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西福平巷的嚴宅,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大堂內有人高喊著:“夫妻對拜。”一對新人互相鞠躬行禮。這對新人,男方是必勝營校尉嚴鏗,女方則是紅遍半個洛陽的,倚翠樓名妓瑤月。


    嚴鏗的正室夫人早亡,家裏隻有幾房小妾。如今瑤月過門,由於身份的原因,不能當繼室夫人,但能有這麽一場婚禮,也足見嚴鏗對她的寵愛。婚禮是在晚上舉行,也大違常理。不過最近必勝營訓練繁忙,也隻有在晚上,秦舒和幾個校尉才能有時間趕來參加。嚴鏗為了等同僚的祝賀,特意將儀式安排在晚上。


    夫妻對拜之後,新娘被送入洞房。新郎官嚴鏗,則是拿著酒杯,挨個的向來賓敬酒。其實來的客人並不多,就隻有幾桌客人,都是必勝營和禁軍的將官。


    秦舒、蕭剛同在一桌,旁邊還有個錦衣公子,讓兩人都很上心。這公子姓句名安,是兵部尚書句郗之子。雖然禁軍和必勝營,都不歸兵部管轄,但所有將官的名字,都是在兵部掛了號的。所以麵對上司的公子,秦舒、蕭剛兩人都顯得十分客氣。


    嚴鏗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整天都掛著副得意的笑容。端著酒杯走到秦舒等人麵前,道:“多謝諸位賞光,下官敬諸位一杯。”


    秦舒、蕭剛都含笑將酒喝完,句安卻笑著道:“嚴大人,在下今天來,首先是為了喝這杯喜酒;其次卻有事情需要請教。”


    其實句安並不在嚴鏗邀請的行列,而且以嚴鏗的官職,也不可能因為取個小妾,就去請兵部尚書。所以句安完全是屬於不請自來,隻不過看在他老子的麵上,才能和秦舒、蕭剛坐在同一張桌子上。


    嚴鏗還一直納悶,是什麽風把這位公子吹了過來,現在聽句安這樣說,才知道他是有事相詢。句郗可算是嚴鏗上司的上司,於是很客氣地道:“不敢當。句公子有什麽話,盡管問便是。”


    句安看了看左右,笑道:“這裏都不是外人,那在下可就說了。瑤月姑娘,不,瑤月夫人才貌雙全,卻不知道嚴大人是如何虜得佳人芳心?其實不隱瞞大人,在下也十分喜歡倚翠樓的玉兒姑娘,可就是……嘿嘿,不說也罷。不知道嚴大人,可有什麽秘訣教教在下?若蒙賜教,在下感激不盡。”說著便向嚴鏗必恭必敬地行了一禮。


    這話問出口,周圍眾人都不禁,露出鄙夷的神色。要是逛窯子的事情,是個男人都幹過。嚴鏗偷腥上癮,還把瑤月都娶回家裏。對於這樣的事情,大家都司空見慣,但像句安這樣,為了個窯姐兒,還親自登門向人請教的,普天之下,怕也隻此一人。兵部尚書句郗,乃大充名將,皇帝寵臣。實在沒有想到,生個兒子出來,居然如此好色窩囊。


    這個問題,倒很真把嚴鏗問住了,連打了幾個酒嗝,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句安卻還不識趣,繼續追問道:“嚴大人萬請不吝賜教,在下定到厚報。”語氣極為懇切,還真有幾分學生請教先生的味道。


    “這個,”嚴鏗吞吞吐吐半天,確實不在該怎麽回答。還好鄰桌的蔣邯站了起來,笑著為他解圍道:“嚴校尉能抱著美人歸,自然是因為心誠。公子如此失意,怕是還不夠誠意吧?”


    嚴鏗也馬上接著這個話頭,道:“蔣校尉不愧是此中高手,一語中的,一語中的。”邊說邊悄悄將額頭的冷汗抹去。


    “誠意?”句安想了想,自言自語地道:“在下的誠意還是很夠的啊。”又繼續問道:“那不知嚴校尉是如何,表現出自己的誠意的?”


    嚴鏗幾乎要被他問崩潰了,看不出句安外表文質彬彬,問出的問題,居然這麽欠揍。這下倒好,不僅嚴鏗回答不上來,便是蔣邯也不知道該怎麽解圍了。


    客廳沉默幾分中,終於在旁邊,又有人陰陽怪氣地道:“常言道‘婊子無情’,跟這些女人講誠意,還不是看誰的銀子多。”


    “是誰?”嚴鏗鐵青著臉,轉眼看著說話的禁軍校尉王昊,冷然道:“王校尉,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嚴鏗娶的瑤月,雖然是倚翠樓的人,但現在已經從良嫁人。而且今天就是兩人大喜的日子,王昊居然再口出“婊子”二字,顯然有些不妥。


    蕭剛見部下說出這麽不和時宜的話,急忙嗬斥道:“王昊,你喝了幾口黃湯,又開始胡說了麽?”


    王昊滿臉通紅,一嘴酒氣,顯然是喝了不少。聽到蕭剛的嗬斥,非但沒有停下的意思,反而繼續道:“都督,難道屬下說錯了?屬下就是沒有嚴校尉的銀子多,不然早該把這娘們弄回家了。”


    嚴鏗見他越說越齷齪,實在忍無可忍,衝上去揮手就是一拳。王昊雖然喝的有幾分醉,但武藝不失,側身閃避之後,便開始還擊。兩人曾是禁軍中同僚,彼此相當熟悉,打的雖然厲害,還好沒有傷到對方。隻是酒席被他二人掀翻了不少,整個大廳一片狼藉。


    秦舒和蕭剛兩人,因為大戰在即的緣故,近來都在竭力地約束部下。使得禁軍和必勝營之間的關係,大為緩和,幾乎再沒有這樣的動手衝突。可是今天王昊居然首先惹事,實在讓蕭剛覺得麵子上掛不住。衝上前去,從背後踢了王昊一腳,怒罵道:“你還不住手?”


    王昊正專心和嚴鏗較量,背後在後麵偷襲一腳,正打算開口喝罵,結果見是上官蕭剛。頓時氣焰消減了幾分,低著頭道:“屬下……”


    “滾。”蕭剛指著外麵,喝道:“明天早上自己去領三十軍棍。”


    “都督……”王昊見蕭剛動了真怒,也不敢再開口求饒,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嚴校尉。”蕭剛親自端過酒,對著嚴鏗道:“王昊魯莽,本將代他向你道歉,請校尉滿飲此杯。”


    嚴鏗雖然一肚子火氣,但有蕭剛親自道歉,而且秦舒也在不停地向他使眼色。於是見好就收,陪著蕭剛把這杯酒喝了下去。


    經過王昊這麽一鬧,眾人都在沒有吃喝下去的雅興。在蕭剛帶著禁軍諸將離開後,秦舒等人也都跟著告辭。隻有句安還念念不忘,向嚴鏗請教,但是看到新郎官臉色不好,也怏怏地告辭。


    蔣邯住在城內,又不和秦舒等人順路,出門就先行告辭。剩下的牛大力,想想剛才的事,又不覺來氣。這些天眾人都忙著操練,根本沒有多少機會,可以這樣吃喝。好不容易等到個機會,牛大力還沒喝個半飽,就被王昊給攪和,心裏當然十分不爽。


    一路上牛大力都在不住地抱怨,說禁軍那幫孫子又開始欺負人啦。楊清卻沉默不語,似乎是在想什麽事情。秦舒也有些悶悶不樂,前一陣子剛和禁軍改善了關係,今天又來這麽一出,真擔心日後到了戰場上,兩軍是否能通力合作。


    牛大力自顧自的抱怨了一陣,見那兩個人都不搭理他,便道:“都督,禁軍欺人太甚,虧了咋們最近還對他們客客氣氣的。等以後再遇到,看我老牛怎麽收拾他們。”


    “胡說。”秦舒本來就有點心煩,聽到牛大力這話,便把臉一沉,道:“你敢。今天你沒看到,王昊被蕭將軍責打了三十軍棍。你難道也想挨本將的棍子?”


    牛大力見秦舒不像是開玩笑,吐了吐舌頭,道:“屬下不敢。”轉頭見楊清若有所思的樣子,便問道:“楊清,你在想什麽?倒是說句話啊。”


    楊清總算是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又對秦舒道:“都督,屬下總覺得有點奇怪。”


    秦舒問道:“什麽奇怪?”


    楊清再稍微思量片刻,才繼續道:“都督,剛才聽句公子和王校尉的口氣,似乎都和‘倚翠樓’的姑娘,關係十分密切。據屬下所知,咋們必勝營中,也有不少人經常去那裏……”


    “喂。”牛大力現在還是光棍一個,平日多餘的精力和錢財,都花費在倚翠樓裏麵。此刻聽到楊清這樣說,急忙道:“你小子亂說什麽?”


    秦舒卻被楊清提了個醒,狠狠地瞪了牛大力一眼,示意楊清繼續說。楊清便又道:“其實逛窯子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可能是屬下多心了。不過這麽多禁軍將領,以及兵部尚書的兒子,總是去同一家妓院。屬下擔心,萬一不是巧合,那可就糟了。”


    秦舒一直覺得楊清,雖然才幹不如嚴鏗、蔣邯,但心思細膩,是個不可多得的助手。如今竟然能在這麽小的事上,發現出些疑點,不論結論正確與否,都是值得肯定的。秦舒點了點頭,道:“你擔心的不無道理,可以私下派人打聽下,倚翠樓的老板是誰,背後究竟有沒有什麽可疑之處。”


    “是。”楊清領命之後,牛大力馬上就笑著道:“楊校尉就是過分小心,一家妓院有什麽可疑的。”


    秦舒卻哼了一聲,道:“往往越不起眼的地方,就越不簡單。本將警告你,再有人看見你進倚翠樓半步,本將就打斷你的腿。”


    “啊?”牛大力頓時張大嘴巴,半響沒有說出話來。直到和秦舒分別之後,才開始抱怨楊清信口胡說,斷送了他人生最大的樂趣。


    至於秦舒,在回家的路上,也不住回想著楊清的話。倚翠樓固然是個男人都想去的地方,但有那麽跟京城軍方有關的人出入,確實有些說不過去。隻希望楊清能調查清楚,否則在京城重地,萬一生出什麽亂子來,可不是秦舒所想看到的。


    回到家門口,秦舒看到外麵停著輛馬車,車夫正卷縮在駕駛位上睡覺,似乎是在等人。秦舒仔細打量一番,認不出是誰的馬車。但那車夫聽到動靜,突然把帽子拿開,倒讓秦舒吃了一驚。這車夫秦舒也認識,就是葉氏兄妹身邊的那名駝背仆人。既然是他駕車,那麽估計又是葉靈來訪。


    諸葛芸此刻還在家裏,兩個女人見麵,指不定會出什麽好事。秦舒向那駝子點頭示意,然後下馬敲門。片刻之後,芹兒便將門打開,見秦舒回來,有些吃驚地道:“公子不是要喝喜酒麽?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出了點意外。”秦舒把韁繩交給她,便問道:“葉小姐來了?”


    “是的。”芹兒答道:“她還帶了個姐姐過來,讓小姐治病。”


    諸葛芸剛到京城的時候,就跟葉靈見過麵。當時曾說過,要幫著給費儀治病。不過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秦舒一時沒有記起。經芹兒提醒,秦舒馬上想了起來,便道:“我去看看,準備點夜宵吧。”他剛才在嚴鏗家裏,也沒吃飽,現在肚子還有些空。


    走進內院,葉靈就坐在院子裏,見秦舒回來,急忙起身道:“將軍回來了?”


    秦舒點了點頭,見諸葛芸房裏有燭光,便問道:“師妹在裏麵給費小姐治病?”


    葉靈點了點頭,道:“針灸之術,家父與我都不擅長,隻好請諸葛姑娘費心了。不過剛才諸葛姑娘說,費姐姐病情拖延的太久,隻怕沒有多少希望能複原。”


    秦舒見她語氣中有些傷感,寬慰道:“盡人事,聽天命。你為她的病費盡心思,可以說問心無愧了。”


    “謝謝。”葉靈又坐到石凳上,突然問道:“蜀國公世子下毒弑君之事,家父想讓問問你的意見。”


    “我?”秦舒搖了搖頭,道:“我職位卑微,何勞葉侯他老人家如此上心?”


    葉靈笑著道:“你不用擔心,家父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家父覺得,以你的才幹,絕非池中之物,所以才讓我向你詢問。”


    “那好吧。”秦舒也笑了笑,道:“承蒙葉侯看得起,我就實話實說。雖然我不知道是誰下毒,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下毒之人,絕對不會是蜀國公父子。理由我也不多說,葉侯應該能明白。”既然葉璿已經把秦舒盯上了,與其遮遮掩掩,倒還不如大大方方的說出來。反正隻要葉璿抓不到把柄,也奈何不了秦舒。


    “其實我也是這樣認為的。”葉靈輕輕歎了口氣,道:“朝廷真是多事之秋。眼看就要跟鮮卑開戰,竟然又發生這樣的事情,真不知道陛下要如何處置桓晨。”突然有些異想天開地道:“你說下毒的人,會不會是鮮卑慕容勝派的?想要借此挑撥朝廷和蜀國公的關係。”


    這個想法雖然不錯,但慕容勝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把毒藥下到皇帝禦用的酒杯裏。秦舒笑了笑,對於她的說法,不發表任何評論。


    葉靈似乎也知道自己剛的想法過於天真,自嘲地笑了笑,道:“我是想不出來的,要是大哥在京城,應該會猜到一些。”


    她提起大哥二字,秦舒才想起,已經有很久沒有見到過葉嘉。便問道:“葉兄一直在外奔波嗎?大概有一年沒見麵了吧。”


    葉靈點了點頭,道:“父親和大哥,為了朝廷,總是四處奔走。大哥剛從鮮卑回來,又馬上去成都,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個盡頭。有時候隻留下我一個人,真的很想念他們。”


    秦舒道:“葉侯與葉兄,都是為江山社稷,日後定能名垂史冊,流芳千古。”


    葉靈淡淡地笑了笑,在她的心目中,名留青史四個字,根本就比不上家人團聚重要。不過葉氏深受大充兩代皇帝厚恩,祖訓就是守護大充王朝,作為葉家的子女,隻能認命了。


    葉靈看著天空的月亮,良久才道:“如果來年朝廷與鮮卑開戰,可就是將軍必勝營大展身手的時候。將軍若能為朝廷擊敗鮮卑,才真是流芳千古的名將。”


    秦舒嗬嗬一笑,道:“承蒙小姐吉言。”


    葉靈看了看他,又道:“等消滅鮮卑之後,將軍還想幹什麽?”不等秦舒回答,便繼續道:“該是和諸葛姑娘成親了吧?”


    雖然葉靈在極力的掩飾,但語氣中還是有不少的失落。秦舒知道她和安寧公主關係極好,自己曾給安寧公主說過,消滅鮮卑之後,就會娶諸葛芸為妻。想必葉靈是從安寧公主那兒,聽說了這件事,所以才會有此一說。


    這兩年來,葉靈對秦舒的情意,連牛大力這種粗人,都能看出來。秦舒也並不是不知道,隻是在他的心裏,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事情,所以隻能是有負佳人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秦舒不願意讓葉靈再有多的付出,便道:“小姐說的不錯,等平定鮮卑之後,我就要迎娶師妹。這是我當初下山的時候,早就答應了她和師尊的。”


    “哦。”葉靈雖然在公主府,聽到秦舒說的話。但總還是割舍不下,這幾天腦袋裏,還是經常回想起,這些年來與秦舒相處的日子。現在聽秦舒親口說出來,葉靈強忍住心中的悲痛,勉強笑道:“諸葛姑娘才貌雙全,又身懷絕技,實是將軍良配。”


    秦舒還沒來得及開口回答,就見房門打開,諸葛芸笑盈盈地站著道:“多謝姐姐誇獎。”


    葉靈見她突然出來,心裏有些發虛,急忙起身問道:“費姐姐的病情如何?”


    諸葛芸緩步走出房間,用絲巾擦去額頭的汗珠,道:“剛剛施完針,現在睡得很香,最好不要吵醒她。不如今天晚上,姐姐就把她留在我這休息,明日再來接她回去吧。”


    “好的。”葉靈答應以後,便道:“我進去看看她。”然後急忙跑進房間。


    諸葛芸便衝著秦舒扮了個鬼臉,低聲道:“剛才你們都說什麽啦?”


    秦舒很無辜地道:“沒有什麽啊。”


    諸葛芸顯然不相信,哼了一聲,也不說話。秦舒隻好改變話題,問道:“費小姐的病怎麽樣?”


    “不知道。”諸葛芸很幹脆地答道:“現在才針灸一次,還不知道效果。等以後多試幾次,才能知道恢複的情況如何。不過,我聽她昏迷的時候,總喊著楚天的名字。我想如果有這個人在旁邊,或者對她的恢複更有幫助。”


    “他啊?”秦舒歎了口氣,道:“這個你也別指望了,那人還在刑部的死牢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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