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秋身體一怔,大眼蓄著淚水,懵懂的看著大太太,一副不明白大太太在說什麽的樣子。


    大太太搖搖頭,一臉惋惜的歎道:“你不懂!”她道:“那一日伯公夫人可是看中你了,還說想和我討了你去做她的三兒媳婦,可是出了那事後,伯公夫人就改變了主意,她又改成了你三姐姐。”


    析秋驚訝的抬頭,不敢置信道:“看中女兒?”


    大太太點頭道:“是啊!不過現在說這些都遲了。”她恨鐵不成鋼的點了析秋的額頭:“你這孩子,也是命不好!”


    析秋滿臉的錯愕,手緊緊捏著帕子,臉色很不好看!


    大太太眼裏劃過絲笑意,滿意的端起茶喝了一口:“不過,這門親事我還要和你父親商量商量,最後還沒落定!”


    析秋不說話,仿佛陷入了無盡的懊惱和悔意之中,默默的坐在繡凳上,直到其他三位小姐進來,她都無所覺般的坐著發呆。


    佟析硯推了推析秋道:“六妹妹你這是怎麽了?臉色這麽不好看?”又伸手摸了摸析秋的額頭,確認她沒有生病才收了手。


    析秋回過神來,笑容有些勉強:“沒什麽事!”又深看了眼佟析言:“三姐姐好!”這邊佟析玉也朝她行了禮。


    這一切都落在大太太眼裏,心裏殘留的對析秋的一絲顧慮和懷疑,也不由打消了。


    若是故意的,又怎麽會有這樣的驚怔,那日房媽媽說時她就說,六丫頭不過是庶女,有機會進武進伯府,又怎麽會不願意,現在看來還是房媽媽疑心太重了。


    佟析言比以前的話更少了,人也瘦了很多,乖巧溫順的坐在旁邊。


    幾人坐在大太太這裏,說了一下午的話,直到錢媽媽在門外掀了簾子道:“大老爺和大少爺回來了。”


    大太太率先站了起來,析秋幾人按照齒序,隨著大太太迎了出去。


    析秋低著頭,就看到一個海藍色官袍並著黑色的官靴跨進了門,房間裏立刻就充斥低低壓抑的氣氛。


    大老爺進來卻沒有停下,而是徑直進了臥室,大太太也隨後跟著進去了,佟慎之和幾位小姐一樣,站在正堂裏候著。


    不一會兒,大老爺並著大太太一前一後走了出來,大老爺換了官袍穿了件墨藍的家常道袍,坐在了主位上,大太太隔著桌子坐在了他左手邊。


    幾位小姐紛紛和大老爺見了禮。


    “都坐下吧!”陌生的聲音,在析秋的頭頂響起,佟慎之率先坐了下來,析秋幾人也按照齒序,分別坐在早就放好的繡凳上。


    析秋坐著,餘光迅速撇了眼大老爺,隨即又是一愣,她是三年前遠遠見過一眼,那時候大老爺器宇軒昂,磊落疏朗,外表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不過三年的時間,他仿佛老了十歲,眼角也生了皺紋,但氣質卻比以前沉穩許多,尤其那雙眼睛毫無波瀾,仿佛一口深井,暗藏著不知多少滄桑曆練。


    大老爺高坐在上,目光在幾個兒女身上一一看過去,看著佟析言道:“三丫頭棋藝可有進步?”


    佟析言眼睛一亮,起身回道:“回父親的話,這幾天又尋了本棋路的書在琢磨,隻是還是有些地方不明白。”大老爺微微點頭道:“下棋本也是如此,縱是技藝高湛者也不敢說無人能敵,猶記得前朝有位大學士,研究出一盤棋局,直至幾百年後的今日,依舊是無人能解!”


    佟析言微微點頭,很受教的樣子。


    大老爺道:“女子還是學學針線的好,平日閑了也能為你母親分憂。”她說完又去看佟析硯,露出絲笑意道:“詩句到是比以往工整許多,不過底蘊依舊欠缺了些,閑時可看看盧柏章的七言或者新詞。”他是在說佟析硯前幾個月寄給他的信裏所附的那首詩。


    佟析硯紅了臉,溫順的點頭道:“女兒明白,定當細細研讀。”


    析秋靜靜聽著,心裏暗暗驚訝,她沒有料到大老爺看似對府裏的事磨不關心,但對幾個孩子的愛好和特長卻知道的這樣的詳細,看來他並不和他外表所表現的那樣冷漠無情。


    正想著,大老爺目光已經看向了她。


    “上次的寄過去道袍,你母親說是你做的?”


    析秋垂著頭,乖巧的答道:“是出自女兒之手。”她忽然想起什麽又抬起頭來:“可是尺寸不對?”


    大老爺就笑著搖頭:“沒有!做的很好。”


    大太太目光一動,覺得大老爺這次回來有著細微的變化,仿佛對析秋的態度,也變的從前好了許多。


    這麽想著她不由朝析秋看去,就見她紅著臉,仿佛因為大老爺突然態度的轉變有些無措。


    她微微一笑,就聽到佟慎之波瀾不驚的聲音響起:“六妹妹的女紅確實不錯!”他又下意識的撫了撫身上穿著的雲錦春衫。


    所有人不約而同的去看佟慎之,因為他向來話少,這樣直接的誇獎更是不曾見過!


    對於旁人的注視,佟慎之依舊是麵無表情的喝著茶,老僧入定一般。


    大老爺目光就閃了閃,又朝析秋道:“若有不懂就去請教你母親,她的女紅當年也是很好的!”


    大太太臉上浮現縷笑意。


    能得高人指教,大太太的繡活自是不會差,析秋臉露出向往,答道:“是!隻是女兒愚笨,即便母親的一二,女兒也無法企及。”


    大太太抿唇笑了起來:“這丫頭,今兒到是會說話了。”大老爺雖然麵無表情但目光卻比剛才柔和許多,作為嫡母大太太能和庶女相處的這樣融洽,他自然是樂見其成的,看著析秋他微微點了點頭。


    析秋紅著臉垂著頭,大老爺餘光看去,就見她半側著身子,坐的端端正正儀態優,一身粉白色的褙子讓她少了京城女子的強勢剛烈,反而多了份江南女子的婉約,這麽一想他眼前便浮現起夏姨娘的樣子來,也是這般的輕輕柔柔,如水一般讓人舒坦……


    隻是,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甚至不記得,上次見夏姨娘是什麽時間。


    “父親!”佟析硯連喊了幾聲,卻發現大老爺端著茶杯毫無反應,不由提高了聲音,大老爺眉頭一挑朝她看去,輕回道:“嗯?”剛剛所有的情緒,頃刻間消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析秋目光微微變了變,極其自然的撫了撫身上的褙子,這件衣服是她讓春雁特意從夏姨娘的箱籠裏找出來的,剛剛明明大老爺看著她的眼神有變化,本以為能勾起她對夏姨娘的念想,卻發現他還是毫無反應。


    心中歎了口氣,她暗暗失望!


    “父親,您難得回來,府裏也好久沒有熱鬧過了”佟析硯希翼的看著大老爺,她還記著析秋和她描述的在武進伯看堂會的情景,佟府裏上一次請戲班唱堂會,還是在六年前,她都沒什麽記憶了:“不如我們請了戲班子回府,唱一日的堂會可好?”


    “怎麽突然想看堂會了?”大老爺露出一絲淺淺的笑容,沒有因佟析硯有些無厘頭的要求而不悅。


    佟析硯見他麵色無波,就送了口氣笑道:“三月三女兒節,我們是隨母親去的普濟寺,也沒能好好玩,這一次就當是為我們補一個女兒節!”佟析硯畢竟是嫡女,比起析秋幾人,與大老爺的關係倒像是真的父女,多了親近少了客氣疏離,她走到大老爺身邊挽住他的胳膊:“父親,可好?!”


    大太太就麵露不悅,皺眉道:“怎麽這麽胡鬧,你父親才剛回來,你就鬧成這樣,也不讓他好好休息!”她頓了一頓又道:“就是唱堂會也要有個名頭,哪能隨隨便便請了人回來!”


    佟析硯泄了氣,卻忍不住拿眼前去看大老爺。


    大老爺笑著擺擺手,朝大太太道:“她還是個孩子!”又麵露愧疚:“我也不常在府裏,她們縱是想鬧我,也少有這樣的機會,難得四丫頭想聽戲,這次便依了她吧,也不用講究什麽名頭。”


    “老爺……禦史那邊……”她怕佟府太過鋪張,對大老爺的述職會有影響。


    大老爺就擺手道:“也不用時時緊張著,我們也不是大肆張揚,不過唱一日堂會罷了,無妨!”


    既然大老爺都這麽說了,大太太即便不願意,也不好繼續反對了,又想到可以趁著機會,將吏部的幾位大人請來,或許對他述職還有幫助,想到這裏她就笑著看向佟析硯道:“就知道和你父親鬧,還不快謝謝你父親”


    佟析硯嘴角一翹,偎著大老爺道:“謝謝父親。”


    大老爺目光看了底下坐著的幾個女兒,就問道:“既然想聽堂會,那你們便去自己商量,請哪個戲班子進府?再告訴你們母親,由她決定!”大老爺這樣和她們說話,縱是佟析言也不曾有過,心裏幾日來的陰雲此刻也拋在腦後,眼底泛著明亮的光,去看大老爺!


    佟析玉也是眼見一亮,麵上的表情也雀躍起來……


    析秋卻是蹙了眉,忍不住對大老爺生出了疑惑,在界定他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仿佛一個幹練沉穩的外表下,擁有著一顆慈愛的心,但是做出的事卻又讓人傷透了心。


    她想到夏姨娘說起大老爺時淚水連連的樣子,從相隔千裏的蘇州遠嫁到京城,原以為郎情妾意舉案齊眉,最後卻是三年溫存半生淒涼。


    若說他涼薄,可他對王姨娘卻始終照顧有加,甚至連梅姨娘和羅姨娘也不曾冷落。


    單單隻有夏姨娘!


    想到佟敏之對父愛的渴望,她也抬起頭來,朝大老爺露出甜甜的笑容:“父親和母親想聽什麽戲?”她聲音清透,仿佛泉水流過,大老爺毫無波瀾的眼底迅速劃過絲詫異……


    析秋依舊笑著,不管當年發生了什麽,不管大老爺是什麽人,為了佟敏之和姨娘,她也要努力一次!


    “這孩子,你們父親在問你們想聽什麽,你反倒問起我們來了。”大太太笑著去看析秋,她今天心情很好。


    析秋笑道:“女兒沒聽過戲,也分不出好壞,母親聽什麽女兒就聽什麽的。”


    大老爺讚賞的點點頭:“就該如此。”就連佟慎之,嘴角也略勾了勾。


    “就你孝順!”佟析硯笑著坐到析秋身邊,在她耳邊小聲道:“你上次說的那出戲叫什麽名字,不如我們請了那個戲班子回來吧。”


    析秋歪著頭,仔細想了半天,歎道:“我沒記住!”


    佟析言就笑著cha話進來:“四妹妹六妹妹在說什麽?”佟析硯麵露不屑,可卻不敢在大老爺麵前表現出來,就笑著回道:“也沒什麽,在和六妹妹商量,到底請哪個戲班子。”


    佟析言就掩袖而笑:“這到是難了,我們統共也就聽了那麽幾次罷了,現在想,也不過是幾個花臉在台上依依呀呀,哪能記得是什麽戲種,又哪個戲班子。”


    佟析硯不說話,析秋也側開臉並未搭腔,一時間佟析言尷尬的收了聲,她臉頰微紅拿眼角去看析秋,笑著問道:“六妹妹,可記得有什麽戲班子唱的好?”


    析秋皺了皺眉,又笑道:“我也不比三姐姐見識多,自是不知道的!”


    “那到是!”佟析言笑著去看大太太:“我們還是聽母親的吧!”卻暗暗冷笑,想在大老爺麵前出風頭,你還嫩了點!


    大老爺看著幾個女兒和和氣氣,臉上也露出笑容來,大太太就笑道:“瞧把你們急的,回頭我讓房媽媽將京城有名的戲班子都錄下來,唱的什麽戲也都記下來,讓你們自己好好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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