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不關我的事,我就是條狗,拉卡托斯叫我咬誰我就咬誰,我是被迫的。我當時在流浪,有一天無意碰到拉卡托斯。他向我打聽夏布利丘的情況,知道我的處境後,要我聽他的,按他的意思辦。所有的事都不是我本意,我是迫不得已,我頂多是個從犯,真正該死的是拉卡托斯。”狄克失聲痛哭,他裝作可憐兮兮的樣子,眼睛看著大家,全是求饒的意思。


    “你怎麽憑空汙人清白……”拉卡托斯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我好意收留了你,你就這樣害我。”


    “好意?!”狄克冷笑,“說是要帶大家全部回到夏布利丘,其實真回去過嗎?你要我躲在森林中,向大夥撒謊說是我回夏布利丘疏通打點關係,你卻把收取的金幣全部克扣了,全不顧我一個人在森林裏怎麽活,每次還都像打發叫花子一樣打發我,你不知道黑森林有多危險嗎,你根本不管我的死活,我忍你很久了,早就不爽了。這三年多少壞事、髒事、爛事不都是我出麵,罵名我背,你躲在後麵摟錢。我早就明白了,我就是你的夜壺,撒尿的時候就把夜壺拎出來,撒完尿接著把夜壺踢到床底下去。但我告訴你,我也不是好欺負的,你敢甩我,我就敢把一切抖摟出來。”


    “你,你……”拉卡托斯頓時被氣的說不出話來。


    “狄克你說什麽?!你再說遍!”


    “狄克,我們是叔輩兄弟,你連我都騙!”


    “錢哪裏去了……”


    “原來一切都是你們騙我們……”狄克的話頓時在人群中炸了鍋,他們顧不得恐懼,把狄克圍的密不透風,七嘴八舌的問道。


    “都聽我說,我一個一個來,都別擠。”狄克被撕的齜牙咧嘴,油膩膩的衣服也快被抓爛了,他不得不高聲喊著,待鎮民稍微安靜後,他咳嗽兩聲繼續說,“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丟人了。我是被趕出夏布利丘的,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平時也沒個進賬的地方。有次欠賭債,被追債的堵,我不敢回家,也沒帶錢,就潛入領主莊園想撈一筆,但沒想到,運氣不好,被抓住了。把我吊起來吃了頓鞭子,領主大人說第二天當著鄉親麵前,把我絞死。半夜我趁著守衛睡覺,磨斷繩子跑了。所以,借我是個膽子我也不敢回夏布利丘。我每次假裝去夏布利丘,都是在南邊山梁深處一座荒廢的木屋中藏著,我們約定好日期在村外接頭,領吃的、喝的、用的,每次都是胡巴克和我碰麵,我領了糧食再回去繼續躲著,直到他們告訴我可以回來了,我就假裝從夏布利丘趕回來。”


    “你認得的徽章官,騎士老爺呢?”


    “你當初是怎麽說的,你記得不!”


    “我離開夏布利丘後,就到處流浪,居無定所,饑一餐,飽一餐的。有次我聽說黑森林深處有股強盜,神出鬼沒,十分厲害,我就想,我都這樣了,還圖什麽,幹脆入夥得了,至少能有肉吃,有酒喝。於是我就進來找強盜,沒想到是你們,我想投奔你們,但老彼得不留我。但我無處可去,就在附近遊蕩,一天胡巴克找到我,他跟我說老彼得死了,如果我聽他們的,就讓我住在鎮上,好好吃好喝。我一聽就答應了,後來我回到小鎮,按著他們教我的話說了,果然最後把我收留了。”


    “我說的都是他們教我的,我根本不認識徽章官,我和你們一樣,他根本不拿正眼瞧我,我也不知道他後來是不是騎士,全是他們編好了說給我,我在集會上說,他們推波助瀾。我猜是做彼得太吃虧,出力得不到實惠,拉卡托斯沒意思要學,又怕你們造他的反,所以就拿好話誆騙你們,他到底怎麽想的,我也不知道,他經常說,走一步看一步,我想他是沒譜,但是你們對這事非常叫真,拆穿了都下不來台。”


    “呸!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又是假話?”


    “天地良心,我句句屬實!在巫師老爺麵前,我不敢撒謊。”


    “狄克,我那麽相信你,你竟然……”旅店老板德巴突然變的激動,“我是真的想離開這裏,做夢都想呀。我把靈魂都賣給你們了,就是為了離開這裏。我受夠這鬼地方了!”


    “我也不想這樣。”


    “你當然想這樣!”德巴打斷他的話,他牽起妻子的手,對著維克多傾訴,“大人,我知道你心裏一定嘲笑過我的眼神。但是我沒有騙你,我的妻子曾經真的是個美人。那時的她身材婀娜多姿,頭發又濃又密,眼睛會說話,皮膚能擠出水來,我們在夏布利丘相識相戀,哪段日子真是美妙啊。我的家世代在夏布利丘經營自己的旅店,四麵八方的客人在我的店裏過夜,我們根本不愁生計。我們結婚時,操辦的多風光!可是,領主騎著馬來到婚禮現場,他帶走我的妻子,他說我妻子的初夜是屬於他的,這是他的權利。新婚夜裏我獨自一個人在野外痛哭、怒吼,可是沒有人幫助我,我深恨著這不公平的製度。為了擺脫好色的領主,我們跟著彼得來到這裏,沒日沒夜的勞動。可是,看看我的妻子,她的身材,她的眼睛,她的頭發,都變成什麽樣子了,我不忍心她跟我受一樣的苦。三年前,我終於在小鎮開間旅店,我夢魂牽縈的舊業啊。不料生活如此艱難,我的妻子甚至要出賣自己才能勉強度日,我來到這裏幹什麽,既然都一樣,我來這裏幹什麽?我想回去經營我的祖業,領主大人想做就做吧,反正在哪裏都一樣,隻要我們還彼此相愛。我夠了,我怕了,我不敢了,我想回去。我再也不敢了,我對一切都毫無怨言了。”他和妻子相擁而泣。


    “你妻子的頭巾,上麵不是花紋,”維克多頓了頓,不待他倆情緒稍微平複就說道,“上麵繡著的是蘭森德爾的經文……”後麵的毋庸多言,大家都明白,德巴夫婦頓時止住了哭聲。


    “大人,我是受蒙蔽的,這個不是我想要的。”德巴臉色煞白,手忙腳亂的去扯妻子的頭巾,一時扯的頭發和頭巾纏在一起,女人抓住他的手,痛的哇哇大叫。


    “我欺騙了你,在此衷心的向你道歉。但你受了多少好處,你不記得了嗎?你也是知情的人,你和大夥透漏過嗎?你沒有!你還自告奮勇做拉卡托斯的管家,甚至還想去臨湖城打前哨。”狄克假爭辯道,他巴不得多拖幾個人下水。


    “你是條毒蛇,你的話,隻有鬼才相信。”


    “我承認我不是好東西,但我是個沒本事的壞蛋。我要是真能指揮動下麵那票打手,我為什麽不趕走拉卡托斯,自己做主子,幹嘛非聽拉卡托斯的不行?還不是那些人都是他招來的,掛在我名下。他們的惡名都我背了,我每天還得低三下四伺候著他們,我至於嗎?”


    “難說,難說,有的人就愛做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拉卡托斯都把我架在火上烤了,我替他說好話,我有真麽賤?!”狄克急了,“我豁出去了,我也不瞞大家。拉卡托斯早就留好退路了,他在臨湖城陸續買了一棟大房子,三間店鋪,用的這些年收的你們金幣,胡巴克操辦的。他們是有遷徙的計劃,不過就他們幾個人,不是回夏布利丘,而是去臨湖城。還有當初,約翰的事,我是不主張殺的,但是拉卡托斯堅持要……呃……”


    狄克的話還沒有說完,拉卡托斯突然掏出匕首,左手抓住他的衣襟,粗大的關節繃的緊緊地,蒼白不帶血色;噗的一聲輕響,另一隻手將刀刺入他的腹腔。他無意識地發出一聲叫喊,眼睛不可思議地睜大了,他的血噴湧而出,鮮紅的,溫濕的血就這麽濺了他一身——頭上,臉上,身體上,都濺滿了他溫熱的血液。不理會眾人的尖叫,狄克上身僵硬,仿佛木偶,脖子粗漲的通紅,眼睛凸出,像隻魚的眼睛,死死盯著拉卡托斯的臉。拉卡托斯緊緊貼著他的上半身,身體從腰部變形,仰成一道外弧,頂住了狄克;下頜壓在脖子上,嘴巴大大張開,發出‘嗬嗬’的嘶喘聲,整隻臂膀形成一個夾角向外側張開,手攥住刀柄,刀的尾部頂在腰間,膝蓋微微向前彎曲;僵硬的身體,從腳後跟到後腦勺,從小腿肌肉到胡須絲兒,沒有一塊地方不在兀自顫動。兩人放佛在進行一場角力,濃重短促的鼻息打在對方的臉上,狄克雙腳尖高高踮起,紅黑的血聚集在腳前,滴在拉卡托斯的靴子上。空氣中布滿了血的味道。突然,狄克猛地掙斷了繩子,雙手繞著上臂抱住拉卡托斯,拉卡托斯被他的動作嚇壞了,右手匕首使勁攢刺他的腹部。狄克張開嘴,嘴裂開到了人類的極限,他口中滿是血,就連牙齒鮮紅中露出黑黃,上下牙齒和翹起的舌頭間粘著黏稠的殷紅的唾液,這應經不是人類的嘴巴了,這是地獄湧出的血池。他揚起腦袋努力往後仰起,微微蓄力,猛地砸落到拉卡托斯脖子左側。卡托斯脖發出毛骨悚然的嘶嚎,右手更加凶狠的擊刺,粉紅色碎肉,乳白色腸子,暗紅的的肝髒,枯黃的食物殘渣粘著黑色的凝固的血塊和鮮紅的血液從他刀刃間緩緩漏出,一點點,一坨坨,血從它們上麵淋過,如瀑布從高處墜落;暗紅色的固體則緩緩的溢出,越來越多,越來越快,‘啪’落到血泊中,擊起無數血花,泛起粼粼光影。“啊,啊”隨著狄克發出陣陣低吼,他和拉卡托斯的脖子間突然鮮血迸發,澎湃的血漿衝開狄克的頭顱,他高高揚起腦袋,五六英尺高的血柱從拉卡托斯脖子升起,衝向高空,一霎間,噴薄而出的鮮血化成一陣血雨,灑向周圍的人群,鎮民驚呼著私下躲避,但無濟於事,前排圍觀的居民被淋的滿臉是血,個個血頭血腦的,隻剩下一輪輪渾濁的白眼圈。而狄克和拉卡托斯同時倒在地上,沒有了生息,地上的血融在一起,連成一片,分不清倒底是那個人的。


    “想不到,是這樣的結局。維嘉,他們的眼球我可以吃掉嗎?”烏鴉在上空飛舞,它看著地麵的屍體說。


    周圍的人看著維克多和烏鴉,恐懼、無助、滿臉眼淚和鼻涕的看著。


    “不行。”維克多說。


    “好吧,好吧,隻是開個玩笑,一群沒有幽默感的家夥。”烏鴉被鎮民們的眼光看的不自在,飛回維克多肩膀,“我們做什麽。”


    “出發吧,該啟程了。”維克多看了看明晃晃的太陽,已經中午了。


    “先生,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瑪麗忽然問道。


    “維克多,維克多·索雷爾·德·拉維爾內。”他回答。


    “維克多先生,我……”她似乎想說什麽,但不知道如何說才好。


    “先生,你要走了嗎?”這時,米考伯站出來問道。


    “是的。”他答道。


    “先生,留下來,幫幫我們吧。你看,我們現在都這幅可憐模樣了,請給帶我們走一段路吧,我們願意奉你為主。”他懇求道。


    “你們不是有手有腳,還有能思考的腦袋嗎?”他轉過身,背著人群,向著南方的道路,“你們總是像藤狀植物,喜歡攀附高大的喬木。沒有喬木,樹藤會死掉,沒有了比自己強大的人,我沒見過誰會死掉。彼得在時你們依靠彼得,拉卡托斯是個混蛋,但他活著的時候,你們依然選擇依附他。你們不肯受風雨,永遠想找依靠,那怕這棵看是大樹會怪物,那怕他會吸光你們的養分,榨幹你們,你們都無怨無悔。人不付出就不會有收獲,沒有伴隨著傷痛的教訓就沒有意義,你們的付出不夠多,還是你們傷痛不夠多,你們到幾時才肯醒悟?以後的路你們自己想吧,別人替你們選擇的路,遲早有一天你們還會背叛。”


    在小鎮的居民的目光中,維克多漸漸走遠了,隻留下了一個模糊的背影,化作一粒模糊的淡青塵埃,慢慢消失在遠方氤氳的景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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