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錦繡出得臥房,門外早有軟轎在等候。她有些狐疑,平日裏吃飯,不過是在書房,或者在東廂那邊的廳堂,難不成侍寢一夜,一躍成了夫人,這吃飯還要移了地方?


    紅蓮深深鞠躬,做了請的手勢,道:“請夫人上轎。”


    趙錦繡沒有挪動,隻是淡淡地問:“不是用午膳?這上轎是哪一出?”


    紅蓮還是保持著九十度彎腰,軟轎周圍的小廝丫鬟全部行匍匐大禮,說了祝福的話。紫蘭卻是跟出來,在一旁低頭回答:“夫人,按照規矩,您須得先到寧園供奉的江氏祖先麵前上香,行了大禮,拿到合法的冊子,才能用膳。”


    趙錦繡略略一怔,才想到大夏的律法確實是這樣,便“嗯”了一聲,環視周圍,看了看這些丫鬟小廝,一抬手,說:“大家不必多禮,都起來吧。”


    紅蓮這才直起身來,秋棠撩開軟轎的薄絲簾子,趙錦繡看著那軟轎,並沒有立刻動身,而是問了一句:“九少可要去?”


    紫蘭一怔,垂首回答:“今日,九少要迎接各位大臣,所以,他已先行去上過香,且親自書寫了身份文書置於祖先牌位前,隻待夫人前去上香領回這文書即可。”


    趙錦繡一聽,這唱的是哪出?江慕白這樣做,也不太把江家祖先當回事了吧。雖然實際上,江家確實不是他祖先。


    “夫人,請上轎。”紫蘭又出聲提醒。


    趙錦繡略略蹙了蹙眉頭,總覺得有些不妥,但是按照大夏的規矩,第二天確實是要去拿文書的,否則,過了這日子,便是得不到夫家承認,就丟了夫人頭銜,自己便會淪為悲慘的姬妾。


    而今日,江慕白卻是要為幾日後的宴會做準備,迎接那一幫不知敵友的老家夥來到。那麽,他將這一程序簡化也是說得過去的。


    所以,趙錦繡也不再為難眾人,在紫蘭與紅蓮的攙下上了轎。


    轎裏淡綠色的絲絨軟墊,圖案是精致的江都刺繡,大團大團的牡丹此起彼伏,轎簾上是墨竹。


    小廝們抬起轎子,很輕很穩,走路也無聲無息的。


    趙錦繡渾身酸痛,又饑腸轆轆,於是輕輕靠著軟墊,撫著餓得灼空的胃。


    轎子悠悠地晃,發出低低的聲音,非常有節奏。絲質的簾子半透明,光線尚強,卻不太透氣,在六月的炎天光裏,趙錦繡感覺有些悶氣。於是挑開簾子,這才發現已到達蘭苑門口的照壁處,幾叢海棠長得茂盛,而最前麵的丫鬟小廝已提著花籃香燭繞過照壁,往蘭苑外走了。


    這就要出去了?


    趙錦繡眉頭一蹙,恍然覺得有些愣神。不由得想著自己從桑國來到江城,這麽些日子影影綽綽的,溫暖四溢,但卻都像是不真實的夢境一般。


    這幾個月,她都在蘭苑這方小天地中,肆意回想著這五年來,從不敢回想的與許華晨的美好片段,肆意感受著前世裏不敢去感受的愛。像個小女子般相處,與江慕白相處,隻是做他的女人。不得不承認周遭雨箭風刀,可是江慕白將自己放在這蘭苑,層層密密不透風的防護,將自己保護得很好,幾乎沒有受到太大的騷擾。


    可如今就要出得這個猶如夢幻中的院子了嗎?雖然早就知道將來是要跟江慕白並肩作戰,要走出去麵對各種陰謀的。但趙錦繡在這一刻還是有些不舍。


    不由得往後一看,卻看見一臉肅穆的楊進,帶著八名侍衛跟在軟轎左右,手全都摁在劍柄上。趙錦繡這才略略鬆了口氣。


    紫蘭走在軟轎的一側,看見趙錦繡撩開簾子,低聲說:“夫人,這供奉牌位的祠堂離蘭苑不遠,您且忍耐一下。”


    趙錦繡略一點頭,瞧了她一眼,紫蘭立馬垂了眼眸,繼續往前走。


    這個動作很平常,但對向來鮮少相信他人的鳳樓三公子,這動作或許就飽含深意。所以,趙錦繡因這個動作,有略略的防備,不由得抬眼看向前方走著的紅蓮,淡淡地喊:“紅蓮。”


    紅蓮一下子頓步,轉過身來,臉上有些不自在。


    “飯菜可有備好?備在何處?”趙錦繡語氣還是淡淡的。


    紅蓮的神色卻是有些窘,瞧了紫蘭一眼,這才埋頭回答:“回稟夫人,午膳準備在祠堂旁邊的蓮池小築。”


    趙錦繡“嗯”了一聲,也沒瞧著紅蓮,隻是看著紫蘭。紫蘭也埋著頭走,沒有抬頭來看她。倒是一旁的秋棠沒那麽拘謹,湊上來問:“夫人要不要先墊一墊肚子呢?”


    她說著,就從籃子裏拿出一塊糕點遞上來。紫蘭一下伸手阻止,嗬斥:“平常讓你多記些規矩,你不聽,夫人還沒拿到文書,不可吃東西。你是要害夫人麽?”


    秋棠的手一凝,低著頭低聲說:“婢子,婢子不是故意的,九少從未封過夫人,這禮數,是頭一遭,所以——”


    紫蘭低聲一句:“你可以不用去了。”


    秋棠一怔,瞧向趙錦繡,眼神乞求,支支吾吾地說:“九少吩咐過,讓婢子務必同行的。”


    趙錦繡不知這幾個婢子唱的哪一出,麵上無波,隻淡淡地說:“行了,不必爭吵。”


    紫蘭這才瞟了秋棠一眼,繼續往前走,秋棠慢騰騰地退到轎子後方,整個隊伍安靜下來,井然有序往前走。


    蘭苑外的寧園,更具有園林特點,亭台軒榭的布局皆講究自然趣味,沒有一處雷同,那些樹木花草的栽種倒也是匠心獨運,假山池沼也是一幅幅寫意的中國畫。當然,少不了的是高大的碧樹成蔭。


    轎子出了蘭苑,往右拐,走了約莫十分鍾,便在一處綠樹掩映的樓宇前停下。秋棠趕快上來撩開簾子,紅蓮與紫蘭將趙錦繡扶下轎。


    趙錦繡一看,這以黑色與朱紅為主的獨立樓閣,正是寧園供奉先祖牌位之所。守這祠堂的是一位年長的男子,穿一身灰布的長衫,素淨的麵容,頗有一些仙氣。


    他走上前合掌對著趙錦繡一拜,道:“夫人,請。”


    趙錦繡略一點頭,抬步往祠堂裏去,上了香,做了禱告,從那案幾上請了文書,翻開來看了看,果然是江慕白的歐體,俊秀飄逸。上麵寫:


    趙氏錦繡,賢良淑德,性行淑均,好女其姝,今特為江氏慕白之發妻,賜以冠夫姓,以告先祖世人,辛酉年六月十八日。


    後麵是江慕白的私人印鑒,重重地蓋在上麵,旁邊還有他親筆的簽名。


    趙錦繡拿著這文書瞧了又瞧,這如同結婚證一樣的東西讓她鼻子酸酸的,心裏頗為激動,眼裏也泛出淚來。


    她仔細瞧著那“趙氏錦繡”四個字,又看著“發妻”二字,想到昨晚他剪了彼此的頭發,綰結纏繞。她覺得有種異樣的情緒翻湧。


    紫蘭捂著嘴在一旁笑,悄聲打趣:“夫人是瞧著文書,便是肚子餓都忘了。”


    趙錦繡被她說得不好意思,立刻咳嗽兩聲,從旁邊丫鬟的托盤裏拿起藍色的絲絹,將這文書包好,又用紅色的絲帶將這文書捆起來,放入寬袖中。


    邁出幽深陰沉的祠堂,屋外的日光盛大,灼熱落在門前的朱漆大柱前,一幹小廝丫鬟全在日光裏站著,看到趙錦繡出來,皆紛紛下跪,道:“見過夫人。”


    趙錦繡略一笑,心裏想到的是另一個女人,處心積慮地想要將自己釘死在“寵姬”這個位置上的太後,不知目前的局麵下,她會如何?


    她一邊想著,一邊讓丫鬟小廝們起身。紅蓮在一旁躬身,用極低的聲音,說:“夫人,午膳在湖心小築。”


    趙錦繡“嗯”一聲,瞧她一眼,正巧紅蓮抬頭來看她,被趙錦繡這麽一瞧,臉色一尷尬,動動嘴唇都是沒有說出話來。


    趙錦繡料想湖心小築有古怪,略一思索,便也知曉這其中緣由,隻是有一件事橫豎想不明白。


    一邊思索,一邊隨著紫蘭等人往祠堂後麵走去。穿過一道爬滿薔薇花的花廊,便是碧波粼粼的一片湖,湖中荷葉如圓蓋,荷花盛放,風中飄著荷花的清香,湖中有個樓閣,彎彎曲曲的的湖心小徑直通樓閣。


    其餘丫頭皆不敢上前,隻是在一旁垂首站著。隻有紫蘭與紅蓮陪同趙錦繡往前。


    趙錦繡略回頭,瞧得楊進也跟了上來,秋棠卻是一下子擋住楊進,道:“根據規矩,楊統領不可前去。”


    楊進眼神驀然凶狠,腳步不停,大步向前走。


    秋棠一著急,繞過來,伸手一拉,急急地說:“楊統領,規矩不可廢。”


    楊進一頓步,朗聲道:“這寧園,九少就是規矩。九少吩咐我保護著夫人,寸步不離。若有誰膽敢傷害夫人,皆可格殺勿論。”


    秋棠臉色一白,那手是一下鬆了,楊進往前走,趙錦繡也不阻止,對著他微微一笑,道:“那今日就有勞楊統領了。”


    “屬下分內之事。夫人不必多禮。”楊進說著,一招手,那其餘八名衛戍也一並上前來,倒是將紫蘭和紅蓮隔在趙錦繡之外。


    紫蘭和紅蓮頗為尷尬,喊了一聲:“夫人。”


    趙錦繡臉上露出笑意,臉色卻是一冷,淡淡地說:“我倒是該好好想想,是謝你們呢,還是做其他的安排。”


    紫蘭一下變了臉色,瞧了瞧那湖心小築,神色焦慮,動了動嘴唇,沒有發出聲音。


    趙錦繡也懶得理會,隻說:“你二人也該在場,進來伺候吧。”


    這才踏出一步,那湖心小築的門忽然洞開,從裏麵走出幾名緊身黑衣的男子,抬手擋住走在前麵的楊進,道:“楊統領,請留步。”


    楊進一看,冷笑道:“我倒是誰,原來是房總管來了,請讓開,今日我是奉九少之命保護夫人。”


    那房總管冷笑道:“楊統領難道不知這裏麵的是誰?”


    楊進道:“職責所在,還請房總管不要為難我。”


    房總管一下子拔劍,楊進也與幾名侍衛拔劍而出,趙錦繡一看這局勢,料想屋裏的人定然是太後,於是淡淡地說:“楊統領,劍該指敵人,我是來這裏用膳的,收起來吧。”


    楊進瞧了趙錦繡一眼,收起劍,其餘幾名衛戍也是收了劍。趙錦繡提著衣裙往前走,淡淡地說:“紫蘭,秋棠,你二人來伺候,本夫人習慣了。”


    那房總管一看局勢,也是將劍收起,讓開一條道。


    紫蘭與秋棠一並跟著趙錦繡進入了湖心小築。


    “夫人。”楊進有些擔憂。


    趙錦繡略一頓步,笑道:“自家的院子,能有什麽擔憂?楊統領在外麵等著就是。”


    “是。”楊進回答,有些不甘心地在一旁站著。


    一進入湖心小築,是一堵絲質的屏風,上麵繡的是杏花江南,一句詩句“年少春衫薄”,倒是江慕白的手筆。


    那屏風後,轉出一個白衣丫鬟,梳著雙環髻,對著趙錦繡一拜,道:“趙姑娘,主人已等候多時。”


    趙錦繡微微眯眼,看著這丫鬟,略一笑道:“看來你不是寧園的人,這寧園上下,可不會搞錯稱呼。”


    那丫鬟一愣,瞧了瞧紫蘭。紫蘭埋著頭在一旁,秋棠也隻是攙扶著趙錦繡不語。


    趙錦繡瞟那丫鬟一眼,道:“午時早到,還在磨蹭,這怠慢了你家主子,倒是說我寧園不會待客了。”


    那丫鬟應聲,一轉身,倒是踏錯了步子。趙錦繡瞧了瞧紫蘭和秋棠,心裏倒是明了這兩個女子的選擇,淡淡地說:“走吧。”


    繞過屏風,往裏間去,屋內的光線較為暗淡一些,趙錦繡剛從光線強烈的外間進來,眼睛一片墨黑,好一會兒,才看見八仙桌主位上端坐著一個藍衣女人,而黑漆的桌上擺著精致的白瓷碗碟,碗碟裏裝著各種精致的食物。


    先前那白衣丫鬟站在那女子身邊,身後的木格窗半開著,綠色的窗簾一直垂到地上,在微風中輕輕蕩漾。


    趙錦繡施施然在她的對麵坐下來,微微眯著雙目毫無懼色地瞧著眼前的女人。這女人不愧是四大美人之一,年齡應該是將近四十,可麵容卻是如同二十多歲的少女,也是淡掃蛾眉,那肌膚卻是沒有一點的瑕疵,看得趙錦繡都有些嫉妒。


    她略蹙眉頭,明淨的眸子裏帶著幾絲的肅殺。臉上似笑非笑,含著一種威嚴,配上那紫鳳冠,以及身上那大夏皇族特有的孔雀藍,更是顯出尊貴來。


    “你倒是一點都不驚奇我是何人。”她淡淡地說,拿了筷子。


    趙錦繡微微一笑,道:“太後威嚴,非常人能及,穿戴氣質,自然不同一般。”


    她麵色無波,擺手揮退三個丫鬟,這才漫不經心地問:“你獨自進來,不怕我殺了你?”


    趙錦繡拈起筷子,淡淡地說:“太後向來愛護九少,自然也愛護妾身,又怎麽會殺妾身呢。”


    “妾身?”太後狐疑地瞧趙錦繡一眼,爾後夾了一塊子魚吃了,這才漫不經心地說:“你倒是十分自信,不過,你不願意陪哀家用午膳?”


    這女人問得直接,意思不過是說:你不怕,為何不敢用這午膳。


    趙錦繡被她一說,拈起筷子,淡淡一笑,道:“隻因太後在,妾身不敢失禮。”


    她故意將“妾身”兩個字咬得緊,太後瞧她一眼,終於又淡淡地問:“妾身?”


    “回稟太後,九少今早已回稟祖宗,妾身為九少之妻。”趙錦繡漫不經心的口氣像是在敘述一件極為平常的事,爾後也不等太後有任何動作,便夾了一筷子魚吃,嫩滑香濃的口感讓她嘖嘖道:“桂城的魚,果然是肥嫩,等這天下平定,倒是要跟九少一起去桂城看看。”


    太後抬眼淡淡地看了看趙錦繡,也是夾著那魚肉,漫不經心地說:“你這是在向哀家昭示你的能力?”


    趙錦繡自知她指的是自己收了八大丫鬟,以及江慕白收伏韋管家,以至於她對江慕白將她榮升為發妻的事一無所知。


    可趙錦繡就是久久不語,忍著手臂的痛為太後盛了一碗湯,又為自己盛一碗,自顧自地喝了幾口,待熱湯暖入胃,這才不卑不亢地說:“妾身並無此意。隻是知道太後向來疼愛九少,便也深知九少的性子與謀略而已。如今形勢艱難,九少能周全左右。想必太後與妾身一樣欣慰吧。”


    太後聽聞,臉色略一沉,語氣還是平靜:“你以為你是誰?”


    趙錦繡不理會她隱含的怒意,夾了一個蟹黃小籠包品嚐,爾後才回答:“妾身趙氏,錦繡,如今冠夫姓,名曰:江趙錦繡。”


    “冠夫姓?慕白是這樣跟你說的?”太後一直波瀾不驚的臉上陡然一驚,語氣也有些急促,那寬大的衣袖一拂,竟是打翻她麵前的一個碗碟,瓷片在地板上四濺開來。


    外間的三個丫鬟、幾名侍衛紛紛閃身進來,看見屋內兩人皆相對而坐,這才鬆了一口氣。紫蘭頗為聰明,立馬自告奮勇要來打掃。


    太後揮退眾人,隻是瞧著趙錦繡。


    趙錦繡理解她的震驚。要知道在這個時空中,唯一得到冠夫姓殊榮的女子隻有蕭月國開國皇後董春燕。而董春燕的殊榮那也是赫赫的戰功疊加起來的。而其餘的女子,就算貴為她曾皇後,江世雲也始終沒有為她舉行過冠夫姓的典禮。


    “不錯,九少在婚聘文書上寫的。”趙錦繡回答,麵帶微笑,兀自品著九珍南瓜盅。


    太後聽聞,打量了趙錦繡一番,突然直接了當地說:“即便是如此。哀家也要提醒你:不管你因何而來到慕白身邊。有些事,哀家在,你想都別想。何況,江家宗祠可不是說著玩的。慕白的正妻之位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做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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