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六百零一章至第六百一十章


    [01]


    但劉健很清楚,要讓這一方針得到朱厚照的批準是不容易的,為了達到目的,他決定尋求一個人的幫助——王嶽。


    在談判的時候,劉健就敏銳地感受到了王嶽對劉瑾的敵意,這樣的細節自然逃不過閱曆豐富的劉健的眼睛。他隨即派人與王嶽聯係,希望得到他的支持。


    這一提議正中王嶽下懷,他立刻發動其餘的司禮監,對朱厚照展開遊說。


    整整一天的折騰已經讓朱厚照筋疲力盡,十六歲的他完全不是這些官場混跡多年老狐狸的對手,所以當王嶽等人向他進言的時候,他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就這樣吧,把他們抓起來,我同意。”


    朱厚照終於妥協了,王嶽完成了他的使命,他派人通知劉健,今天天色已晚,明天一早就動手,徹底清除八虎。


    緊張了整整一天的劉健終於輕鬆了,因為明天所有的問題都將得到解決,今晚可以睡個好覺了。


    小學時候,老師曾經反複教導過我們這樣一句話:今天的事情要今天做完。


    劉健所不知道的是,在那次會議上,除去情緒激動的多數派和猶豫的少數派外,還有著一個別有企圖,冷眼旁觀的人。這個人就是焦芳。


    潛伏


    劉瑾的工作終於有了效果,得到消息的焦芳連夜把內閣製定的計劃告訴了八虎。


    人被逼到了絕路上,即使沒有辦法也會想出辦法的。


    明天一早就會有人來抓了,而逃跑是不可能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還能跑到哪裏去?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豁出去了!


    劉瑾明白,現在隻有一個方法可以挽救他們。於是,他和其餘七人連夜進宮,去拜會他們最後的希望——朱厚照。


    一見到朱厚照,八個人立刻振作提神,氣沉丹田,痛哭失聲。生死關頭,八個人都哭得十分認真敬業,朱厚照被他們搞得莫名其妙,隻得讓他們先停一停,把話說完。


    劉瑾這才開口說話,他把矛頭指向了王嶽,說王嶽與文官們勾結一氣,要置他們於死地。


    劉瑾實在是一個聰明人,他沒有直接指責攻擊他們的文官,因為他十分清楚朱厚照的心理,對於這個少年而言,文官從來都不是他的朋友,他最信任的是身邊的太監,因而具有深厚根基的王嶽才是他們最可怕的敵人,隻要把王嶽歸於文官一夥,朱厚照自然就會和他們站在一起。


    [02]


    朱厚照被打動了,他本來就極其討厭那些文官,隻不過是迫於形勢,才屈服於他們的脅迫,聽了劉瑾的話,他才發現自己是如此的危險,連王嶽也聽從文官的指揮,將來的日子怎麽過?


    可我又能怎麽辦呢?


    劉瑾看穿了他的心思,加上了關鍵的一句話:


    “天下乃陛下所有,陛下所決,誰敢不從!”


    朱厚照終於醒悟了,原來最終的解釋權一直都在他的手中,做皇帝和做太子其實並沒有任何不同之處,隻要他願意,就可以一直玩下去。


    他即刻下令,免除王嶽等人的司禮監職務,由劉瑾接任,而東廠及宮中軍務則由八虎中的穀大用和張永統領。


    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劉瑾完成了逆轉,成為了最後的勝利者。


    劉瑾充分領會了時間寶貴的精神,他沒有等到第二天,而是連夜逮捕了王嶽等人,把他們發往了南京。


    然後他穿好了司禮監的衣服,靜靜地等待著清晨的到來。


    第二天


    興奮的劉健和謝遷興衝衝地趕來上朝,有了皇帝的首肯和王嶽的接應,他們信心百倍,準備聽這幾個太監的終審結果。


    可他們最終聽到的卻是幾份出人意料的人事調令,然後就看到了得意洋洋的司禮監劉大人。


    強打精神回到家中的劉健再也支撐不住了,他立刻向朱厚照提出了辭職申請,與他一同提出辭呈的還有李東陽和謝遷。


    很快,劉健和謝遷的辭職要求得到了批準,而李東陽卻被挽留了下來。


    那天晚上,焦芳將會議時的一切都告訴了劉瑾,包括劉健、謝遷的決斷和李東陽的猶豫不決。


    劉瑾根據這一點作出了判斷,在他看來,猶豫的李東陽是站在他這一邊的。


    就這樣,弘治年間的三人內閣終於走到了終點,“斷”和“侃”離開了,“謀”留了下來。


    離別的日子到了,李東陽在京城郊外為他的兩個老搭檔設宴送行,在這最後的宴會上,李東陽悲從心起,不禁痛哭起來。


    可是另兩個人卻沒有他這樣的感觸。


    劉健終於忍不住了,他站了起來,嚴肅地對李東陽說:


    “你為什麽哭!不要哭!如果當時你態度堅決,今天就可以和我們一起走了!”


    李東陽無言以對。


    謝遷也站起身,用鄙夷的目光注視著李東陽,便和劉健一同離席而去,不再看他一眼。


    沉默的李東陽看著兩人的背影,舉起了杯中的殘酒,灑之於地。


    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有時候,屈辱地活著比悲壯地死去更需要勇氣。


    [03]


    一號人物登場


    李東陽決不是劉瑾的同情者,他之所以會猶豫,恰恰是因為他注意到了被其他大臣忽視的因素——朱厚照的性格。


    焦芳的背叛隻不過是個偶然因素,劉瑾之所以能夠成功,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朱厚照,這位玩主是不會殺掉自己的玩伴的,而八虎也絕對不會坐以待斃。


    李東陽是一個深思熟慮的人,他思維縝密,看得比劉健和謝遷更遠,也更多,他很清楚要解決劉瑾,並沒有那麽容易。


    劉瑾是一個可怕的對手,遠比想象中要可怕得多,要打倒這個強大的敵人,必須等待更好的時機。


    是的,現在還不是時候。


    但是其他官員們似乎不這麽想,他們為劉健、謝遷的離去痛惜不已,紛紛上書挽留,第一批上書的官員包括監察院禦史薄彥征、南京給事中戴銑等二十多人,劉瑾對這件事情的處理十分果斷——廷杖。


    二十多人全部廷杖,上書一個打一個,一個都不能少!


    最慘的是南京給事中戴銑,他居然被活活打死了,而為了救戴銑,又有很多人第二批上書,劉瑾對這些人一視同仁,全部處以了廷杖。


    在這一批被拉出去打屁股的人中,有一個叫王守仁的小官,與同期被打的人相比,他一點也不起眼。但此次廷杖對他卻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這位三十四歲的小京官的即將踏上曆史舞台的中央,傳奇的經曆就此開始。


    兵部武選司主事,六品芝麻官王守仁,他的光芒將冠絕當代,映照千古。


    傳奇


    1905年,日本海軍大將東鄉平八郎回到了本土,作為日本軍事史上少有的天才將領,他率領裝備處於劣勢的日本艦隊在日俄戰勝中全殲俄國太平洋艦隊和波羅的海艦隊,成為了日本家喻戶曉的人物。


    由於他在戰爭中的優異表現,日本天皇任命他為海軍軍令部部長,將他召回日本,並為他舉行了慶功宴會。


    在這次宴會上,麵對著與會眾人的一片誇讚之聲,東鄉平八郎默不作聲,隻是拿出了自己的腰牌,示與眾人,上麵隻有七個大字:


    一生伏首拜陽明。


    [04]


    王守仁,字伯安,別號陽明。


    成化八年(1472),王守仁出生在浙江餘姚,大凡成大事者往往出身貧寒,小小年紀就要上山砍柴,下海撈魚,家裏還有幾個生病的親屬,每日以淚洗麵。這差不多也是慣例了。可惜王守仁先生的情況恰好完全相反。


    王守仁家是遠近聞名的大地主,十分有錢,而且他還有一位非常有名的祖先——王羲之。是否屬實不知道,但以他家的條件,就算是也不奇怪。


    王家的先輩們大都曾經做過官,據說先祖王綱曾經給劉伯溫當過跟班的,最高混到了四品官,後世子孫雖然差點,但也還湊合。而到了王守仁父親王華這裏,事情發生了變化。


    成化十七年(1481),十歲的王守仁離開了浙江,和全家一起搬到了北京,因為他家的墳頭冒了青煙,父親王華考中了這一年的狀元。


    這下王家更是了不得,王華的責任感也大大增強,畢竟老子英雄兒好漢,自己已經是狀元了,兒子將來就算不能超過自己做個好漢,也不能當笨蛋。於是他請了很多老師來教王守仁讀書。


    十歲的王守仁開始讀四書五經了,他領悟很快,能舉一反三,其聰明程度讓老先生們也倍感驚訝,可是不久之後,老師們就發現了不好的苗頭。


    據老師們向王狀元反映,王守仁不是個好學生,不在私塾裏坐著,卻喜歡舞槍弄棍,讀兵書,還喜歡問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寫一些莫名奇妙的東西,有詩為證:


    山近月遠覺月小,便道此山大於月。


    若人有眼大如天,當見山高月更闊。


    在先生們看來,這是一首荒謬不經的打油詩,王華看過之後卻思索良久,叫來了王守仁,問了他一個問題:


    “書房很悶嗎?”


    王守仁點了點頭。


    “跟我去關外轉轉吧。”


    王華所說的關外就是居庸關,敏銳的他從這首詩中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玄妙,他第一次認識到,自己的這個兒子非同尋常。書房容不下他,王華便決定帶他出關去開開眼界。


    這首詩的名字是《蔽月山房》,作者王守仁,時年十二歲。這也是他第一首流傳千古的詩作。


    此詩看似言辭幼稚,很有打油詩的神韻,但其中卻奧妙無窮。山和月到底哪個更大,十二歲的少年用他獨特的思考觀察方式,給出了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


    他的這種思維模式,後世有人稱之為辯證法。


    [05]


    在居庸關外,年少的王守仁第一次看到了遼闊的草原和大漠,領略了縱馬奔騰的豪情快意,洪武年間的偉績,永樂大帝的神武,那些曾經的風雲歲月,深深地映入了他的心中。


    一顆種子開始在他的心中萌芽。


    王華原本隻是想帶著兒子出來轉轉,踩個點而已,可王守仁接下來的舉動卻讓他大吃一驚。


    不久之後的一天,王守仁一反常態,莊重地走到王華麵前,嚴肅地對他爹說:


    “我已經寫好了給皇上的上書,隻要給我幾萬人馬,我願出關為國靖難,討平韃靼!”


    據查,發言者王守仁,此時十五歲。


    王華沉默了,過了很久,才如夢初醒,終於作出了反應。


    他十分激動地順手拿起手邊的書(一時找不到稱手的家夥),劈頭蓋臉地向王守仁打去,一邊打還一邊說:


    “讓你小子狂!讓你小子狂!”


    王守仁先生第一次為國效力的夢想就這樣破滅了,但他並沒有喪氣,不久之後他就有了新的人生計劃,一個更為宏大的計劃。


    王華的腸子都悔青了,他萬想不到,自己這個寶貝兒子還真是啥都敢想敢幹。


    也許過段時候,他就會忘記這些愚蠢的念頭。王華曾經天真地這樣想。


    也許是他的祈禱發生了效果,過了不久,王守仁又來找他,這次是來認錯的。


    王守仁平靜地說道:


    “我上次的想法不切實際,多謝父親教誨。”


    王華十分欣慰,笑著說道:


    “不要緊,有誌向是好的,隻要你將來努力讀書,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用了,出兵打仗我就不去了,現在我已有了新的誌向。”


    “喔,你想幹什麽?”


    “做聖賢!”


    這次王華沒有再沉默,他迅速做出了回複——一個響亮的耳光。


    完了,完了,一世英名就要毀在這小子手裏了。


    王華終於和老師們達成共識,如果再不管這小子,將來全家都要敗在他的手裏,經過仔細考慮,他決定給兒子談一門親事。他認為,隻要這小子結了婚,有老婆管著,就不會再做什麽出格的事情了。


    王華是狀元,還曾經給皇帝當過講師,位高權重,王守仁雖然喜歡鬧事,但小夥子長相還是比較帥的(我看過畫像,可以作證),所以王家要結親的消息傳出後,很多人家擠破頭來應征。


    出於穩妥考慮,也是不想這小子繼續留在京城惹事,王華挑選了江西洪都(南昌)的一個官家小姐,然後叫來了剛滿十七歲的王守仁,告訴他馬上收拾行李,去江西結婚,少在自己跟前晃悠。


    [05]


    王華給王守仁安排這麽個包辦婚姻,無非是想圖個清靜,可他沒有料到,他的這一舉動將給自己帶來更大的麻煩。


    愣頭愣腦的王守仁就這麽被趕出家門,跑到了江西洪都,萬幸,他的禮儀學得還算不錯,嶽父大人對他也十分滿意。一來二去,親事訂了下來,結婚的日期也確定了。


    這位嶽父大人估計不常上京城,沒聽過王守仁先生的事跡,不過不要緊,因為很快,他就會領略到自己女婿的厲害。


    結婚的日子到了,官家結婚,新郎又是王狀元的兒子,自然要熱鬧隆重一點,嶽父大人家裏忙碌非凡,可是等大家都忙完了,準備行禮的時候,才發現少了一個關鍵的人——新郎。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結不成婚還在其次,把人弄丟了怎麽跟王華交代?


    嶽父大人滿頭冒汗,打發手下的所有人出去尋找,可怎麽找也找不到,全家人急得連尋死的心都有了。直到第二天早晨,他們才在城郊的一所道觀裏找到了王守仁,大家都十分激動。


    可是失蹤一天的王守仁卻一點都不激動,他驚訝地看著那些滿身大汗的人們,說出了他的疑問:


    “找我幹啥?”


    原來這位兄弟結婚那天出來閑逛,看見一個道觀,便進去和道士聊天,越聊越起勁,就開始學道士打坐,這一打就是一天。直到來人提醒,他才想起昨天還有件事情沒有做。


    無論如何,王守仁還是成功地結了婚,討了老婆成了家,他的逸事也由此傳遍了洪都,大家都認為他是一個怪人。


    王守仁不是一個怪人,那些嘲笑他的人並不知道,這個看似怪異的少年是一個意誌堅定,說到做到的人,四書五經早已讓他感到厭倦,科舉做官他也不在乎,十七歲的他就這樣為自己的人生訂下了唯一的目標——做聖賢。


    有理想是好的,可是王兄弟挑的這個理想操作性實在不高,畢竟之前除若幹瘋子精神病自稱實現了該理想之外,大家公認的也就那麽兩三個人,如孔某、孟某等。


    王守仁自己也摸不著頭腦,所以他出沒於佛寺道院,希望從和尚道士身上尋找成為聖賢的靈感。但除了學會念經打坐之外,連聖賢的影子也沒看到。他沒有灰心喪氣,仍然不斷地追尋著聖賢之道。


    終歸是會找到方法的,王守仁堅信這一點。


    或許是他的誠意終於打動了上天,不久之後,它就給王守仁指出了那條唯一正確的道路。


    [07]


    弘治二年(1489),十八歲的王守仁離開江西,帶著他的新婚妻子回老家餘姚,在旅途之中,他認識了一個書生,便結伴而行,閑聊解悶。


    交談中,他提出了心中的疑問:


    “怎樣才能成為聖賢呢?”


    這位書生思慮良久,說出了四個字的答案:


    “格物窮理。”


    “何意?”


    書生笑了:


    “你回去看朱聖人的書,自然就知道了。”


    王守仁欣喜若狂,他認為自己終於找到了答案。


    聖賢之路


    朱聖人就是朱熹,要說起這位仁兄,那可真算得上是地球人都知道,知名度無與倫比,連高祖朱元璋都想改家譜,給他當孫子。


    可關於他的爭論也幾百年都沒消停過,罵他的人說他是敗類,捧他的人說他是聖賢,但無論如何,雙方都承認這樣一點:他是一個影響了曆史的人。


    朱熹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支持者認為,他是宋明理學的標誌性人物,是一個偉大的哲學家。


    反對者認為,他是宋明理學的標誌性人物,是禁錮思想的罪魁禍首。


    其實朱熹先生遠沒有人們所說得那麽複雜,在我看來,他隻是一個有追求的人,不過是他的目標有些特殊罷了。


    他追求的是這個世界最為深邃的秘密。


    (提示:下麵的內容將敘述一些比較難以理解的哲學問題,相信按本人的講述方式,大家是能夠理解的,如有疑問,可以舉手示意,實在不行,就去翻書吧。)


    自古以來,有這樣一群僧人,他們遵守戒律,不吃肉,不喝酒,整日誦經念佛,而與其他和尚不同的是,他們往往幾十年坐著不動,甚至有的鞭打折磨自己的身體,痛苦不堪卻依然故我。


    有這樣一群習武者,經過多年磨練,武藝已十分高強,但他們卻更為努力地練習,堅持不輟。


    有這樣一群讀書人,他們有的已經學富五車,甚至功成名就,卻依然日夜苦讀,不論寒暑。


    他們並不是精神錯亂,平白無故給自己找麻煩的白癡,如此苦心苦行,隻是為了尋找一樣東西。


    傳說這個世界上存在著一種神奇的東西,它無影無形,卻又無處不在,輕若無物,卻又重如泰山,如果能夠獲知這樣東西,就能夠了解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的奧秘,看透所有偽裝,通曉所有知識,天下萬物皆可歸於掌握!


    這並不是傳說,而是客觀存在的事實。


    [08]


    這樣東西的名字叫做“道”。


    所謂道,是天下所有規律的總和,是最根本的法則,隻要能夠了解道,就可以明了世間所有的一切。


    這實在是一個太大的**,所以幾千年來,它一直吸引著無數人前仆後繼地追尋。更為重要的是,事實證明,道不但是存在的,也是可以為人所掌握的。


    對於不同種類的追尋者而言,道有著不同的表現方式,對於和尚們來說,道的名字叫做“悟”,對於朱熹這類讀書人而言,它的名字叫“理”。


    和尚們夢寐以求追尋的“悟”,並不是虛無縹緲的,事實上,它是一種極為玄妙的快感,遠遠勝過世間所有的歡悅和一切精神藥品,到此境界者,視萬物如無物,無憂無慮,無喜無悲,愉悅之情常駐於心。佛法謂之開悟


    第一個“開悟”的中國人就是著名的“六祖”慧能,之後的德山和尚與臨濟和尚也聞名於世。


    窮諸玄辨,若一毫置於太虛;竭世樞機,似一滴投於巨壑。


    此即所謂佛者之道。


    而關於武者的道,大致可以用這樣一個故事來說明:


    按照武術中的說法,兵器是越長越好,既所謂“一寸長,一寸強”。但據說五代年間,有一位高手用劍,卻是越用越短,到後來他五六十了,劍法出神入化之時,居然不用劍了,每逢打架都是光膀子上陣,卻從未打敗過。


    當我看到這個故事時,才真正開始相信一句小說中的常用語:


    “手中無劍,心中有劍”。


    而朱熹的道源自儒家,又叫做“理”,既不是開悟,也不是練習武術,這玩意兒是從書中讀出來的,而且還是能夠拿出去用的,一旦通理,便盡知天下萬物萬事,胸懷寬廣,寵辱不驚,無懼無畏,可修身,可齊家,可治國,可平天下!


    惟天下至誠,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讚天下之化育;可以讚天下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


    此即儒家之道。


    上麵大致解釋了道的意思,如果某些文言看不大懂的話,也不用去找翻譯了,概括起來,隻要你懂得三點就夠了:


    1、道是個稀罕玩意,是很多人一生追求的。


    2、無論什麽職業什麽工種,悟道之後都是有很多好處的。


    3、悟道是很難的,能夠悟道的人是很牛的。


    也就這樣了,能看明白就行。


    說了這麽多,還有一個關鍵問題沒有解決,既然道這麽好,那怎樣才能悟道呢?


    [09]


    還是按照職業來劃分,如果你去問一個已經開悟的和尚,得到的回答會十分有趣。


    對於這個問題,守初和尚的答案是:麻三斤。


    丹霞禪師的答案是:把佛像燒掉取暖。


    清峰和尚的答案是:火神來求火。


    德山和尚的答案是:文殊和普賢是挑糞的。(罪過罪過)


    他們並不是在說胡話,如果你有足夠的悟性,就能從中體會到“酒肉穿腸過,佛祖心頭坐”的真意。所謂目中無佛,心中有佛,正是佛法的最精髓之處。


    而佛家悟道的唯一途徑,也正隱藏在這些看似荒謬的語言中,簡單說來就是三個字——靠自己。


    他們從各種聳人聽聞的話來回答問題,隻是想要告訴你,悟道這件事情,不能教也是教不會的,除了你自己之外,沒有人可以幫你。


    可是高僧們的答案可操作性實在不強,一般人幹不了,很難讓我們滿意,我們再來看看武者。


    對於練武的人而言,這個問題的答案更加簡單,丟給你一把劍,您就慢慢練吧,至於要練多久才能到手中無劍,心中有劍的最高境界,不要問師傅,也不要問你自己,鬼才知道。


    畢竟一本幾十萬字的長篇武俠小說裏絕頂高手一般也就一兩個人,如果兄弟你沒有練出來,那也是很正常的,所以諸位一定要端正心態。


    現在我們的期盼都寄托在儒家的朱聖人身上,希望這裏有通往聖賢之路的鑰匙。


    朱聖人確實不負眾望,用四個字給我們指出了一條金光大道:格物窮理。


    好,現在我們終於回到了起點,和王守仁先生站在同一起跑線上了,那麽這四個字到底有什麽魔力,又是什麽意思呢?


    朱聖人還是很耐心的,他告訴我們,“理”雖然很難悟到,卻普遍存在於世間萬事萬物之中,你家耕地的那頭黃牛是有理的,後院的幾口破箱子是有理的,你藏在床頭的那幾貫私房錢也是有理的。


    理無處不在,而要領會它,就必須“格”。


    至於到底怎麽格,那就不管你了,發呆也好,動手也好,願意怎麽格就怎麽格,朱聖人不收你學費就夠意思了,還能幫你包打天下?


    那麽“格”到什麽時候能夠“格”出理呢


    [10]


    問得好!關於這個問題,宋明理學的另一位偉大導師程頤給出了明確的答案:


    “今日格一物,明日又格一物,豁然貫通,終知天理。”


    看明白了吧,隻要你不停地“格”,用心地“格”,聚精會神地“格”,加班加點地“格”,是會“豁然貫通”的。


    那麽什麽時候才能“豁然貫通”呢?


    不好意思,這個問題導師們沒有說過,我也不知道,但兄弟你隻管放心大膽地去“格”吧,請你相信,到了“豁然貫通”的時候,你就能“豁然貫通”了。


    好了,我們的哲學課到此結束,課上討論了關於佛學、禪宗、儒學、宋明理學的一些基本概念,相信這種講述方式大家能夠理解。


    其實我並不願講這些東西,但如果不講,諸位就很難理解王守仁後來的種種怪異行為,也無法體會他那冠絕千古的勇氣與智慧。


    聖賢之路是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它有起點,卻似乎永遠看不到終點。它神秘,詭異,又深不可測,它比名將之路更加艱辛,在這條道路上,沒有幫手,沒有導師,你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成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失敗,甚至不知道什麽時候應該放棄。


    然而十八歲的王守仁義無反顧地踏上了這條道路,他最終成功了,在十九年後的那個地方,那個夜晚,那個載入曆史的瞬間。


    躊躇


    在外麵混了一年的王守仁終於帶著老婆回了北京,剛一回來,父親王華就用警惕的眼睛審視著他,唯恐他繼續幹那些奇怪的事情,但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他發現自己的兒子變了,回家之後除了看書還是看書。


    他十分滿意,終於放下了心頭的大石。


    王華犯了一個天真的錯誤,因為王守仁讀的隻是朱熹的書,他讀書的動機也一如以往——做聖賢。


    不久之後,另一件怪事發生了。


    王華突然發現,王守仁從書房失蹤了,他怕出事,連忙派人去找,結果發現這位怪人正呆在自家的花園裏,看著一枝竹子發呆,一動不動。


    他走上前去,無奈問道:


    “你又想幹什麽?”


    王守仁壓根就沒有看他,眼睛依然死盯著那根竹子,隻是揮了揮手,輕聲說道:


    “不要吵,我在參悟聖人之道。”


    王華氣得不行,急匆匆地走了,一邊走一邊大叫:


    “我不管了,我不管了!”


    王守仁依然深情地注視著那根竹子,在他的世界中,隻剩下了他和這根不知名的竹子。明朝的那些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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