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頓住腳步,借著燈籠幽暗的光打量著析秋,並未說話。


    析秋飛快睃了一眼大老爺,就見他麵頰微醺,目光比剛才要暗沉幾分,周身籠罩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威壓感,她迅速垂了眼瞼低著頭靜靜站著。


    “怎麽走到這裏來了?”大老爺的話說的極慢,略帶著酒氣,吐字卻很清晰。


    析秋如實答道:“我不放心七弟,就送他到了二門才回來的。”


    大老爺點點頭,目光又去看她身上的褙子,眉頭略蹙了蹙,沉吟了片刻,就在析秋以為他要走時,他卻突然開了口詢問道:“這衣服……太過素淨,你年紀小該穿些鮮豔的,穿衣著裝若是不懂就去請教你母親。”並沒有斥責或者不悅,隻是簡單的對這件衣服表達自己的看法。


    析秋點點頭,語氣裏包含著讓人舒坦的敬仰:“謝父親教誨。”心裏忍不住再次失望。


    “回去吧!”大老爺已經側開身子,朝智薈苑方向走,又忽然回過頭問她:“你姨娘她……在廟裏可住的習慣?”


    析秋眼睛一亮,心裏高興可又覺得心酸,大老爺回來兩日直到此刻才想起來問姨娘一句,她沉了沉氣回道:“說是瘦了點,但人卻比以前精神了許多。”她說完,屏息暗暗等著大老爺的的反應,耳中就若有似無的聽到大老爺歎了口氣,很輕,她甚至都有些不確定。


    “待足了日子,就讓大太太接回來,總歸不如府裏舒服的!”大老爺說完,仿佛不願再多說什麽,領著小廝就要離開。


    才走了幾步,忽然從東跨院邊的樹叢裏,跳出來個丫鬟,二話不說就直挺挺的跪在大老爺腳步。


    析秋嚇了一跳,大老爺也是慍怒道:“這半夜的,鬼鬼祟祟做什麽?”


    “大老爺!”那丫鬟聲音顫抖,顯然自己也很害怕:“我是王姨娘院子裏的桃枝,姨娘一天沒有吃東西了,人也沒了精神,奴婢瞧著害怕,求大老爺過去瞧瞧姨娘。”


    “病了就去請大夫,你這般作為,若是嚇著院子裏的主子又該如何!”他轉頭對身後的隨從道:“帶去給來總管,讓他按府裏的規矩辦!”


    “大老爺!”桃枝臉色一白,癱坐在地上:“大老爺求您去看看姨娘吧!”大老爺身邊的隨從根本不讓她說話,絲毫不留情麵的,拖著她就走。


    析秋滿目的驚訝,這樣的佟正安和方才在房裏和她們說話的人,仿佛是不同的兩個人,溫和,嚴厲,慈藹,強勢!


    意識到析秋還沒有離開,大老爺就轉頭對身邊另一位隨從道:“送六小姐回去。”


    析秋就朝大老爺福了福:“父親慢走!”想了想她目光一動就道:“王姨娘身體一直不好,都說久病的人情緒都比較焦躁,父親別放在心上。”


    大老爺眉梢一挑去看析秋,仿佛很訝異的樣子。


    析秋又屈膝行了禮:“女兒僭越了!”帶著司榴由著大老爺的隨從護著上了西跨院的小徑。


    大老爺久久看著析秋的背影,臉上表情有著讓人難以捉摸的深邃。


    知秋院裏,門口的春雁就急急的迎了過來,拉著析秋小聲道:“小姐,四小姐在裏麵……不知道怎麽了,臉色不怎麽好看!”


    析秋皺了皺眉,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親自掀了簾子進去。


    進了暖閣,果然見佟析硯正盤腿坐在炕上,見析秋進來也不說話,直直的看著她。


    析秋眉梢一挑,笑道:“四姐姐怎麽了?誰惹著你了?”


    佟析硯眼睛一瞪,語氣含著怒的質問道:“你為什麽不告訴我,母親帶你去武進伯府是為了你的婚事?”


    析秋一愣,佟析硯竟然不知道?她以為這件事府裏鬧的這樣大,即便大太太不說,她也該有所關心才是,怎麽好像完全不明所以的樣子!


    “四姐姐又沒有問過我,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析秋笑拉著她的手:“況且,這件事本也沒成,又何必去提。”


    “沒成?那三姐姐怎麽說婚事已經定了呢?”她說著一愣,忽然明白定是佟析言想挑起她和六妹妹之間的矛盾故意這麽說的,想到此她憤憤的道:“哼!我當她這麽好心,原來是挑破離間的把戲。”


    關於婚事,析秋實在不想多談,遂轉了話題拉著佟析硯笑道:“不生氣了?我到是奇怪,這樣大的事情你都毫無察覺,最近這些日子你都忙什麽?”


    本來隻是隨便一問,沒想到佟析硯卻是臉頰紅了一片,她垂著臉沉吟了半晌,忽然從翻出個荷包來,在析秋不解的目光中,她又從荷包裏拿出一封信出來遞給析秋,小聲道:“你自己看看。”


    析秋眉梢一挑,依言拆開信,看了內容卻是臉色一白,滿臉的不敢置信:“這是誰寫的?”信沒有署名,但是內容卻是**裸男女互訴愛慕的句子。


    佟析硯寶貝似得收進信封裏,又放進荷包才抬頭看著析秋:“這件事你要替我保密,不能讓別人知道!”


    析秋點點頭:“先不是說這個,你告訴我,這封信到底誰寫給你的。”


    佟析硯囁喏了半晌,聲音低若蚊吟:“是蔣公子!”


    “蔣公子?”析秋腦中迅速將認識的人理了一遍,忽然想到席上佟慎之的話:“難道是那個開私塾教書的蔣公子?”


    佟析硯羞澀的點點頭。


    析秋不敢置信,又問道:“你們怎麽認識的?”佟析硯根本不去看析秋的臉色,仿佛陷入了某種甜蜜的回憶中,慢慢的道:“就是那一日,你們都不在府裏,我閑著無事就想去外院走走,正好到了表哥那裏,想到他那裏有許多詩集……我貿貿然的進去,卻沒料到裏麵還有客人,我也顧不得細看那人,拿著詩集就回來了。”


    “第二日我又去還書,在表哥的院子裏又見到他,我將書掉在地上,他替我撿起來……還和我聊了幾句,知道我喜歡李真清的詞,還特意為我找了她的真跡來。”


    析秋摸著額頭,她無法相信佟析硯會在大太太的眼皮子底下,與男子認識還有書信來往,情意綿綿,如果大太太知道了會怎麽樣?她不敢想象。


    可看佟析硯的表情,顯然她在和蔣士林不斷的書信往來中已經對他產生了感情,她按著佟析硯的肩頭認真的問道:“蔣公子年紀不小了吧?難道他還沒有成親?”她如果沒有記錯,這個蔣士林可是比佟慎之還早一屆入的翰林。


    “沒有!”佟析硯很肯定的搖頭:“我讓端媽媽去打聽過,聽說他和大哥哥一樣守孝三年,正要成親那女子卻生了大病,不久就病死了,他又為他未過門的妻子守孝三年,後來入了官又是官途不順,一直拖到今日還未成親。”


    一個健全的,大膽的,前衛的大齡青年。


    析秋對這段意外戀情,實在是散失了語言功能,按照她的處事原則,自是覺得這樣的男子,隻是見了人家小姐兩麵,就違背世俗不顧她的名聲寫這種情意綿綿的信,這樣的行為太過輕浮,可是佟析硯卻顯然不這麽想,她滿腹詩論,蔣士林又是有名的才子清流,可能還沒見麵就對這樣的人生出欣賞之意,對方再主動示好,當然隨隨便便就上了鉤。


    “六妹妹!你是不是在想,他在騙我?”佟析硯歪在大迎枕上,將頭枕在析秋的肩膀,語氣裏透著毫不掩飾的甜蜜感。


    析秋毫不否認的點頭。


    “你這麽想我能理解,他是堂堂蔣探花,雖然離了官場,可是京城提起他的人,誰不是佩服有加,他雖無官職卻已經功成名就,可我呢,不過是個五品官府裏的小姐,他能騙我什麽?我這樣的女子滿京城不知幾多,他若真是這樣的人,又為什麽挑我!”她坐了起來,認真的看著析秋,仿佛想要說服她,讓她對自己的感情也生出信心:“你想想,他和二老爺政見不合滿朝皆知,可他卻和大哥表哥走的很近,可見他公私分明,他隻和我書信來往,卻不曾在信中說半個不敬之詞,可見他人品端正,非登徒浪子之輩!”


    析秋隻能點頭,沒想到她把蔣士林擺的這樣高的位置,甚至露出自卑的樣子來。無論那蔣士林名聲多響亮,可依佟析硯佟府嫡出小姐的身份配他,卻是綽綽有餘的!


    “四姐姐……或許蔣公子正如你所說是個人品正直,很有風度的君子,可是單這一條和你私相授受的罪名,就足以否定他的一切,還有,你若動了情,大太太那裏你想過沒有?她怎麽可能同意你嫁給他?!”


    佟析硯蔫了下來,重新倒在迎枕上,抱著析秋道:“你的婚事未成,我的婚事隻怕也是坎坷居多啊!”又長長的歎了口氣。


    析秋也歪著不再說話,兩個靠在炕頭各自沉默的想自己的心事。


    門外心竹掀開簾子,試探的問道:“小姐,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佟析硯很任xing的翻了個身,背朝著門口擺手道:“你回去把我的衣服取來,我今晚就睡這裏了。”心竹一愣去看想析秋,意思是讓她去勸佟析硯。


    析秋搖搖頭笑道:“你也別為難,回去和端媽媽說一聲,今晚就讓她睡這裏吧。”


    心竹沒有辦法,隻能無奈的放了簾子出去。


    這一夜,析秋翻來覆去,夜裏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著了,卻做了個很奇怪的夢,她夢到自己抱著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那孩子白白嫩嫩的非常可愛,對麵有男人和她說話,可是無論她怎麽去看,也看不清對方的容貌。


    那孩子在她手裏不安生,大哭起來,她一驚就從夢裏醒來了過來,卻發現真的有人在哭,轉過頭去找,卻看到佟析硯正縮在被子裏嗚嗚的哭的很傷心。


    “四姐姐!”析秋掀開被子,去看佟析硯:“這是怎麽了?”


    佟析硯將腦袋從被子伸出來,眼睛已經腫了,她抱著析秋哭的更加傷心:“六妹妹,要是母親不同意我嫁給他,我該怎麽辦?”


    這個問題,析秋真的不好回答。


    “不是還沒有談婚論嫁,現在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佟析硯眼淚流的更凶,可是析秋卻沒有更好的詞語去安慰她,但私心裏卻認為,這件事情若想成,若沒有大太太同意,隻怕不好辦,可若想大太太同意,除非那蔣士林重新做官,有了功名想必大太太那關也好過些!


    可是蔣士林就是因為不滿朝政才退下來的,又怎麽可能再回官場!


    析秋隻覺得頭疼……


    第二日一早,山東姨太太來信了,大太太接了信滿臉的笑,待大老爺回府兩人就關著門,在房裏商量了半天:“老爺,您是一家之主,洪大人您又認識,這門親事你覺得怎麽樣?”


    大老爺皺著眉頭,問道:“若論門當戶對,洪府的嫡子配佟府的庶女,卻是我們高攀了,可是那洪公子身有殘疾……”顯然不怎麽看好這門親事。


    大太太收了信,為大老爺續了杯茶笑道:“我當時聽到時也和老爺想的一樣,對方什麽門第不重要,重要的是三丫頭嫁過去,能夫妻和美,所以我便讓姨太太仔細去打聽那洪公子的為人,結果您也看到了,那洪公子今年一十有七,府裏卻連個通房也沒有,雖有些頑劣,但如今腿有隱疾反而讓他收了心,聽說如今一心在家讀書,還幫洪大人處理公務,他雖不能為官,但多讀書卻是好事!”


    大老爺眉頭鬆了鬆,若有所思道:“這件事先別著急定,洪府那邊我再讓人去打聽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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