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壹秒記住『→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地理時務,劉偶齋確實隔膜,”關卓凡說道,“可是,孔、孟的書,寫在兩千多年前;程、朱的書,也寫了七、八百年了。艮翁你想啊,聖賢再洞燭世代,這千百年之後發生的事情,他們又如何曉得?嘿嘿,難道‘掐指一算’?”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所以,後世種種,自然是寫不到聖賢書裏去的。劉偶齋孔、孟、程、朱之書雖然都讀熟了,一涉時務,依舊荒唐,也就不奇怪了。”


    倭仁呆了一呆,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什麽來。


    關卓凡的話,皮裏陽秋,味道古怪,該怎麽接口?他可不像真為劉雲溪打抱不平,可是,也沒理由抱怨孔、孟、程、朱不能“洞燭百代”啊?這個……


    “艮翁,”關卓凡笑了一笑,好像知道倭仁在想什麽,“你別誤會,我可不敢非議先賢!後人不肖,要好好自省,自個兒是不是不夠爭氣?怎麽敢把責任推到老祖宗頭上?”


    “王爺,我,這個……愚鈍,呃,就請王爺明示吧。”


    “聖賢的書,當然要一如既往,讀熟、讀透;不過,除此之外——”


    關卓凡加重了語氣:“中外時務,也不能隔膜了!畢竟,舉業出身的讀書人,不僅僅是埋首書齋裏做學問,更要襄理天子,撫牧萬民!嗯,是要與聞國計、參知政事的!如果都像劉偶齋那個樣子……嘿嘿,這個天下,會給治理成什麽樣子?”


    “王爺……似乎過慮了?劉偶齋那樣的,畢竟隻是少數……”


    關卓凡打斷了倭仁的話:“隻怕不少!”


    言罷,站了起來,來回踱了兩步,說道:“艮翁,我曉得,頗有人抱怨,我用人。少用‘正途’出身,多用‘雜途’出身——可是,真正叫無可奈何!正途出身,如果有足夠合適的人才。我何必舍近求遠?我難道不願意聽言路的一片頌揚之聲?實在是沒……唉,實在是難!”


    頓了一頓,又踱了兩步,說道:“現今的世道,真正叫‘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中外形勢,日夕萬變!‘一心隻讀聖賢書’是要的,可是,‘兩耳不聞窗外事’,是決計要不得的了!許多正途出身的人,如劉偶齋之流,還是沒有醒過味兒來!”


    “國計所關,一出一入,要麽,幾百萬兩銀子的上落。要麽,幾千顆人頭的去留!艮翁,你想一想,責任如此之重大,我怎麽敢用昧於形勢之人?我如果一味討言路的好兒,所用非人,那……不是欺君,不是誤國嗎?!”


    倭仁本就不善言辭,他又是理學宗師,講究“誠心正意”、“察幾慎動”。關卓凡說的,尖銳固然尖銳,懇切卻也十分懇切,思來想去。竟是無可辯駁!


    不由就長長的歎了口氣。


    關卓凡見倭仁已有所動,心裏暗笑,麵兒上,卻是神情愈發鄭重,微微皺著眉,歎道:“其實。也怪不得這班讀書人!從‘縣式’到‘殿試’,大小無數考試,都以‘時文’為主,也沒有兩次正經考‘時務’的!讀書人十年寒窗,一切心力,全放在‘時文’上麵,‘時務’上麵,自然隔膜,荒唐如劉偶齋,也就不稀奇了!”


    “時文”,就是八股文;“時務”——倭仁自然而然,想到了三個字:“時務策”。


    “時務策”,這是遠比“時文”更加古老的一個名詞。


    唐、宋科舉,經義之外,都要考“時務策”,也叫“試策”、“策論”,即要求考生對時政問題,發表自己的看法和議論。彼時,經義、時務並重,兩者不可偏廢。


    到了明朝,“時務策”的考試,基本取消,集中考試考生對經義的理解和掌握。


    清承明製,雖然還在各級科舉考試的一頭一尾——“縣試”和“殿試”中,留了一點“時務策”的尾巴,但其對考生的逐級進遷,不存在什麽實質性的影響。所以,考生的精力,依舊幾乎百分百放在了經義上麵。經義是用“時文”——八股文來詮釋的,因此,考生十載寒窗,絕大部分光陰,都花在了八股文上麵。


    八股文成於明,年代接近本朝,乃稱“時文”。彼時,“時務策”早已從科舉考試中黯然退出了。


    軒王難道想……恢複“時務策”?


    這個疑問,憋不住,終於問了出來:“王爺的意思,是不是要……恢複‘時務策’?”


    我說了這麽一大篇兒,就是為了你這句話啊!


    “正是!艮翁高明!”


    真要恢複“時務策”?倭仁一時茫然無語。


    還有,什麽叫“高明”?是誇讚我猜對了你的意思呢?還是說恢複“時務策”這個主意高明?如是後者,若真的恢複了“時務策”,這……豈非成了我倭艮峰的建言了?


    如是,士林何以目我?


    哎喲,這可不成啊!


    一念及此,倭仁大為著忙,說道:“王爺,本朝製度完備,聖聖相繼,難以輕易……”


    倭仁口中的“易”,是“變易”的意思。


    關卓凡微笑著搖了搖頭,說道:“艮翁,不是‘變易’,是‘恢複’!恢複‘時務策’,恢複唐、宋舊製耳!”


    頓了一頓,說道:“本朝製度,承繼前明,艮翁,咱倆都是旗人,彼此之間,不用打什麽馬虎眼兒——什麽‘聖聖相繼’,不都是承自前明?前明的玩意兒……嘿嘿!再者說了,若論文氣之盛,前明如何比得上唐,更如何及得上宋?艮翁,你是宗程、朱的,程子、朱子,可是兩宋的,接陸九淵衣缽的王陽明,倒是前明的!”


    關卓凡這番道理,似是而非,倭仁的腦子有點兒轉不過來了。


    倭仁講理學,以兩程和朱熹為正宗,一向批判陸九淵和王陽明為“外道”的,可是,因為兩程和朱熹是宋朝人,王陽明是明朝的,說到科舉製度,宋朝的就比明朝的好?這個,好像什麽地方有點兒不大對勁兒……


    再說,陸九淵也是宋朝的呀。


    可是,說前明的文氣不及兩宋,倭仁卻是不能不認同的。


    仲怔了好一會兒,又想到了一件事,倭仁遲疑著說道:“王爺,就算恢複了‘時務策’,也未必……管用啊?聖人之書,立德立言,可是,其中,哪有什麽‘時務’?——這個,你方才不是也說過了嗎?貿然恢複‘時務策’,考試的時候,叫士子們……何所本呢?這,這,不就亂套了嗎?”


    好好,倭老夫子,我想要什麽話,你就說什麽話,太配合了。


    留意,戲肉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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