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錦繡睡了一個下午,施施然醒來。因想到教劍術的師傅會來,所以從衣櫃裏找了簡單的束腰裙穿上,將平素裏裝淑女的繁瑣的披肩統統扔到一旁。


    穿戴完畢後,快步轉到外間,屋內的光線已黯然,但窗戶紙還透著濃重的紅光,像是微漠的血色。


    “看來倒是個美麗的黃昏。”趙錦繡自語著。不知怎的,就是心情大好,笑意從內心裏蕩漾在臉上。


    她走到窗邊,伸伸懶腰,一下子推開窗戶。窗外暮色沉沉,一輪血紅的落日在對麵的灰牆上方靜靜懸掛著,幾枝樹杈盤虯臥龍般疏離著橫斜過去,活脫脫一幅蒼涼的圖騰。


    近處,蘭苑的廊簷下,已站著前來伺候梳洗的八個小丫鬟,皆低眉垂首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一動不動的。在夕陽的柔光裏,像是八個栩栩如生的蠟人。


    趙錦繡四處打量,不見平素在八個小丫鬟之前站立的韋管家,心裏有微微的詫異。


    正在這時,八個小丫鬟皆看到趙錦繡打開窗,像是鬆了口氣。其中為首的黃衫小婢立馬提著裙子,踩著小碎步到窗外站定,低著頭輕輕一福身,細聲問:“姑娘,現在婢子們可否進屋為您梳妝?”


    趙錦繡嫣然一笑,準她們進來,自己兀自轉身坐在梳妝台前。梳頭的還是這幾日伺候的紫衣丫鬟,照例詢問趙錦繡梳什麽頭型。


    趙錦繡想了想,從她手裏拿過木梳,拈了絲巾將烏黑的長發綁成馬尾。也不用什麽發簪、發釵的。


    趙錦繡對著菱花鏡左瞧瞧,右看看,這張臉比前世的趙錦繡好看很多,清雅俊秀裏偏生透著一股子的嫵媚,如今綁了馬尾,更別有一種英氣。


    周遭的小婢都驚訝地站在原地,那平素裏梳頭的紫衣小婢也是一臉震驚,不由得說:“姑娘真是好美,小婢見過的人中,隻有太後跟姑娘最美。”


    “太後?”趙錦繡狐疑地問。


    周遭的小婢立馬沒有說話,都低垂著頭,像是做錯的孩子。趙錦繡暗自猜想:因為平素裏,有韋管家在場,這些小婢便隻是很拘謹地為自己梳妝,極少說話。但這些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女孩子,自然有其天性,怕平常都是嘰嘰喳喳的主,今日韋管家好不容易不在,她們便是放肆了些。這會兒,聽得自己發問,怕以為是做錯事了。


    趙錦繡不由得一笑,柔柔地說:“你們倒是說說太後是怎樣的人呢?”


    紫衣小婢怯生生地抬起頭,瞧了趙錦繡一眼,許是看到她柔和的笑,這才瞧了瞧周圍的幾人,小聲地說:“太後美麗端莊,賢淑溫婉,最重要的是和善,對待婢子們都是極好的。”


    原來這些小婢也不是簡單之人,竟是見過江慕白的老娘。


    趙錦繡不由得仔細打量眼前的紫衣小婢,小小的巴掌臉,眉目清秀,一雙大眼睛水靈靈的。


    再看另外幾名,皆是這種巴掌臉,眉目清秀,眼睛水靈類型的。整個神情很幹淨,沒有一絲一毫媚視煙行的狐媚之相。


    “你們都進過宮?”趙錦繡一邊問一邊往窗邊靠,往門口那邊望,韋管家並沒有來,倒是正廳那邊有小婢魚貫而入,在擺弄飯菜。


    還是那紫衣小婢回答:“回稟姑娘,婢子們都是戰亂中失去親人的孤兒,從小就是太後收養,後來在太後身邊,四年前年,九少身子不好那一陣,太後怕別人伺候不周,所以就讓婢子們跟著九少了。”


    “原來如此。太後可真是母儀天下的典範啊。”趙錦繡嘖嘖地讚美,心裏不由得一緊,原來這些小婢是太後的人,那麽韋管家呢?


    “可不是麽?先帝在時,有一次風災,太後還親自去莞城賑災呢。當時莞城全城百姓都齊聲感謝太後呢。”另一個紅衣小婢聲音頗為清脆。


    旁邊的小婢怕趙錦繡不信,還神色篤定地點頭作證。


    趙錦繡瞧著她們眉飛色舞的模樣,淡然地笑著,頗有些傷感地說:“我倒是越發想要拜見太後。可就不知會否有機會。”


    幾個小婢大約是聽出趙錦繡的落寞,一下子噤聲,過了一會兒,紫衣小婢才小聲說:“九少讓姑娘住在蘭苑,便是十分看重,以後肯定有機會見到太後的。”


    趙錦繡對著那小婢做了個鬼臉,笑道:“多謝紫蘭安慰。”


    周圍的小婢一臉震驚,那紫衣小婢卻更是驚訝地問:“姑娘,您——,您怎知小婢的名字?”


    趙錦繡一閃身往外走,一邊扭過頭來,對她說:“前日裏,你在門外差點絆倒,我聽得韋管家喊你的名字。”


    那小婢一臉驚喜,與幾個姐妹對視,爾後驚喜地喊了一聲:“姑娘。”


    趙錦繡在門外回過頭來瞧了瞧她,笑著說:“我餓了,得去用飯,你們先行退下吧。”


    八個小婢紛紛行了禮,魚貫出來。


    這時,趙錦繡已到了正廳,還是平素的飯菜,色香味俱全,正廳的大門開著,夕陽的柔光投射在正廳一進門的絲質屏風上,原本素色的屏風變得綺麗。


    本來古人做什麽都講究一個隱秘性,所以在建築上大量運用蕭牆、照壁、屏風。如今這正廳用飯,自然是要用屏風擋著,可趙錦繡卻是不想這麽美的夕陽被錯過,於是決定將屏風撤去。


    所以,剛進門轉過屏風,便吩咐屋內伺候膳食的小婢撤去屏風,夕陽倏然間撲滿整個廳堂,金紅色的柔光落了一地。


    趙錦繡心情頗為愜意,拿著筷子瞧了瞧桌上的菜,還是自己喜歡的菜色,卻與前日裏又是不同。這幾日,也算是上品生活,每日的飯菜皆不重複,卻都還是自己喜歡吃的。


    倒不知這是韋管家做事周到,還是江慕白有吩咐。但不管是哪一種,都無法影響趙錦繡此刻的心情。


    她夾了一筷子的紅葵菜,正要往嘴裏送的那刻,目之餘光瞟到角落裏低眉垂首站著的一個青衣丫鬟,這筷子菜便又重重地放了下去。


    這幾日,趙錦繡雖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但到來蘭苑的每個人的動作、特征、模樣,她卻都是留心著的。而那個青衣丫鬟十分麵生,決計不是先前那一個。


    而今,韋管家不在,這本身就蹊蹺。而此刻,這膳食負責的小婢裏,居然還有生人。這是很敏感的一件事。早不換人,晚不換人,偏偏在這時刻換人。


    作為鳳樓的三公子,江湖險惡也是遇見過的。所以,盡管趙錦繡餓得前胸貼後背,可眼前一桌子的飯菜卻是不能輕易品嚐。


    於是,她將紅葵菜扔在盤子裏,爾後將筷子往桌子上重重丟,歎息了一聲。


    負責膳食的是一個粉衣小婢,她戰戰兢兢地上前來,問:“姑娘,是不是飯菜不合口味,您需要吃些什麽,請您吩咐,婢子們立刻去弄。”


    趙錦繡施施然站起身,冷眼掃視了六個小婢,平靜地問:“你們可曾吃過了?”


    六個小婢一聽,齊刷刷跪在地上,匍匐在地,誠惶誠恐地齊聲說:“婢子們絕不敢在姑娘之前先行思口腹之欲。”


    趙錦繡也不讓起身,隻是笑道:“我隻是關心一下各位,並沒有其他的意思。不過,今日韋管家為何不到?”


    其中領頭的粉衣小婢,回答:“回稟姑娘,韋管家去東邊的棋苑請薑先生了,所以命婢子們來為姑娘布菜。”


    “哦?今天有誰身體不適嗎?”趙錦繡慢慢地走到那青衣小婢的跟前站定。


    那粉衣小婢愣了一下,略一抬頭,立馬說:“多謝姑娘關心,在布菜之前,青雲突然身體不適。所以,便由青字組的青羽頂替前來。小婢替青雲多謝姑娘關心。”


    粉衣小婢說完,雙手寬寬伸展開,像是大鳥的羽翼,整個人匍匐到地麵上,對趙錦繡行了大夏最高規格的謝禮。


    “原來青雲病了。那青羽可是韋管家親自挑選的?”趙錦繡瞧著青羽匍匐在地上的背影,略略一笑,瞧得見那微微的發抖。


    也許自己的擔憂並非空穴來風。趙錦繡負手而立,站在青羽跟前。這女子沒有說話,還是那粉衣小婢回答:“時間緊迫,所以未曾通報。”


    趙錦繡聽聞,慢騰騰地挪步到正廳的主位上坐下,冷聲道:“都起來吧。”


    六個小婢又是行了高規格謝禮,這才低眉垂首站到一旁,垂目聽趙錦繡訓誡。


    趙錦繡斜倚在黑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好一會兒,才睜開眼,道:“嗯,今日我不太餓。這九少又向來注重節儉,所以,這一桌斷然不能浪費。”


    說到此,趙錦繡又瞧瞧那青衣小婢的反應,倒算是沉穩,隻是頭埋得太低,看起來就讓人覺得不是謙卑。


    所以,趙錦繡更加篤定自己不是疑神疑鬼,於是輕輕一笑,道:“諸位也還沒有用過,那這一桌就賜給你們吧。”


    “婢子不敢。”六人齊聲回答,語氣已有戰戰兢兢。


    趙錦繡耐著性子,語氣已經冷了,但語調還算平靜,說:“怎麽?是不把本姑娘放在眼裏?”


    “婢子不敢。”六人再次回答,聲音已經有些顫抖。


    趙錦繡冷笑一聲,問:“青羽,你倒說說,這是何地?”


    “回稟姑娘,這裏是蘭苑。”青羽聲音還基本算沉穩,頭垂得特別低。


    “蘭苑是何地?”趙錦繡不緊不慢地說,語調有著居高臨下的威嚴。心裏暗道:我就要看看你們這些幺蛾子到底要算什麽花招,他娘的。自己好不容易再次遇見許華晨,如果誰敢用些下三濫的手段分開自己和他。那麽,我也不介意血腥一把。


    “回稟姑娘,蘭苑是九少的園子。”青羽的聲音終於有一絲慌亂。


    趙錦繡一拍椅子怒喝道:“看來你們是要置寧園的法度於不顧了。蘭苑是九少的園子,那蓮花苑,桂苑,棋苑,都不是九少的了?住在各個地方的人,都隻是九少的人。而這園子,每處都是九少的。你們這些東西,九少平日你待你們像家人,而今倒是敢分出個三六九等,敢分出個你我來。幺蛾子倒是不少。”


    此語一出,六個婢子大驚失色,紛紛下跪,有為青羽求饒的,有自己求原諒的。一時間吵吵鬧鬧。


    “閉嘴。”趙錦繡輕描淡寫吐出兩個字,屋內瞬間安靜了。趙錦繡也不多語,在房間裏踱來踱去。暗自猶豫著:今日這證據,是驗,還是不驗。


    整個正廳安靜極了,木質的椅子、凳子、桌子染上一層玄妙的夕陽柔波。


    趙錦繡不由得站在門口,略抬眼看夕陽。夕陽血紅血紅的,染了西方的天空,連帶那些樹木都染上金紅色。江城本是錦河中遊的城市,向來江風猛烈,可不知為何,在這個殘陽如血的下午,竟是一絲風都沒有,讓趙錦繡覺得胸口有些憋悶。而那落日懸掛在天上,竟像是停住了,遲遲不肯落下。


    趙錦繡再回過頭來,瞧著匍匐在地的六個小婢,眉頭蹙得很緊,本來這個節骨眼上,她不想與江慕白府邸內的任何人過招,畢竟入境外麵的形勢更加嚴峻。


    然而,她從來不會因為江慕白讓她住在蘭苑,派了衛戍保護,又讓韋管家親自督促吃穿用度,就天真地認為可以高枕無憂。所以,從踏足寧園開始,她就暗中提防著周遭的一切。


    上一次,是自己大意,還為展開戒心,對方就出手。而這一次,自己有備而來,但是證據不足。如果自己去驗,沒有驗出什麽來,那麽豈不是自損?


    所以,絕對不能驗飯菜有沒有毒。但是也絕對不能便宜那那個人,至少要敲山震虎。


    於是,趙錦繡走到六個小婢麵前,語調平靜地說:“今日本姑娘賜宴,就將你們親自端上來的菜賜給你們吧。”


    六個小婢戰戰兢兢,卻還是謝恩,從地上爬起來。


    “坐下吃吧。”趙錦繡在輕輕一笑,在一旁瞧著六人。


    六人又是戰戰兢兢地坐下,因為隻有兩雙筷子,便是輪流著吃。最先的便是那青羽。她端著那盤紅葵菜,轉過身來瞧了趙錦繡一眼,那一眼極其的冰涼,讓趙錦繡的心都不由得一顫。


    青羽慢騰騰地接過筷子伸手去夾紅葵菜。趙錦繡瞧著她的手。她拿筷子拿得很長,而且有些不靈便,像是極其不習慣一般。趙錦繡心裏一怔,立馬有些明了她的主子是誰,於是喊道:“且慢。”


    青羽的手一抖,頭略埋著,低聲問:“不知姑娘還有何吩咐?”


    趙錦繡往後退了兩步,道:“青羽怕不是南邊人吧?”


    青羽一下子抬頭,眉頭微蹙,瞧了趙錦繡一眼,低聲回答:“回姑娘話,婢子祖籍江都,確係大夏子民。”


    趙錦繡冷冷一笑,道:“你的大夏話語說得很好,偽裝得也很好。”


    旁邊的粉衣小婢有些看不下去,立馬站起身匍匐在地,道:“回姑娘話,青羽確係江都人士,婢子與她是同鄉。婢子可以作證。”


    趙錦繡不理會粉衣小婢,而是繼續對青羽說:“端著這盤菜,回去見你的主人,告訴她:如今九少處於危難之際,若她真在意九少,就該想著做九少夫人該做的事。”


    “婢子不明白姑娘所言。”青羽突然站起身來,垂首站在桌邊,不卑不亢的模樣。


    趙錦繡輕蔑地掃她一眼,道:“就憑你?也想跟我玩這種抵死不承認的遊戲?”


    “婢子不敢。”青羽繼續說。


    趙錦繡瞧她一眼,這女人雖說“不敢”,那樣子倒沒有一絲的頹勢。看來方才的戰戰兢兢完全是裝出來的。


    從她拿筷子的手,也可以判斷,此女來自北地,且應該是來自連國。於是趙錦繡不再與此人多做言語的爭論,所以,他挪步到正廳門外,朗聲道:“來人,將這刺客拿下,就地正法。”


    話音剛落,青羽的衣袖中滑出一柄短劍,一躍而起,直直刺過來。


    趙錦繡轉過身的刹那,隻看見劍光一閃,帶著絕美的夕陽,向自己刺來。她早料到這青羽非善類,於是身子一貓,卻還不用自己躲藏,門外卻是閃進來十來個侍衛,一陣乒乒乓乓的短兵相接後,侍衛稟告說就地正法了。


    趙錦繡早聞見血腥味,空空的胃部一陣陣的翻騰,絞痛。她慢慢走過去,看見青羽躺在血泊裏,咽喉被割斷,血汩汩往外冒,她嘴像是被拋上岸的魚那樣,一張一合的,眼睛瞪得格外大,目露凶光、滿是怨恨地瞧著趙錦繡,手不停地抓著,試圖要抓過來。趙錦繡被嚇得往後一退,不小心撞上一名侍衛。


    “姑娘,請移駕。”一名侍衛閃身擋住趙錦繡的視線,也許是他們也覺得太血腥。


    趙錦繡點點頭,看著癱軟在一旁的另外五名小婢,氣若遊絲地說:“嗯,你們打掃幹淨,將這五位丫頭送回去。”


    “是,姑娘。”那名侍衛始終當著她的視線。


    趙錦繡不願多看,也不願聞那血腥味,於是慢騰騰地出門去,一個人在回廊上走著,腳步有些虛浮,胃部翻江倒海的,她好不容易扶著廊簷柱子站定,抬頭看天,那殘陽如血般,凝在天上。(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a href="http://www.qidian.com" target="_blank">www.qidian.com</a>,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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