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極度緊張和不安的時候,時間仿佛能將他們整個吞噬進去。一路崎嶇繚繞,跑不盡的樹和草,喬凡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長期參演舞台劇的經驗給了他非常好的體力和耐力,等到停下時,已經跑到了一處相對空曠的地方。


    喬凡漸漸停了下來,撐著膝蓋喘氣,汗水沿著鬢角滑下,在下巴處匯聚成串往下滴。他驚疑未定,腦內思緒一片混亂,一會想牧鳥為什麽給他送東西,這紅石頭到底是什麽玩意,一會想為什麽會有人來追殺他,最終想到的卻是讓他先走的江樓月。


    江樓月現在還好嗎,鬼麵人會不會傷到他,江樓月一路過來雖然為人多有惡劣,但總體而言還是對他照拂有加,喬凡想來想去,又急又懼,恨不得把自己塞進娘胎裏再生一次,不說多有能耐,至少如果再遇到這種事也不要像個累贅似的隻能跑。


    這時候喬凡情急之時爆發出來的體力燒到了盡頭,隻剩下一團餘熱未散的灰,實在是跑不動了,心裏又記著江樓月對他的叮囑——跑的越遠越好,於是隻好拖著步子在林子裏走,分花拂柳似的走,心裏很認真的想道:“如果這時候出現了餘黨,為了不辜負江樓月一番心意,跪求好漢饒命應該也還來得及?”


    這麽一想,夜霧四起的密林裏,出現了鬼麵人,他突然聲淚俱下的祈求好漢饒命,對方怎麽都踢不開他,就像是話劇裏誇張的滑稽場景,想想還挺有趣的......等等,霧?


    喬凡臉上的笑意還沒掰扯勻淨,就僵硬的停在了臉上,像是一張沒來得及舒展就被冷凍的豆皮——起霧了。


    喬凡現在對霧這種東西發自內心的抗拒,一見霧就像是聞到了敵敵畏,恨不得捏著鼻子把自己縮進樹裏,隻是這霧起的太不尋常,不像是從地底騰起的,倒像是從四麵八方蔓延過來的......就像是有誰借著夜霧的掩飾,悄然而至一樣。


    這霧冰冷的像是剛從海底撈出來,喬凡一身的熱汗都成了冰水,衣服黏在了身上,非常難受,喬凡被冷的一激靈,下意識想挪動,剛動一步就發現了什麽地方不對——樹和草呢?!


    夜霧經過,草木繞道,林子裏不知何時開辟出了一條土黃色的‘康莊大道’,寬的可容四頂八抬大轎並排而過,而喬凡正好就站在這條路的正中央。


    喬凡心裏的恐慌達到極致,想跳進兩邊的樹林裏,卻發現此舉像誇父追日——怎麽都差一點距離,要想追著,人都死了。自然唯物主義早在喬凡心裏碎成了渣,這事已經很違反常理了,三好大學生喬凡心裏湧現出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鬼打牆。


    這是什麽東西,草呢?樹呢?!這尼瑪到底是什麽鬼?!


    喬凡在原地打轉,突然,緊繃到極致的神經被輕輕撥動了一下,他驀地頓住,渾身打顫,頭以微小的幅度一點一點的轉了過去,背後是濃濃的夜霧,隱約聽見有什麽聲音。


    喬凡猛地張嘴,下一刻手便成拳堵住了嘴,否則他一定會尖叫出來。


    生老病死是人一生避無可避的規律,也沒什麽好避的,一個人從小到大總會麵臨無數的死別,但喜喪也好,橫死也罷,活人總歸是和這些事沒關係的,大限到來之前也不會有人樂意遇到這玩意,晦氣,但喬凡卻聽得清清楚楚,那夜霧裏傳來的樂聲是民間的送葬歌。


    隻愣了一會神,喬凡立馬反應了過來,拔腿就朝另一個方向跑,後方的送葬歌一直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正好能聽見,他一回頭,見夜霧裏已經出現了點點火光,像是打著白紙燈籠,再一看已經有圓形銅板狀的紙錢從霧裏撒了出來。


    “媽啊!!”


    喬凡嚇的一聲大叫,正和鬼麵人纏鬥的江樓月自然無法趕來,事實上,也不知這夜霧是不是有什麽分隔的效果,簡直像是另外開辟的一個空間,不過他這一嗓子似乎也起了點作用,送葬歌竟然漸漸聽不著了。


    喬凡不敢多耽擱,一刻也不停的往前跑,不留神被腳下的石頭絆了一跤,往前跌跌撞撞衝了好幾步,倒像是身體在極致危險時爆發出了巨大的自我意識,自行往前跑了,最終卻還是不幸的摔了下去。


    這種泥巴路上不缺砂石,不平的很,喬凡手上立馬磨破了幾塊油皮,要掉不掉的掛在手上,還有血絲,膝蓋也破了,非常礙事。喬凡一咬牙,直接扯掉了那層皮,把手上的血往衣服上一擦,正準備跑時又頓住了。


    福不雙至,禍不單行,他早該想到的......一條大道,兩處方向,哪個追捕的會給獵物放一條生路呢?


    喬凡喘著粗氣不可置信地笑了一聲,一邊搖頭一邊後退,說道:“不帶你們這麽玩的,我怎麽不知道我這麽受歡迎了。”


    在他的對麵,濃霧裏傳來了一陣樂聲,與先前不同,這回是喜樂。迎娶之人將霧都染成了紅色,燈籠點點,有花瓣紅綢被人從夜霧裏拋灑了出來。


    迎娶的和送葬的從兩邊夾擊,像是兩麵山壁,喬凡就站在峽穀裏,來路去路都沒有,就算會飛,要是飛不過並攏的速度,也隻能等死。


    喬凡徹底沒脾氣了,往送葬的那邊走一走,又往迎娶的那邊跑一跑,跑來走去都是原地打轉,他累的仰起了頭,隻見頭頂陰轉為昏,昏凝為黑,黑的濃成了一塊謎——那就是他的生門。


    會死嗎?


    我會死在這裏嗎?


    為什麽啊......


    沒有什麽比一個人明知道不幸將至,卻毫無辦法更讓人絕望了。


    喬凡覺得眼前似乎朦朧了一下,發狠擦了擦眼眶,哭腔未消的喃喃了一聲操,從地上撿了個棍子,打算要死也拉個墊背的。


    “江樓月!!!!”


    隻可惜,兩邊的小鬼似乎知道他這聲江樓月就像是古早時候犯人喊大人饒命,除了平增悲壯,並無大用,於是不避不退,該吹吹該打打,一往無前的朝他走了過來。


    送葬迎娶的雙雙突破夜霧,喬凡把眼眶擦的通紅,發狠的目光終於看清了這些東西的麵目——送葬隊為首的是個小胖子,迎娶隊為首的是個小瘦子,一個著喪服,一個著喜服,手上拿著繡有巨蓮的卷軸,他們身後的人各司其職,撒花瓣灑紙錢兩不耽誤,一邊抬著棺材,一邊抬著花轎。除兩個孩子外,成人臉上都戴著白紙,白紙以朱砂黑墨描唇點睛,鬼氣森森。


    等等。


    喬凡突然發現了什麽地方不對,震驚的連悲憤都沒有了。


    那兩個打頭的是不是有點眼熟。


    穿喜服的瘦子注意到喬凡的視線,適時的抬起了頭,朝他拉扯出了一個微笑,僵硬無比,好似一個活僵屍。


    喬凡:“......”


    這特麽不是那個墜機了還要念周易八卦的吸管嗎?!


    他一回頭,果不其然看見了送葬隊那邊的小瓶子,那小胖子看喬凡發現了,也笑一下,比他弟弟真誠多了。


    “你們——”


    喬凡還沒‘你們’出一個所以然,就被突然響起的嗩呐聲給打斷了,喪歌和喜樂交織在一起,詭異無比又非常和諧。這時兩隊與喬凡之間,各自隻剩下一台轎子的距離了。


    ‘飲料’兄弟收斂了自己的笑容,倒是他們身後的紙麵笑了起來,血似的朱砂大嘴一左一右的扯起,黑墨眼往上一挑,紙麵上沒有畫眼珠,喬凡卻覺得這些人正在看自己,絕對正在看自己。


    兩隊速度不減,兩兄弟後退一步,棺材和花轎先行,筆直的朝喬凡走過來。


    “有話好好說,停下——!趕緊停下!!!”,落難的交情沒能讓喬凡聽之任之,他一棍子打中了一個紙人,還不等欣喜,便看見那紙人嚶嚀了一聲,蛇一樣的滑下,成了一段白骨。


    喬凡的棍子險些沒握穩,這他媽到底是什麽鬼東西?!


    棺材和花轎對插曲置若罔聞,依舊勻速前行。


    喬凡不可置信的閉上眼,腦子裏竟然還有跑火車的心思——難道我要成為史上第一個被棺材和花轎夾死的人了嗎?!


    誰知那花轎和棺材兩相碰撞,什麽事都沒有,反而和二為一,在花轎裏形成了一個交叉的空間,唯一有什麽的是喬凡——他被鎖在了這個棺材花轎裏。


    那棺材花轎牢固的很,喬凡自信自己對普通木材的破壞力,卻硬是連個縫都沒折騰出來。


    胖瘦兩兄弟相視一眼,胖的那個打頭,緩緩展開了自己手中的卷軸,稚嫩的童音報喪似的唱道:“悲喜相聚,葬娶迎路,開啟冥途。”


    在他身後的小瘦子適時展開卷軸,巨蓮像是活過來似的,從卷軸裏掙脫開來,在半空中越變越大,徑直砸進了地裏,高聲唱道:“鬼——門——開——”


    喬凡扒在窗戶上,震驚的發現隨著小瘦子的話音,那朵巨花竟然在地上射出道道金光,並不刺眼,卻讓人感覺到了七情六欲,這並非喬凡遐想,而是那一張張紙畫的慘臉被金光照耀後,竟然露出了悲喜不一的情緒,非常生動。


    所有人分列兩旁,為棺材花轎讓出了一條通往金光的道路,小胖子朝著窗裏的喬凡作了個揖,笑道:“請!”


    另一頭,江樓月正與僅剩的一個鬼麵人纏鬥,背後生眼睛似的躲過了暗器,突然察覺到林中不遠處金光乍現,心裏驀地一緊,手上的動作越發狠辣,卻見那鬼麵人緩緩咧開了嘴,露出了一口森森白牙。


    “尊夫人進了鬼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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