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時代的女官(女房)要幹些什麽呢?一般來說,女官分為兩類。一類是侍奉天皇、高官身邊瑣事的,另一類則是侍奉皇後和姬妾的。前者類似於國家公務員,有官位之分;而後者則相當於家庭教師或親衛隊,無官階。


    對於後一類的女官,白緋還算比較熟悉。寫了《枕草子》的清少納言和創作了《源氏物語》的紫式部都屬於後者。而且,她們兩人的關係非常微妙。她們很相似,都是皇後身邊的女官,又都是寫出傳世之作的才女。而她們又互相看不上眼。


    不僅侍奉著不同的皇後,紫式部在日記裏直接對清少納言惡言相向——“總是故作風雅的人,即使在清寂無聊的時候,也要裝出感動入微的樣子,這樣的人就在每每不放過任何一件趣事中自然而然養成了不良的輕浮態度。而性質都變得輕浮了的人,其結局怎麽會好呢?”。而清少納言則在列舉“可憎的事”時,提到了某種絮叨女人——“羨慕別人的幸福,嗟歎自身的不遇,喜歡談論別人的事,對於一點小事都喜歡打聽,如不告訴,便埋怨人家”。


    作為女性身邊的女官,大抵的工作就是陪著主人學習、做手工和遊戲。至於作為男性身邊的女官該幹什麽?白緋不甚清楚,即使問藤原時平,得到的答案也是不明所以的“做自己就好”。


    於是,白緋就依著自己的性子自由地去幹這份工作了。這麽不拘一格的做法自然引起了其他女官們對她的非議。為了避免女人間的針鋒相對,白緋就拿自己是個唐朝人,搞不懂平安京的人來堵她們的碎嘴。效果是顯而易見的,不僅嚼舌根的人大大減少,還收獲了一大群的迷妹女官。再次感謝平安京人對唐朝的盲目崇拜。


    雖然依舊不懂女官該幹什麽,白緋卻在本院內混得風生水起。


    因為白緋喜歡書籍,所以藤原時平特意讓她在他的書房裏工作。每天上午六點半,藤原時平就要收拾妥當,去平安宮出勤。他的下班時間則是上午的十點或十二點。而這段時間內,書房就變成了白緋的天下。


    從書架上拿下感興趣的書籍,白緋小心地把手抄本放在窗邊的桌幾上。一手拿著書,她不時地從碟子裏拿起小點心往嘴裏塞。細碎的粉末落在她的石榴色的裙裳上。然而她渾然不在意,完全沉浸在書本描繪的奇妙世界內。她讀得書很雜,有曆史地理、陰陽學還有各種傳說物語等。其中,白緋對關於本朝或前朝的趣聞野史的書籍特別感興趣。


    不知不覺間,太陽已到了天空的正中央。陽光越發猛烈起來。


    頂著耀眼炫目的日光,歸來的藤原時平垂著雙肩,含著歎息,跨進了書房。抬眼望去,他一眼便看見了坐在窗邊的唐裝少女。濃密黑亮的長發被深紫色的發帶束著,自然垂落。幾根不受約束的發絲俏皮地彎曲著,與雪白優美的脖頸相貼。稍長些的則落在裹著杏黃衣衫的渾圓肩頭。順著那柔軟的手臂看去,纖白的手指正捏起一小塊的小糕點。手臂一彎,原本滑落的鬱金色帔子被夾在臂彎中,還露出了一大節白藕似的肌膚。


    專注於書本的白緋毫無自覺,隻是就著手慢條斯理地吃著。邊吃邊看間,她的腿架上了另一條。那交疊的鮮紅石榴裙竟紅得宛若流淌的血液,其中偶爾冒出幾個飄忽不定的氣泡。


    震懾於這狂放不羈、別具一格的美,藤原時平不禁靠近這一處交錯的、不真實的空間。貼近之後,他嗅到了他身上別樣的芬芳,那是不同於他所知的六種熏香,幽隱而撩人。


    舔了舔沾著屑末的手指,白緋想伸手再去拿點心,卻發現指尖所及都是空空。困惑地抬頭看去,一張放大的臉撞進了她的視線。


    那個男人掛著明朗的笑容,用食指點了點她的嘴角。


    “時平……”仍有些恍惚的白緋不理解地喚道。


    碰過嘴邊的手指沒入了他的唇中。藤原時平笑道:“真好吃。”


    領會過來的白緋無奈地開口:“想吃點心的話,讓廚房做啊。”別小看現代人,她才不會臉紅上套。


    看著那藏在發中微微泛紅的耳朵,藤原時平心底暗笑,麵上卻裝出一副失落的神色:“白緋的反應可真無趣。”


    “想看有趣的反應就去找你的夫人們啊。”白緋合上書本,佯怒道,“我是藤原大人的女官。”


    知道自己玩過火了,藤原時平退後幾步,打開折扇,故作委屈道:“我隻是和你開個玩笑。不如,我請你吃一頓飯。”


    平安時代的貴族一天隻吃兩頓,一頓在中午十點左右,第二段則是下午四點左右。藤原時平所言的應該是早上那一頓。因為早上吃了餅、看書時又吃了一碟點心,白緋覺得自己不是很餓。正想拒絕的時候,她聽到肚子打鳴的咕咕聲。


    見她強忍著笑卻彎了眉眼的模樣,藤原時平尷尬地輕咳了幾聲,說:“就當陪我一起吃吧。”


    白緋含笑道:“好。”


    不太想吃飯的另一大原因是平安時代的飯菜太過寡淡無味,樣式也很貧乏,而且沒有肉。島國是不把魚歸類進肉的。唯一能讓她有些食欲的便是魚料理了,比如香魚壽司。


    平安貴族講究朝暮之膳勿多食飲,不待時刻,不可食之。這與唐朝大為不同。唐朝是個開放的國度,體現在飲食上就是唐朝人能吃擅吃好吃。雖然蔬菜種類比現代少上許多,但除牛肉外的肉類都可食用。有趣的是,在唐朝的有時候,雞鴨鵝等禽肉不算肉。


    唐朝吃的肉主要是羊肉。白緋曾在書上看到過一道菜,名為“渾羊歿”。做法就是將鵝填五味肉末放進羊的腹中,縫合後烤羊,烤熟後將羊棄掉,僅食鵝肉。可想而知,如此費盡周折烹飪而成的食物有多麽的美味。想一想就覺得口齒生津。


    再看那樸實的飯菜,白緋更加索然無味。配著香魚,她勉強地吃了一小碗“姬飯”(相當於現在的白米飯)。見藤原時平優雅地吃著很硬的“強飯”,她不由得問道:“為何在飲食上不學習唐朝呢,比如吃些家禽家畜的肉?”


    藤原時平知道白緋不習慣這裏的飯菜,苦笑道:“你的話和‘何不食肉糜’有什麽不同。”


    見白緋不解,藤原時平反問道:“你在平民中生活了八個月,他們的飲食與貴族的有何不同?”


    不同之處有很多,比如貴族的飯食更精細講究些,而平民則是有什麽吃什麽,甚至還能偷偷嚐到各種肉類。白緋心想應該不是指平民能吃肉這件事。思索了一會兒,她搖了搖頭。


    “貴族能吃到米飯,而平民不能。”


    白緋心道:但他們可以吃肉。


    “平民隻能用五穀充饑。”


    但他們可以吃肉。


    “禁食肉有利於緩解糧食危機,也是罪己祈福的行為。”藤原時平為難地說,“這已經是我們的傳統了。”


    “傳統不一定是好的。食用一定量的肉能強身健體。加之適度的鍛煉,就可以延年益壽。”白緋話鋒一轉,“不過打破傳統禁忌實在太難了。不僅要有破釜沉舟的膽量,還要抓住恰當的時機。太難了。”


    不讚成也不反對,藤原時平隻是把白緋的話默默地記在了心上。


    朝膳之後,兩人在庭院的櫻林裏散步消食。看著步伐敏捷地跟在自己身邊的白緋,藤原時平笑道:“白緋不愧是唐朝女子,換作這兒的貴族女子,早就累得落後一截了。”


    撩了鬢角的發,白緋不以為然地說:“剪掉那一米多長的濃黑秀發,再換上便於活動的衣服,她們也可以健步如飛。身體纖細固然美麗,但柔弱到羸弱就顯得病態了。要知道身體健康的母親才能生出健康的孩子。在動物界的話,強健的母鹿才能生出有活力的小鹿。”


    “這也是唐朝人的觀點?”


    自知多言的白緋隻得點點頭。


    “也難怪。”藤原時平用扇子抵著下巴,沉思道,“畢竟大唐國力強盛、開放富足,它的思想有許多先進可取之處。隻是,不一定全都適合這裏。”看著那飄零落塵的櫻花,他伸手接住了一片櫻瓣,不禁吟道:“櫻花飄落盡,造化竟全功。一切人間事,臨頭總是空。縱然有改變之心,卻無改變之力。”


    察覺到和歌中的惆悵失落,白緋關心地問:“時平,你有什麽煩惱嗎?”


    藤原氏時平長歎一聲,把自己的苦惱娓娓道來:“我有一個壞習慣,一遇到可笑的事情就會笑個不停。我與右大臣常常共同政務。而他素來與我不合。因此他的下屬在把公文交給我的瞬間會故意忍我發笑。我一笑起來就沒法批閱了。右大臣就可以按照他自己的意願從容地處理政務。”


    說完,他又大歎了一口氣:“我也知道自己處理時比較粗暴直接,從不讓他過問。但那是因為他總愛跟我唱反調。本來效率就不算高,再和他翻來覆去的折騰,一件事要費多久才能處理好。所幸就直接處理好,不讓他插手。可他竟想出了這麽個計策來折騰我,我該怎麽辦呢?”


    等待了一會兒,藤原時平不希求答案了,正要開口說話。


    白緋卻念道:“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


    品味著這句漢詩,時平頓時眼睛變得亮晶晶:“你是說再等些時候?”


    白緋點頭。


    藤原時平大加讚許道:“不愧是白緋,你做的漢詩氣勢淩厲,熱烈狂放。”


    白緋連忙澄清道:“這是他人之作,並非我做的詩。我不過是偶然聽到這句,聯係到你的處境,便自然而然地念出來了。”


    “能這樣聯係起來,可見你有寫詩的天賦。”白緋的連忙推脫反倒更激起了藤原時平教她的興致。


    “我也不願為難你,而且我的漢學也未到能教授你的地步。畢竟那是你的國家的詩歌。但是,學寫和歌總可以吧,就當是一種閑暇的消遣。學後之後可是很有用處的哦。”


    既然他這麽賣力地安利了,白緋隻能接受了。於是,她被興致勃勃的藤原時平帶到了書房。


    因為白緋已經會用平假名寫一些簡單的句子了,藤原時平就挑選一些有關戀情的和歌來講解寫和歌的規則和竅門。


    就在藤原時平的別有用心下,白緋學起了如何用和歌寫情書。


    待藤原時平離去後,白緋在收拾時,在紙張中發現了小小的一行字“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


    剛才書房內隻有她和藤原時平兩個人。白緋確定的是這一行小字絕非出自他們兩人之手。莫非這個宅子有鬼怪之類的東西?作為左大臣的宅邸應該是受了陰陽師的庇護,不會出現那些汙穢之物吧。想不出個所以然的白緋便把此事放在了腦後。


    自此之後,白緋發現自己身邊出現了不少的不可思議事件。剛從廚房拿來的糕點會莫名地少掉幾塊。晾曬的帔子會莫名地掉在地上。吃的香魚會缺了個尾巴。


    和服侍自己的侍女商量之後,侍女篤定地說:“不是頑童的話,大概就是愛偷腥的貓兒吧。後院的二夫人養了一隻貓。”


    聯係到那行像是密語的“子”,白緋覺得事情並沒有侍女說得那麽簡單。與其讓那隻“偷腥貓”一直困擾自己,她決定先下手為強。設下一個陷阱,然後守株待“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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