的!


    “繳槍不殺!”


    “漢人不替韃子賣命!”


    身後傳來喊聲,王千總頭也不回的飛跑,腰間的鑰匙串碰撞的叮當亂響。


    “砰砰砰!”


    軍械庫的樓上,已經有人開始向外麵的騎兵放槍還擊,但是黑燈瞎火的再加上巡防營的射擊訓練幾乎就是做個樣子,而且奔馳的戰馬哪裏有那麽容易就被打中?所以也隻是亂槍打鳥,嚇唬人的架勢。


    十步···九步····七步···再有三步就到了軍械庫了,隻要鎖上鐵門,除非革命黨有重炮或者是大量的炸藥,否則肯定無法打開這扇沉重的鐵門,更無法攻破這棟由鋼筋洋灰製造的洋樓!


    王千總的步子飛快,眼看伸出的手已經摸到了鐵門!


    怦!


    一聲槍響,王千總就感覺後背讓巨錘撞了一般,身體平平的飛了出去,撞在軍械庫的鐵門上。


    他低頭一看,胸**開一個碗大的窟窿,鮮血泉水般噴湧,匯進地麵的雨水中!


    “殺啊,砸開軍械庫!”


    娃娃兵的喊聲又在耳邊響起,王千總驚駭的用手捂住耳朵,身子一軟倒了下去,手裏的那串鑰匙當啷一聲落地了!


    軍械所外麵的街道上拐角,碼放著十幾個洋鐵皮桶,鞭炮在鐵桶裏炸響,聽起來和排槍聲幾乎一模一樣!紅色的碎紙和白色煙霧在夜雨中漫天飛舞。


    “通、通、通”


    三顆紅色信號彈升上了夜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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