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袖口間露著一截繃帶,包裹著細瘦的手腕,顯得有幾分病弱。手掌覆於頭頂,仿佛不知道該做什麽一般,猶疑著停頓了片刻,匆匆在紅葉腦袋上揉了一下。


    “嘖,別哭了。”


    紅葉甚至都沒意識到,在伏見說出這句話時,才後知後覺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不出意外,摸到了一手的眼淚。


    對於紅葉來說,哭泣是一件十分羞恥的事情,尤其是在哥哥以外的人麵前,就像個膽小鬼一樣。難堪又傷心的情緒讓她沒心思體會這難得的善意,一把揮開伏見的手,低下頭,拿袖子把眼淚擦幹。


    “不用你管。”


    少女避開不看他,說話的時候仍帶了點哭腔,又被強行壓抑在了嗓子眼裏,說的話也顯得凶巴巴的。


    “反正我想要戰鬥,想要找出讓吠舞羅變成現在這樣的罪魁禍首。我也想……為哥哥他們報仇。”


    那個罪魁禍首……除了你還能有誰呢?


    在這一瞬,伏見幾乎都要脫口而出了。


    對紅葉的厭惡情緒在聽到了那句話後,膨脹到了幾乎馬上就要爆炸的地步,然而在這臨界點,卻被伏見用極大的克製力抑製了回去。


    “別開玩笑了。”伏見隻是漠然諷刺道,“還是說,你想要用擊退過密魯菲奧雷一次這個事實,來證明自己的力量?可笑至極,如果當時接應部隊沒有趕到的話,你以為你自己能夠做什麽?”


    “更何況,那隻不過是沾了突然襲擊的光而已,你引以為豪的超能力早就被白蘭·傑索摸透,下一次的話,可不會這麽簡單了。”


    “簡單?”紅葉語氣古怪地反問道。


    少女的臉色脆弱而又蒼白,眼角的一抹嫣紅更讓她增添了幾分嬌弱感,琥珀色的眼眸還很濕潤,有著星星點點的光亮,眨眼間隨波浮動。


    差點讓伏見以為她又要哭了。


    剛剛焦躁地想著對策,青年卻完全沒有料到接下來那與他預料中截然相反的走勢。


    “都說了別哭……”


    紅葉頂著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突然間暴起,凶狠地抓住了他的衣領,一把將伏見推到了椅背上,動作與神情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你搞錯了一點吧,我不需要你的同意。”她同樣冷漠地說道,“畢竟我們兩看相厭不是嗎?既然這樣,我就更沒有必要聽你的了。”


    “如果討厭我的話,幹脆就離我遠一點好了,正好我也不想見到你。”


    伏見猿比古沒有反抗,而是順著她的力氣,後背靠在了駕駛座,腦袋也因為姿勢的緣故微微仰起,將脆弱的脖頸在紅葉麵前毫無防備地暴露了出來。


    深藍的發絲散亂,沒什麽血色的嘴唇消去了挑釁的笑容,隻有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他安靜地垂下眼簾,注視著隻他肩膀高的紅葉。


    青年眼眸中仿佛醞釀著黑暗,神態平和中透著一股病態的沉鬱感,仿佛在盡力壓抑著即將奔湧而出的湍流。


    兩相對視,伏見猿比古挑起嘴角,輕輕扯動了一下。


    “啊,這樣最好不過了。”


    “可惜……”紅葉低聲說了一句什麽,鬆開了手。


    她顧忌著伏見身上的傷,沒有使什麽力氣,伏見活動了一下脖子,又摸向了自己鎖骨下方,表情陰鬱而又隱忍。


    紅葉不經意間瞟了一眼,正好看到這一幕,隨即又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


    原本還殘留些許的和睦在這一場對話之後徹底消失殆盡,紅葉和伏見兩人的關係下降至了冰點。在這種情況下,就連最基本的日常交流對話都無法正常進行,伏見回去之後,就直接把包袱甩給了宗像禮司。


    “我記得原本是讓你和周防盡力打好關係的,伏見君,畢竟在周防的心目中,你還是同伴一樣的存在呢。”宗像禮司聽完他的匯報,沒什麽意外的情緒,慢條斯理地問道,“真意外啊,像你這樣的男人,居然也會把事情搞砸。”


    “那種家夥怎麽想都不可能搞好關係的吧。”


    “哦呀?沒想到伏見君是不擅長應付女孩子的類型呢。”


    下屬的煩心情緒很好地愉悅到了他,男人十指交叉置於下頷,微笑著調侃。


    “嘖。”


    當然,伏見完全沒有心思去管這些,匯報完任務直接離開了。


    在他出去之後,宗像禮司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文件,摞成一摞,手指在上麵輕輕的點了點。


    指尖落下的位置,是夾在扉頁的、紅發的少女的照片。底下厚厚的一摞文件都是有關周防紅葉的信息,這個世界的十年前,名為周防紅葉的少女人生經曆,全被事無巨細地寫在了上麵。


    這是在周防紅葉成為赤之王,並逐漸展露出了危險的傾向以後,為了做好完善的準備,以普魯士藍的等級經由r4調查後,再呈遞到宗像禮司手中的資料。


    一直向前推進到了更久遠的時間,甚至挖掘出了被埋藏在深處的秘密。


    這也是宗像禮司認知中的周防紅葉,然而卻與現在的少女在性格上有了太多的不同之處。


    “平行世界的差異嗎?還是有什麽根本上的不同之處?因為什麽產生了差別?”男人沉吟著,高速運轉的大腦在幾秒內就列出種種可能性。


    掛著“鄰家大哥哥”這樣稱謂的男人,有著毫不作假的溫情,但在那之前,占據主導地位的,永遠是秩序與冷靜。


    即便年少時的確有過一段友誼,但在大義麵前卻無比渺小,宗像禮司能微笑調侃著借給紅葉懷抱,也可以把她的黑曆史調查得幹幹淨淨,再從中揣測她的人生軌跡與思想立場,思考著該如何運用。


    就連他的得力下屬伏見猿比古,主要的作用,實際上也隻是對突然出現的周防紅葉,做一次試探罷了。


    結果令他有些吃驚,卻並不是什麽壞事。


    最終,他抬起眼睛,看向坐在對麵的棕發青年。


    “關於之前提議的那件事……”


    “將十年前的眾人送到這個年代,利用他們無限的可能性與現已銷毀的彭格列戒指——也是德累斯頓石板的一部分,來打敗白蘭·傑索背後的密魯菲奧雷與周防紅葉的殘黨。我僅代表王權者方,否決提案。”


    站在房間另一邊的黑發青年抱著雙臂,打了個哈欠,上挑的鳳眼微闔,抱著雙臂,根本沒有在意這邊的進展。


    棕發青年沉思了片刻:“否決的原因呢?”


    “很遺憾。”宗像禮司說道,“我並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


    紅葉再一次見到沢田綱吉時,穿著筆挺西裝的青年正站在走廊的盡頭,仰著脖子看外麵的天空。


    即便十年後已經變得這麽糟糕,世界已經被人一意孤行地畫上了休止符,天空依舊是美麗的大晴天。豔陽高照,碧藍如洗的天際上層層白雲舒展開來,陽光為他打上了一層細碎的柔光,讓他整個人就像是從光芒中生出的一般。


    正好紅葉的心情也很差,便站在不遠處看著他,養養眼睛,轉換一下心情。


    沢田綱吉回過頭,看到紅葉,微笑了起來。


    “又見麵了呢,周防小姐。”


    “我也記得你,叫沢田先生。”紅葉對他印象很好,便也笑著說道。


    棕發青年溫和地說道:“我叫沢田綱吉,稱呼我沢田就可以了,不用敬語也沒有關係。”


    “好吧,那麽——沢田。”


    紅葉順勢改了稱呼。


    沢田綱吉對她招了招手,紅葉茫然地走過去,站到窗前,被青年引著向窗外看去。


    r4坐落在鬧市區,然而這一端卻是與街道相反的方向,因此顯得較為安靜。後麵是一個小小的花園,種了一些花花草草,樹木也不高大,枝幹細細的,卻很繁盛。


    明明紅葉自己的時空已經到了深秋,然而在十年後,卻是盛夏時節,呈現出了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這片景色很好看,能看出布置景色的人很用心。”沢田綱吉說道,很放鬆的樣子。


    他原本還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在紅葉過來之後,他先是單手把領帶扯鬆,又解開襯衣最上麵的兩個扣子,露出了形狀漂亮的鎖骨。


    見紅葉也放鬆了下來,沢田綱吉又笑著解釋:“每次到這邊來的時候,看到外麵的景色,心情都會好一點。看你好像不太開心的樣子,所以就叫你過來了……啊,這些都是下意識的舉動,如果覺得唐突的話……”


    紅葉搖搖頭,直率地說:“挺好看的,我也很喜歡。”


    “什麽?”沢田綱吉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說你這樣挺好看的,沒什麽可唐突的。”紅葉耿直極了,又重複了一遍,“對了,你也很好看。”


    有時候紅葉說話過於直白,完全不懂得什麽叫含蓄,常常會讓人會錯意。實際上她隻不過是單純的覺得這人臉長得好看,氣質也舒服,非常隨便地就誇獎了出來。


    就如同欣賞一幅名畫、一件美麗的工藝品一般,不帶任何情感的敘述。


    所以紅葉才會顯得天然渣。


    這是……告白?


    不,並不是這樣呢。


    沢田綱吉微微睜大了眼睛,但超直感讓他很快就會出了話語中的真意,彎起唇寬容地笑了笑。


    “那就感謝您的誇讚了,周防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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