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舒話雖然說的十分中聽,但李昌思量了幾日,還是不知道怎麽才能讓二哥作些“出格”的事。聖駕回到洛陽,皇後帶著在京的幾位未成年的皇子,雍、楚二位國公,以及文武百官出城迎接。雖然是戰敗而歸,但排場弄得卻像是李疆大獲全勝一般。這固然是為了寬解李疆的心情,更重要的也是為了安定民心。如果皇帝的幾十萬大軍灰頭土臉的回來,百姓雖然不會起來造反,但朝廷的威信總會有所損傷。


    酒過數巡,齊王李吉終於按耐不住,起身道:“父皇,怎麽不見太子殿下?”這一句話問出口,原本有些喧囂地大殿頓時鴉雀無聲。在京百官幾乎都知道太子被禁,更有少數位高者,明白其中原委。但平時大家都刻意在回避此事,除了私交很厚,才會關起門來臆測兩句,根本沒有人敢大大方方地詢問太子之事。現在李吉當著眾人開口詢問,知道內情的還罷了,那些不明所以的官員,都眼巴巴地望著皇帝,希望能將憋在心中這麽些天的好奇疑惑解開。


    這場酒宴原本氣氛就有些沉悶,又被李吉提及太子之事,就更加死氣沉沉。李疆也無心再飲,過了片刻,便找個由頭下令散宴,然後起身回宮。走入內宮,貼身太監林甫便問道:“陛下,今晚去哪位娘娘宮中?”平常李疆都是要在勤政殿內處理政務,然後或者就在其內休息,或者去某位娘娘的寢宮。但今天李疆剛回洛陽,奔波勞頓,林甫料想皇帝不會再去勤政殿,所以才開口詢問。


    李疆心中有事,便道:“去皇後宮吧。”於是林甫先派小太監前去通知,然後侍奉聖駕前往鳳棲宮。


    桓皇後帶著百官出城迎接李疆之後,便回到內宮,沒有參加酒宴。要到鳳棲宮之時,李疆遠遠就看見皇後朝服整齊地跪在宮門等候,不覺暗中歎息,對著林甫道:“你去把娘娘扶起來。”林甫領命之後,急忙跑上前去,笑道:“娘娘,陛下請娘娘起身。”


    桓皇後卻麵無表情地道:“臣妾有罪,不敢起身。”


    李疆已經走到近前,聽到這話,更是不悅,皺眉道:“你有什麽罪?”桓皇後答道:“臣妾教子無方,致使太子犯下大錯,豈敢言無罪?”李疆嘿然笑道:“這樣說來,朕豈不是也有罪過?哼!”也不再說話,邁步走進殿內。林甫見皇帝動怒,急忙攙扶著桓皇後,低聲道:“哎喲,娘娘快起來吧。陛下陪百官散宴之後,便立刻來看娘娘,娘娘就不要再尋陛下的不高興了。”


    桓皇後聽說李疆駕臨,便知是為了太子之事。雖然太子事件,是她親手操辦,,而且又深知李建為人,斷不會幹下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可是太子畢竟是她的親生骨肉,不得不避些嫌疑。所以這些日子以來,桓皇後都深居宮中,表麵上對此事不聞不問,心裏卻著實為太子捏了把汗。皇帝回京之後,桓皇後既不敢替太子求情,也不忍心眼睜睜地看著太子受罰,隻好自己先向李疆請罪。


    見到皇帝生氣入殿,桓皇後隻得起身入內,等李疆坐定之後,仍舊拜倒道:“陛下忙於國事,職在天下,臣妾身主內宮,責在家事。太子犯法,臣妾自然難辭其咎。”李疆麵沉如水,冷道:“好了,朕來這裏,不是聽皇後自責的。太子之事,朕還是想聽聽皇後的意見。”看著桓皇後還跪在地上,又道:“起來慢慢說吧。”


    桓皇後仍舊不肯站起身來,再拜道:“既然陛下垂問,乃臣妾便鬥膽直言。臣妾以為太子所犯之罪,都是被馬杲父子脅迫……”


    李疆冷笑幾聲,打斷皇後的話,道:“你說的倒是和昌兒如出一轍。朕就知道他是受你所使,才來向朕替老大求情的。”


    桓皇後茫然地搖了搖頭道:“陛下明鑒,臣妾自知罪大,從來沒有讓昌兒來向陛下求情。陛下當知建兒平日為人忠厚,怎麽可能做下這樣的事情?都是馬杲父子一手操持。何況當時禁軍掌握在馬則手中,而守城的軍隊又是陳飛統轄,太子縱使有心阻攔,卻也無能為力。”


    “好個無能為力。”李疆猛然拍桌而起,喝道:“他身為太子,國之儲君,容忍大權旁落。眼睜睜地看著奸佞小人,謀害父皇母後,陰謀奪取社稷,居然‘無能為力’?哼,漫說他本身有牽連,便是沒有,這樣無能的太子,也早應該被廢掉。”


    李疆雖然大怒,但語氣之中,已經有些回護李建。桓皇後立時心中大定,道:“太子懦弱,確非良儲。但這次謀逆之事,實乃馬杲父子所為,還請陛下明察,能還太子一個清白。”


    李疆雖然不喜歡太子,但終歸是親身骨肉,血濃於水,到底還是不願意相信,太子會謀害自己。所以聽到皇後這樣說,李疆心中早先信了幾分,遂道:“他還算什麽清白?既然皇後這麽說,不如先派人去將馬杲帶來,讓朕親自審問。”


    皇後見李疆口風鬆動,心中大喜,急忙派人前往天牢押馬杲前來。李疆見到桓皇後眉顏舒展,不由道:“建兒犯下如此重罪,還值得你為他擔心麽?”桓皇後輕歎道:“他總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怎麽能忍心看著他,唉!”


    李疆心中微動,暗道:難道朕就願意親手殺自己的孩子麽?也跟著歎息一聲,道:“皇後放心,隻要此事當真與太子無幹,朕也不願意背上殺子的惡名。隻是……”說到這裏微微停頓一下,才道:“隻是此番過後,建兒總不能再居住東宮。”


    自從李建被禁以來,桓皇後早就知道他的太子之位肯定不能保全。這些年來,李疆偏愛齊王,滿朝皆知,若不是太子多年並無過失,隻怕東宮早就易主。現在李建出了這檔子事,讓出東宮也是必然的。隻是若要將李吉立為太子,桓皇後的心中卻有些不放心,低聲道:“陛下早有廢立之意,這些年臣妾之所以反對此事,並非單單隻為了長幼之序。吉兒雖然各方麵確實優秀,但卻處處爭強好勝,而且好惡隨心,隻怕也不是擔當儲君的上上人選。”


    李吉處處顯露鋒芒,確實算個缺點,但在李疆的眼中,與李建比起來,卻上了千百倍,乃笑道:“吉兒還年輕,自然不知道收斂。等加以時日,多多磨練,必然可以消磨他的性子。”因見皇後還要再說,便又道:“朕不過隨口說說,太子人選,關係江山社稷,改日與眾朝臣商議之後,才能定奪。”


    桓皇後點了點頭,突然想起一事,又道:“其實眾皇子之中,多有賢良之人,陛下何不多給他們些機會曆練,也好看看誰更有資格繼承大統。”


    “哦?”這些年來,太子自不必說了,楚王李昌暗行韜晦之策,在人前並不顯露才幹,晉王李茂喜好酒色,至於其他幾人年紀還小,隻有齊王李吉能深得李疆之心,在他心目之中,早就認定李吉是大位的繼承人。可聽到皇後這樣說,李疆饒有興趣地看著她道:“皇後如此說來,莫非是在心中已經有了人選?”


    桓皇後緩緩道:“太子之位,關係重大,臣妾本不該多言。隻是知子莫若母,吉兒確實多有不足之處。陛下龍體安康,又皇子眾多,何必急於一時?楚王李昌這次立下大功,在京城監國的日子裏,處事穩重,贏得滿朝上下好評,確實是個可造之才。陛下何不多給些機會,讓這些皇子們都能有展示才能的機會?”


    “昌兒?”李疆努力回想,這些年來李昌確實沒有幹過什麽值得稱道的事情。但這次代替太子監國,卻做了不少讓李疆滿意的事。比如對太子事件以及蜀國公桓帆事件的處理,都深得李疆之心。現在聽皇後這樣說,李疆也不禁點頭,道:“皇後說的不錯,朕是該多給他們些機會。”正說話間,外麵林甫入內道:“陛下,娘娘,罪臣馬杲帶到。”


    “哼,帶他上來。”李疆的臉上原本有了幾分笑意,又立時陰沉了下來。他心中確實異常生氣,馬杲乃是名門之後,祖父馬良,乃是蜀漢重臣;父親馬秉,師從太祖皇帝,與李疆也是亦師亦友,後來在李疆代漢的過程中,也立下大功。而馬杲自己,深得李疆寵信,當了多年的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其女又是太子妃,說不定將來便是國丈之尊。按理說,這樣的人,怎麽會造反,又怎麽該造反?所以李疆大軍北征,才會放心地將後方托付於他,可是偏偏馬杲還就犯下了這謀逆的大罪,若不是有皇後、楚王等人。李疆真是不敢想像,現在會是什麽樣的結果,想到這些,李疆就恨不得將馬杲剝皮抽筋,寸磔而死。


    馬杲犯下重罪,自知必死,在天牢裏就有過絕食輕生的念頭。但是後來馬飛燕前往探監,苦苦哀求父兄,希望二人能在這最後關頭,念著太子多年對二人不薄的份上。一定要等到皇帝回來,如實交代罪行,以免除李建的死罪。馬杲反正已經是必死無疑,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看著愛女幼孫,突然良知發現,答應了馬飛燕的請求,開始用飯,爭取活到李疆回來,為太子脫罪。隻是在滿心的悔恨愧疚,以及對生的留戀之中,馬杲已經被折磨的枯瘦不堪,可以說是生不如死。


    今日見到宮內太監宣召,知道皇帝已經平安返京,馬杲似乎終於盼到了盡頭,強打著精神來到皇宮。進入殿內,馬杲似乎自覺無顏麵對皇帝,一直垂著腦袋,然後艱難地跪下,恭恭敬敬地磕頭行禮,道:“罪臣馬杲,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看到往日神采奕奕的丞相,才數月不見就變成如此模樣,李疆的心中也不覺閃過一絲的憐憫,但馬上又想到他所犯下的重罪,頓時沉聲喝道:“你還有臉來見朕?”


    馬杲身體微微顫動,把頭埋得更低了,泣聲道:“罪臣辜負陛下聖恩,雖萬死不能恕其罪。當日下獄之時,罪臣本就有心以死謝罪,但一則想見陛下最後一麵,二則太子受罪臣牽連,希望能親口想陛下稟明原委。太子殿下仁厚,與罪臣所犯之事,毫無關係,還請陛下明鑒。”馬杲本是受了愛女之托,又懷必死之心,見到皇帝之後,自然而然便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但李疆聽來卻覺得有些巧合,不禁向皇後望去。桓皇後明白其意,乃道:“陛下,馬杲之言句句實情,並非臣妾私下教授。”馬杲聽後,也頓時明白了些,急忙再拜道:“臣所言皆是出至肺腑,與娘娘無關。”


    李疆與桓皇後多年恩愛夫妻,知道她不會欺騙自己,於是複問馬杲道:“既然太子並不參與此事,朕卻要問你,你已經位及人臣,馬氏一門顯赫無比,為何還要做這等大逆不道之事?”馬杲低著頭,看不見表情,隻是過了片刻,才道:“罪臣不敢說。”


    李疆又哼了一聲,道:“抬起頭來,如實回答。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不敢的?”馬杲遂再磕頭觸地,道:“陛下這些年來日漸寵愛齊王,冷落太子,罪臣看在眼裏,心中確實萬分著急。此次雖然太子殿下留在洛陽監國,但齊王卻是陪在陛下身邊,而且爭戰之初,陛下還將齊王獲勝的消息傳示百官。罪臣更是擔心,陛下回京之時,便是東宮易主之日。”


    他這話雖然是臆斷,但不可否認,李疆在看到李吉征戰獲勝之時,確實又生了廢立之心,於是輕哼了一聲,道:“太子之位,能者居之。即便朕要行廢立之事,難道還需要問你不成?”


    “罪臣不敢。”馬杲又繼續道:“隻是罪臣之女有幸嫁與太子,罪臣一家便與太子殿下休戚相關。如果殿下被廢,罪臣一家也難免受到牽連。罪臣心懷恐懼,一時鬼迷心竅,竟然犯下這等大罪。不敢求陛下寬恕,隻請陛下明察,此事確實是罪臣一人所為,與太子無關。”


    李疆偏愛齊王,早不是什麽秘密,聽到馬杲這樣一說,心中真不是滋味,萬萬沒有想到對皇子的偏愛,險些釀成這樣的大錯。可皇帝也是人,也和天下的父母一樣,雖說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十個指頭還有長短,眾多皇子之中,李疆對齊王有些偏愛,難道還算是錯麽?馬杲明顯是想為自己犯下的大罪找個借口,李疆頓時怒道:“你還敢巧言狡辯,難道是朕逼你謀反的麽?”


    “罪臣不敢。”馬杲又重重地磕了幾個頭,地上已經殷紅一片,顯然是用力過猛,額頭出血。他年老體弱,這幾下之後,隻覺得頭暈目眩,身體搖搖晃晃就要向旁邊倒去。李疆與究竟君臣多年,看在眼裏,心中也升起一絲憐憫,冷冷地道:“你先下去吧。等幾日還會傳召你,記住今天說的話。”馬杲又磕了幾個頭,才被小太監攙扶下去。


    桓皇後見他離開,才對皇帝試探性地問道:“陛下,太子他……”李疆雖然不打算將李建賜死,但想起這些年,自己本來早有廢立之意,卻因為皇後與馬杲等大臣的阻擾,最終卻釀出這樣的禍端,不由遷怒皇後,道:“過幾日朕召集幾位大臣,禦審馬杲,到時候再由眾人商議處置。”不等皇後再說,便走出殿外。林甫不失時機地喊道:“起駕。”桓皇後隻得帶著宮人下拜,道:“恭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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