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到一柱香時間,前輩便被熱忱與苦肉計打動,回望雲雁。


    “我不問世事已久,隕落後留得殘魂,在此地數千年。”付清寒幽幽長歎:“如今你等闖入此劍域,我如剛從睡夢中驚醒,行事不免乖張了一些。”


    雲雁從善如流,低頭聆聽,不發一字。


    付清寒細細打量她,突然彎起嘴角,道:“你……與從前很不一樣了。”


    雲雁一怔,禁不住微微啟唇:“我與前輩素未謀麵……”


    “前塵往事而已。”白發男子垂目盯著青玉地麵,喃喃道:“不記得也好……也好……”


    不等雲雁再發問,他振奮起些許精神,目光投下山腳:“有一事,不得不明言,我凝聚殘力塑造劍域棲身,已無力將此天地大做改動。”


    “但你毋須著急。”他閉上眼睛,微微舒展一口氣:“依我的方法而行,那垂危的魔族青年,便不會殞命。”


    “你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那人帶到我這裏來。”付清寒繼續道:“記得,需要他實實在在,從九十九斬情階上,攀援到這裏。”


    雲雁一聽大急:“可是付前輩,君莫愁已氣若遊絲,出於昏迷狀態,如今要他如何驅力上山?”


    “這不是我需要考慮的問題。”付清寒猛地睜眼,目中迸射冷淡寒光,與她對視:“要救他,便自己想法子罷。”


    “前輩!”雲雁正要再行懇求,漫天風雪卻迎麵撲來。石峰青筍,碧玉平台,連同那清俊的白發男子,瞬間無影無蹤。


    平滑山崖朝兩邊崩裂開來,雪竹孤鬆又顯露繁茂身影,接著從山崖之間,一層層累積出九十九斬情階,與剛才的模樣別無二致。


    結果好不容易爬到這裏,與領域主人相見,又得攀援而下,再次上山。雲雁踩在雪峰之巔,身側緩緩出現一株巨大高鬆。她在付清寒的記憶殘影裏已知,那是複製出來的,論劍山迎客鬆。


    那人不再有半點蹤跡,唯留下自己,獨自麵對這荒無人煙的寂寥天地。


    ……


    ……


    白雪皚皚,山風呼嘯。


    這意境劍域裏,終年氣候除了飄雪,還是飄雪。陽光從來都是極淺極淡,即使有金輝釋放暖意,也伴隨著紛紛撒落的冰淩。


    雲雁與樞夜一左一右,扶著麵色煞白的君莫愁,一步步踏在九十九斬情階上,慢慢行走。山腰處的平台近在咫尺,使他們齊齊鬆了口氣,鼓足勁快行數步,踏到平台上,稍作歇息。


    “咳咳咳……好冷……”君莫愁有氣無力地,靠在一株雪竹上,撫著胸口喘息,流露哀求:“雲雁姐姐,今天不要再爬山了,好不好?”


    “不好。”雲雁運出天境,正要做一個篝火為他驅寒。想了一想,又將承影收回,冷淡背對他,遠眺白茫茫天地:“在此處吐納半日,子時咱們繼續上山。”


    “上山上山!”君莫愁突然變得暴躁,抓起腳下的雪堆,狠狠投擲下懸崖,張開雙臂發出咆哮:“你整天催促我上山,要不就逼著我修行劍宗!但是我們爬這座山,已經整整十年了!十年!”


    “那個付清寒擺明了在騙你,否則這看似短短的九十九斬情階,為何至今也爬不到盡頭!”他開始瘋狂地搖動雪竹,又拔出一柄修長鋒銳的長劍,戳擊地麵。


    “假的!你明知這是意境劍域,那人可以處處作假,讓咱們永遠也走不完這條台階!”他聲嘶力竭大吼大叫,似乎要將所有的鬱悶發泄,濺起雪花滿身:“可是你卻傻不拉唧地相信他!硬要我跟著你,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的攀援!”


    “我不幹了!我要下山尋找出口!”君莫愁氣勢洶洶,掙紮著朝平台下跳去:“我要回酆州,再也不想過這種日子!”


    他將手中長劍砸向雲雁,吼叫:“無論你怎麽罰我,我也不想再做什麽劍修!這把紫月你收回去!我根本就不想用這樣的武器!”


    “呯!”


    紫月在觸及雲雁後背的那一瞬,斜斜朝後翻滾。折返而回,正中君莫愁的額間,頓時砸出個不小的包塊,血流如注。


    “你……你!你又打我!”君莫愁吃疼之下,全身癱軟到雪竹上,抱著它嚎啕大哭。他的怒火是真,無比的委屈也是真。這十年裏,被雲雁壓製,不得自由的情緒,瞬間發泄,竟哭成個淚人兒。


    “雲雁……”一旁站立的樞夜,明顯有些不忍,輕輕出聲,朝那直立的女修背影呼喚:“最近阿月很努力,已經入了開光期,在音境上也有小成……咱們不如暫停攀援,畢竟這九十九斬情階,對現在的他而言,太過耗力。”


    “但是他活到了現在。”雲雁轉身,望著抽泣不已的君莫愁,冷淡道:“付前輩的心思,我到後麵才有所覺悟。他讓阿月自己上山,正是要借此階梯,鍛煉他的骨骼經脈,加快道基重塑。”


    “雖然咱們一直不能走完斬情階,但在這十年中……”她與樞夜對視:“無論你還是他,都在這意境領域的磨練下,順利踏入劍道之門,與魔宗斷絕了聯係。”


    樞夜低頭盯著雪地:“我本是石脈,對於魔道難有大成,轉修劍宗也是心願所致。”


    “但是阿月……”他低歎:“他雖然被迫重修,但並無練劍的決意,所以新塑的道基,穩固性很差。”


    雲雁點頭:“但我早已說過,此路由不得他不走。”


    “起來。”她走上前去,拎住掙紮不休的君莫愁,將紫月塞回他手心,肅然道:“將坐忘無我運行三個周天後,繼續朝上走。”


    “嗚嗚嗚……”君莫愁被她使力壓迫,頓覺經脈裏充滿了爆裂之感,周身疼痛不已。對雲雁長期的畏懼,使他本能地順從,擦拭了把眼淚,在平台盤膝而坐。


    無論自己多少次惡語相加,威逼恐嚇,結局都會是這樣……


    君莫愁全身溢出淡淡藍光,不情不願地,開始運功坐忘無我。經脈通暢,靈氣生機勃勃的舒適感,令他暫時忘卻了煩悶,進入修士應有的狀態。


    就算一萬個不願轉修劍宗,可是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想要活下去,就不得不修行。否則等有機會脫離此境時,自己就會變成個白胡子的凡人老頭。


    或者是一具因壽元耗盡,無限哀怨的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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