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很不妙啊……”普魯托爾站在多諾萬身旁,喃喃地說。他終究還是瑞文斯頓的王儲,因此埃修並沒把他安插進民兵部隊中,還給了一個副官的職位,但隻是一個空有名義的頭銜,指揮權完全歸屬於多諾萬。普魯托爾享有的唯一特權大概是不用看多諾萬的臉色也能在防線中自由走動。在他的視野裏,敵人的兩支部隊已經越過了堅冰工事的廢墟,對依斯摩羅拉形成南北包夾之勢。唯一的好消息或許是在兩輪齊射後,對方的投石機便再沒了動靜,而同樣失去動靜的還有埃修——這就算不上什麽好消息了。獨自折返依斯摩羅拉的焚野更是加劇了普魯托爾的忐忑。


    “嘖。”多諾萬往雪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相比起普魯托爾的不安與憂心忡忡,麵對逐漸壓前的敵軍,這個巴克利人表現出來的情緒更多是不耐與不屑,甚至還有心思對對方的陣容評頭論足:“怎麽全是步兵,弓箭手都哪去了?”


    “遠程部隊應該全留在後方阻截巴蘭杜克去了。”赫菲斯托冷不丁地說,“看樣子咱們的領主應該又是熱血上湧,去孤身硬闖對麵的投石機陣地。”說完,老人百無聊賴地轉動手中的望遠瞄具,試圖找到一個可以遠眺的製高點。由於依斯摩羅拉的後勤資源相當有限,當埃修決定將陣地往前推移五百米時,所有臨時搭建起來的望樓都被快速地拆除然後轉移。於是粗壯中唯一能稱得上高點的隻有屋子上的煙囪。而赫菲斯托到底是個行動派,就近手腳並用地爬上一間石屋,在冰冷的煙囪上踮起腳尖,再次通過望遠瞄具張望遠處的動靜。在校準了焦距之後,工匠長發出一聲短促的、意義不明的“嗬”,臉上的皺紋絞作一團。


    “好吧,那總該有點騎兵?”多諾萬說,“我一開始就覺得奇怪,一千五百人的軍隊中居然找不出一個騎在馬背上的士兵。瑞文斯頓就算再窮,預備役再垃圾,總不至於湊不出七八十人的騎兵部隊吧?馬匹不會都來運輜重了吧?”


    “湊得出來,但是我們一般不用。”普魯托爾說,在這方麵他比較有發言權。“北境的子民單靠肉眼便可以精準地分辨哪些雪地堅實得足以踩踏,而哪些雪地下是無底的陷坑,馬卻未必,最老練的騎士在雪原自在奔馳時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免失足。因此騎兵部隊一般在雪季隻會沿著大路巡邏。依斯摩羅拉地處偏遠,積雪厚重,地形難以預料,不出動騎兵是無可厚非的謹慎選擇。”


    多諾萬撇了撇嘴:“可算知道為啥你們瑞文斯頓的匪患這麽嚴重了,感情四條腿的騎兵離了大路,便攆不上兩條腿的匪徒。而且也不見得北境的雪坑有你吹噓的那般險惡,我聽說薩裏昂的布倫努斯公爵在瑞文斯頓的腹地作威作福時,也沒有幾個獅騎士栽在雪坑裏爬不出來啊。”


    “第一,那次戰役發生在盛夏,哪怕是波因布魯,積雪也已經融化。”被一個巴克利人連著揭了兩次瑞文斯頓的傷疤,普魯托爾哪怕再有涵養,也感覺心裏的火氣正按捺不住地往上湧,“第二,閣下作為指揮官,與其有閑工夫奚落北境的治安管理,不如操心下怎麽頂住對麵的衝擊。”


    “沒啥可操心的。”多諾萬聳了聳肩,“依斯摩羅拉就這麽點人,任何陣型都沒有意義,拿起武器,準備迎接光榮的犧牲就行,殺一個不虧,殺兩個夠本。”


    普魯托爾眼角抽搐了兩下,瞥了眼後方的民兵部隊,顧慮到自己的情緒爆發大概率會對士氣造成負麵影響,他隻能壓低了聲音,但語氣中的怒意反而更盛:“那你是打算帶著我們等死?”


    “等死?這就是你們潘德人的說法?”多諾萬回頭鄙夷地看了眼普魯托爾,“還是說你有更好的戰術安排?請大膽分享你的意見,教教我該怎麽用這點人手去應付對麵七八百名全副武裝的預備役,‘副官’。”


    普魯托爾張了張嘴,啞口無言,滿腔怒火無可奈何地泄去大半。他能有什麽辦法呢?他的武技甚至達不到一流武者的水平,而悉心指導他的王立學院學者也不曾講解過如何彌補雙方在兵力上天塹般的差距——理論大拿們精心準備的教材上根本不存在類似的範例。多諾萬的判斷盡管冷酷,但同時也正確得無可辯駁。敗亡的喪鍾其實已經進入敲響的倒計時,除非埃修現在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出現在戰場中央。這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叔叔,超一流武者瑟坦達·格雷戈裏對於北境究竟具有何等的重要性,


    普魯托爾環顧四周,發現民兵們並未因肉眼可見的劣勢而退縮,反而表現出不可思議的亢奮,邊荒之地錘煉出來的血勇之氣正在他們粗糲的臉上熊熊延燒,每一個人的手都不自覺地緊攥住武器的柄。這一刻民兵們展露出來的昂揚鬥誌與他們的教官高度一致,甚至讓那些由格雷戈裏四世親自調撥給埃修的鐵衛與龍騎士都黯然失色。後者都是身經百戰、拱衛王室的忠誠老兵,暴力與犧牲已然刻入骨髓,但在天生地養又訓練有素的剽悍麵前,這些後天形成的品質都微不足道。


    敵軍越來越近了,兩支部隊的行進方向呈現出合流的趨勢。多諾萬高舉起手中的劍盾,劍柄用力叩擊盾麵,發出戰鼓般的悶響,他高聲怒吼起來:“gloriaècomorte!”


    “gloriaècomorte!”民兵們同樣高舉武器,齊聲怒吼。


    “他們在喊什麽?”普魯托爾慢慢地後退,爬上屋頂,來到赫菲斯托身旁,問。


    “巴克利那邊的方言,屬於跟梅滕海姆語係的混種變格。”赫菲斯托漫不經心地說,“大意是榮耀與死亡同在,同時也是梅滕海姆決死隊的座右銘。這巴克利來的小家夥雖然有時候喜歡講些離譜的笑話,但訓新兵確實有一手,軍容軍威調教得尤其到位,不過也不能否認依斯摩羅拉的村民與生俱來的暴力天分。”


    “老師,巴蘭杜克那邊怎麽樣了?”


    “看不太清楚,我手上這玩意終究是個半成品,倍數有限。”赫菲斯托說,“我的猜想沒有錯,弓箭手全留在後方攔截巴蘭杜克了,指揮也有些刷子,箭雨節奏張弛有度。不過箭雨還未停,至少說明巴蘭杜克還活著。但既然箭雨還未停,也說明巴蘭杜克並未順利地踏破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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