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知道了,殿下放心吧。”魏芙頷首,彎下腰攙扶她重新躺回床上,又關切道:“殿下要喝點水麽?”


    周景夕半合著眸子擺手,“不必。”


    魏芙便在她床前坐了下來,目光閃爍,一副想說不敢說的表情。周景夕連看了她幾回,終於被她欲言又止的神態弄得皺起眉,不悅道:“你想說什麽?”


    “……”既然公主都開口問了,那自己也沒什麽不好開口的了。魏芙暗暗咬牙,深吸一口氣清了清嗓子,這才沉沉說道:“殿下剛才做得有些過分。你中毒之後一直是廠督給你喂血解毒,你也知道,藺廠督如今體弱,還能做到這份兒上實在不易,殿下剛剛那麽一吐,實在太傷人了。”


    “早料到你要說這個了。”周景夕有些虛弱地瞪了她一眼,俄而抿抿唇,合上眸子扯起唇角,聲音沒什麽力氣,“你們都覺得我是故意膈應他麽?”


    這回魏芙倒是驚訝了,她眸子微睜:“怎麽,難道殿下不是?”


    “不是。”她回答得很快也很幹脆,“我不是故意的,隻是方才有些不舒服。他救我性命,我心裏自然是感激的,如果還故意讓他難堪,那我成什麽了?”


    魏芙先是一愣,想了想方才恍然大悟,了然道,“原來是這樣啊。”說著一頓,又壯著膽子跟她提議道,“鬧了這麽一出,隻怕殿下和廠督之間的誤會又要多一層,不如殿下去跟大人解釋清楚?”


    解釋?周景夕向來不喜歡跟人解釋,能多說這麽一句都很難得了。她翻了個身將臉轉向裏側,冷著臉漠然拒絕,“不去。他要怎麽想都是他的事,礙不著我,我也不在乎。他要覺得我是故意的,那就當我是故意的吧。”


    這個倔脾氣,強起來真讓人無計可施。魏芙覺得有些煩躁,她站起身,兩手叉腰在床前來回踱步,半晌跺跺腳把心一橫,沉聲道,“這不是在不在乎的問題。恕屬下鬥膽直言,殿下有時太一根筋了,簡直比爺們兒還爺們兒。咱們馳騁疆場不拘小節,可也不能忘恩負義吧?”


    周景夕側過身來惡狠狠瞪著她,“魏芙,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麽?未免太放肆了吧。”


    “那就當屬下放肆一次好了。”魏芙這回沒有乖乖住口,橫豎她這會兒還病著,動起手來也不是自己的對手。她仗著周景夕臥病打不過自己,便蹙起眉,用苦口婆心的語氣勸道,“六年前殿下誤入蠱陣,廠督為了救你幾乎連命都丟了。當年江湖上誰不知西廠督主武功蓋世,如今呢?他成什麽樣子了?現在殿下中毒,他又不顧自己的身體傾力相救,殿下因為定遠侯一家的事不能原諒人家,那去道個謝總不過分吧?方才你那樣的反應,藺大人不知多傷心。”


    說完,周景夕卻沉默了很久。魏芙冷靜下來,見公主垂著眸子半天不說話,心頭又隱隱懊惱起來,回憶方才的話是不是說得太重了。


    恰此時,女將軍卻開口了,她的麵色仍舊很平靜,沉聲問,“是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覺得我鐵石心腸,忘恩負義?”


    魏芙一滯,“殿下,我……”


    她卻似乎並不在意會得到什麽答案,無聲笑道,“雲霜雲雪,還有西廠的所有人,一定都和你想的一樣吧。的確啊,我是藺長澤帶大的,他於我如師如父,還曾為了救我丟掉半條命,他待我這麽好,我卻要與他反目成仇,我果然很十惡不赦,他自然也該傷心。”


    “殿下……”魏芙語塞,支吾了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你知道的,屬下不大會說話,失言之處還望你海涵。”


    周景夕抬起右手覆上雙眼,語氣淡漠,指縫間卻傳來溫熱的濕意。她說,“可是定遠侯一門忠烈,他為了一己私欲,害得陸氏一族家破人亡,害死了我的摯友,害死了那麽多朝廷的忠臣良將,使我大燕舉國上下不得安寧,這些都可以不管不顧嗎?每個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的責任,而我是大燕的皇女,安一方土地,護一方百姓,這就是我周景夕的責任,難道錯了嗎?你們都覺得我錯了嗎?”


    “殿下胸懷天下心係百姓,是我大燕之福,當然沒有錯。”魏芙靠著床榻跪坐在地上,溫熱的右手覆上她的手背,麵露愧色,“對不起,殿下,是屬下是非不辨。”


    周景夕搖頭,“不,你也沒說錯什麽,是應該恩怨分明。他害死陸箏和救我性命,確實是兩碼事,我也確實該登門致謝。”說完她將右手放下來,不著痕跡地指縫間的水漬擦在錦被上,接著便撐著手肘要起身。


    魏芙一愣,連忙雙手握著她的手臂扶她坐起來,目光看向她麵無表情的麵容,“殿下要出去?”


    她徐徐站起身,目光掃了眼掛在一旁的披風,指了指。副將心領神會,當即取過披風替她係好,又聽周景夕淡淡道,“我去致謝,你不必跟著,我還沒那麽虛弱。”說完輕拂開魏芙的手,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哎……”魏芙張了張口想說什麽,又給咽了下去。她長歎一聲,起身到書桌前坐了下來,研好墨,徑自提筆開始寫信。


    方才屋子裏燒了地龍,周景夕並不覺得冷,拉開房門一道冷風卻撲麵吹了過來。她緊了緊身上的披風,抬眼一看,對麵的房門左右立著一身白衣的雙生子,不苟言笑,渾身上下冷若冰霜。


    一開門就是兩個國色天香的美人,這副情景還是很耐看的。周景夕微挑眉,提步徐徐朝對門兒走,雲霜雲雪見了她,眼中都透出幾分詫異,顯然很驚訝五公主會主動上門找她們大人。然而詫異歸詫異,兩人還是很恭謹地朝她福身見了禮。


    周景夕背著手朝兩人輕笑,“廠督這會兒有空見我麽?”


    “……”雲霜雲雪對視一眼,督主並未吩咐過不見客,既然如此,人當然是可以放進去的。雲霜一笑,伸手輕輕替她推開房門,比了個請的手勢,“殿下說笑了,請。”


    周景夕提步跨進去,房門便在身後輕輕合上了。冷風被擋在了門外,這個屋子裏的地龍燒得比她房中的還旺,溫暖如春。她解下披風隨手扔在了一邊,目光環顧四周,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卻突地響起了。


    “什麽風把殿下吹來了,咱家真是受寵若驚。”


    周景夕緩緩朝裏走,兩指並攏撚起隔斷裏外間的帷帳,隻見仙鶴騰雲燭台邊站著一個人。昏黃的火光映亮那張漂亮的側臉,他微垂著頭,一手拿紫檀盒,另一手從盒子裏取出香料,兩指撚碎了再添到香爐裏。


    “……”周景夕徐徐上前,目光在香爐裏掃了眼,香灰蓋住了香料,隻見煙霧不見明火。於是她漫不經心道,“廠督還是喜歡將檀香和沉香混在一起用。”


    輕煙嫋嫋中藺長澤目不斜視,他添好香料後放下紫檀盒,一旁端著清水的小太監似乎恭候已久,見狀連忙將清水呈了上來供他淨手。


    等他擦幹淨雙手,兩個伺候的太監便無聲無息地退了下去。藺長澤將腕上的佛珠取下來纏在指上,一顆一顆地盤捋,複微動身,在官帽椅上坐了下來,這才第一次將目光望向她,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


    周景夕聞言也沒拘謹,大大方方坐了下來。藺長澤單手替她倒茶,“馬上就要回京了,殿下還是把軍中的做派收斂起來為好。”說著斜了眼她襦裙下微微岔開的雙腿,麵無表情地將茶杯推到她麵前,“哪兒像個女人。”


    她聽了麵色微變,心頭動怒,麵上卻還是沒什麽反應,隻是不著痕跡地將雙腿並攏到了一處。


    藺長澤替她倒好茶,又拿手指從桌上的碟子裏拈起了一塊蜜餞放入自己口中,之後便不再有其它舉動,似乎並不打算搭理她。


    誰都不說話,氣氛忽然變得古怪得很。她瞥了他一眼,也跟著伸手拿起一塊糕點放嘴裏進咀嚼起來。桂花糕入腹,她還是沒想好合適的說辭,正糾結,忽然又覺得扭扭捏捏地太不像話,於是便抬眼望向對麵,沉聲道,“我是來跟廠督說謝謝的。”


    藺長澤正半眯著眸子閉目養神,聞言哦了一聲,尾音七拐八繞,眼也不睜地冷笑道:“謝什麽?”


    這副態度讓周景夕起了火氣,她頓了頓,正要開口跟他解釋,他的眸子卻猛地睜了開,睨向她,眼中殺氣畢露。


    “其實我……”


    打斷她的是一聲輕笑,曖昧低沉。藺長澤的視線在她身上上下審度,忽然半眯起眼,聲音極輕,“喝了我的血,你覺得很惡心?”


    周景夕皺眉,然而令人始料不及的,他一把扣住她的後頸將她摁向了自己。她沒有防備,眸子驚訝地瞪大,他的唇已經攜帶著狂風暴雨落了下來。


    毫無征兆的一個親吻,夾雜怒火與戾氣,長驅直入。她驚呆了,感受到他瘋狂地啃噬著自己的唇,咬破了皮肉,溢出了鮮血,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在唇舌間迅速彌漫開。


    “……”她回過神後開始劇烈掙紮,雙臂使力一把將他推了開,怒不可遏道:“你想死麽?我可以馬上成全你!”


    他無視她暴怒的嘴臉,修長的食指微曲,輕輕揩拭沾在唇上的鮮血,笑容如鬼魅,“這樣你是不是更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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