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照常升起。


    彌漫著黑森林上空青白色的霧氣仍舊沒有散去,濕潤的風徐徐漫過樹冠,好象水流,讓濃得化不開的霧氣開始緩緩移動,沆蕩的霧氣在白樺林中間沉浮湧動,像輕紗,像煙嵐,像雲彩,卻比輕紗還要發白,比煙嵐還要透明,比雲彩還要變幻,蒙蒙一片,浮去飄來,一切的一切,變得朦朦朧朧的了。一切都隱沒在濃滯的霧裏,隻有樹木龐大的身軀還可以看得出,從稍微遠一些的距離看起來,那些樹木的形體也好像影子一般。各處山穀、平地、水邊都蒸騰著滾滾霧氣,霧氣無處不在,黏濕而幽寒的霧氣緩緩飄蕩,浪潮起伏,互相追逐,清晰可見。霧氣自鬢角流過,自耳際流過,自指間流過,好像在尋找安息之處而不可得似的。雲杉、冷杉、黑鬆樹、紅楓樹的一端偶爾浮現在濃霧的外麵,倏而又被霧氣淹沒。苔蘚和地衣絲絲冒著白氣,葉子的末端凝聚著沉甸甸的露水,葉尖上的露珠似乎擁有著另外一個世界,一個充滿綠意而純淨的世界,那是現實的倒影。葉片輕輕搖動了一下,懸掛的露珠終於從葉尖悄然滑落,形成了曼妙的弧線,墜落的無聲無息,無影無蹤,就像時間在你眼前滑過。他們麵前隻有看不透的乳白色的混沌之海,眼光越過數英尺之外,便難知前方何路,頭發一縷一縷貼濕漉漉的臉上,他們裹住腳步,既怕踏碎前方腳下完美而短暫的露珠,害怕打擾了這份獨特的靜謐。


    “越過山梁就到我們家了。”班吉爾高興的說,他昨晚休息的很好,跟小鎮的人重逢,所以一大早精神都很興奮。


    “這是你的新家嗎?你和科蘭蒂失蹤後,叔叔嬸嬸去找你們,都沒有回來,大家都很擔心。不過你們沒事,大家知道後一定開心。”瑪麗高興的說著,不過不知忽然想起什麽來,神情一黯然,隨即問他,“科蘭蒂、叔叔、嬸嬸他們都還好嗎?”


    “我跟科蘭蒂住在這裏。我從沒見過爸爸媽媽,你們是我來到這裏後唯一遇到的人。”班吉爾有些黯然的回答道。


    “我很傷心。”瑪麗知道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不好意思的道歉。


    “沒事!一點事都沒有。真的!”班吉爾咧開嘴一笑,恢複了原本的勁頭,衝著瑪麗說,“其實我和科蘭蒂也挺好,沒人管我們,沒人叫我們幹這幹那,我們吃飽了玩,玩累了睡,睡醒了吃,我們活的非常自在。”


    “聽說你們被糖果屋的女巫抓起來了,真的假的?你們是怎麽逃跑的?”瑪麗忽然想起了鎮上的傳言,就問道。


    “這是真的,不過女巫被我們打敗了,她應經被我們殺了。”班吉爾得意的說。


    “真的嗎?快跟我說說經過。”瑪麗興奮的崇敬的說。


    “是這樣的,”班吉爾整理了整體頭緒對眾人說,“我和科蘭蒂在森林裏玩,忘記了時間,晚上迷了路,又累又餓,科蘭蒂禁不住又哭了起來。我說‘妹妹,不要哭,哥哥再帶你回家。’走啊走的,突然,我們的眼睛一亮,看到那兒有棟房子!我們走近一看高興壞了,這房子全部是用糖果、餅幹做成的呀!我倆實在是餓壞了,忍不住飛奔過去,拆下房子忘情的吃了起來。這時,從背後傳來和藹的聲音說:是誰在啃我的房子呀?”


    “啊——”瑪麗聽到班吉爾模仿女人的腔調說話,忍不住叫了起來,緊接著她用不安的聲音問,“她就是女巫,對嗎?”


    “是的,她就女巫。”班吉爾繼續說,“就這樣我們被女巫捉起來了,她把我關到一個大箱子裏,要養胖了再吃。科蘭蒂嚇得嗚咽的哭著,但是,哭是沒有用的。魔女又命令她做各種工作,稍一休息就罵個不停。女巫每天都會來看我,並摸摸我的手指頭看有沒有胖些;但我很聰明,每次都伸出吃過的雞骨頭給她摸。唉!吃了那麽多東西,怎麽都沒長胖些呢?每次女巫都這樣自言自語。最後,魔女等不及了,大聲的命令科蘭蒂生火,自己也忙著去搬了一大鍋。那個鍋這麽大……”班吉爾皺著眉頭伸展雙臂使勁比劃著。


    “後來呢,後來呢?”小女孩迫不及待想知道結果了。


    “科蘭蒂一邊哭,一邊生著火。突然,科蘭蒂靈光一現,想到了一個好法子,就是這個辦法救了我和她。”班吉爾買了個關子,故作高深的看著一臉緊張害怕右想知道結局的瑪麗,看她快忍不住了才說,“我先不告訴什麽辦法,不然就沒趣了。科蘭蒂燒開了水,問女巫:‘要怎麽看才知道水開了沒呢?我不會呀!你自個兒看吧。’巫女嫌棄的問他:‘什麽!一個女孩子竟然連水開了沒都不會看,難道你在家都沒煮過東西嗎?’科蘭蒂回答她:‘沒有啊!’女巫無可奈何,隻能和她說:‘好吧!我自己看。’魔女便走近鍋旁,仔細的看著鍋水。趁這時候,科蘭蒂便使盡全力,從後麵猛撞了過去,魔女絲毫沒有防備,就這樣掉到熱鍋裏去了,魔女掙紮幾聲後就死了。科蘭蒂就打開箱子,將我救了出來。”


    “好危險,差一點就……”瑪麗心有餘悸。


    “是的,我妹妹又聰明又勇敢,所以我們才沒事。”


    “糖果屋呢?山下就是糖果屋嗎?”她期待的問。


    “糖果屋沒有了。”他看她一副明顯不相信的表情,馬上就急了,小臉通紅,“糖果屋是女巫變出來的房子,女巫死了,糖果屋就消失了。她一死掉,房子就不見了,所有的東西都消失了,周圍什麽都沒有了,隻剩下一塊空草地。”


    “真的?”


    “騙你是小狗!”


    “那你們為什麽不回去?”


    “我們不認得路,在森林裏走了好久都沒找到回去的路。後來在山下發現一座小木屋,我和科蘭蒂就住下了。我們白天找回去的路,晚上住在這裏,昨天我回去的晚了,不小心就迷了路。幸好,”他說,“不然我就碰不到你們了。”瑪麗相信他了。


    “瑪麗,你要去那裏,約翰叔叔呢?”他問。


    “父親死了。”瑪麗回答,“我現在跟維克多先生一起旅行,我們要去南方。”


    “哦,去見見我妹妹吧,她很久沒見你了,見到你一定高興。”


    “好啊。可是——”瑪麗拍手笑道,馬上她為難的轉頭看著維克多。


    “好啊,我也想看看這個聰明勇敢的小姑娘。”維克多說。


    順著歪歪斜斜的小路,拐過歪歪斜斜的小樹,踏上歪歪斜斜的台階,看見歪歪斜斜的房子。房子因經歲月的洗禮而變的滄桑,木頭椽子突出,黴灰色模糊了年輪,底層砌了將近三四英尺,周圍雜草叢生,雜草間是不知名的野花,白的、紅的、粉的、黃的,貪婪的在陽光下開放,草叢下同樣是半露出的木頭椽子,不過腐爛的厲害,上麵生滿了菌類。木屋就這樣靜靜躲在茂密的黑森林的山穀中,一條小河,汩汩潺潺,流淌過木屋的前邊,蜿蜒著流向遠方。屋子後麵有棵巨樹遮住了半個屋子,巨樹上麵的寄生植物,不知道它名字,別處也從沒見過。它絕沒有植物的半點特征,泛著肉的粉色,尖尖的細細的末梢勾連成一體,宛如一張大網。它吐出嬌嫩的黃色細絲,細絲上附著粘液,一圈圈漩渦狀卷曲著。它們互相糾纏在一起,扭曲如巨蟒,密密如蛔蟲,爬滿了樹冠,掠奪著養分,絞殺著大樹。


    “妹妹,快出來,看誰來了?!”班吉爾對著木屋大呼小叫。


    “哥哥,你去哪裏了,害得我擔心了一夜。”過了一會兒,木門吱呀作響,緩緩打開,一個紅色頭發的女孩從木屋裏走出來,對班吉爾抱怨道。


    “妹妹,你看看這是誰?”班吉爾拉過瑪麗,推到最前麵,笑嘻嘻的說。


    “是瑪麗呀,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咦,他是誰,我以前沒記得見過他?”班吉爾的妹妹科蘭蒂懶洋洋地向眾人招呼,


    她微微抬著尖尖的下巴,嘴巴微微張開,牙齒半露在空氣中,一雙眼睛含著層飴糖,上麵長長睫毛微微地顫動著,眉毛彎彎的少嫌散,額頭光潔細膩,濃厚呈波浪狀的頭發自然地披落下來,遮住了大半臉頰,一直垂到渾圓的肩頭與胸脯。幾縷碎發隨風輕輕拂麵憑添幾分風韻,這個女孩給維克多第一印象是她有種不屬於她年齡的成熟。


    “他是瑪麗的朋友,兩人結伴旅行,我昨晚碰到他們的,你知道,我經常迷路的。”班吉爾替他們介紹。


    “既然是朋友就進來吧。”她拋下一句話,轉身進了屋內。


    “嗬嗬,我妹妹就這樣,不熟悉的都以為她不好相處,其實她人挺好的。”


    “我了解她,你不用解釋,班吉爾。”


    “她真的和瑪麗一般大嗎?據我觀察,看起來大很多呀。”烏鴉悄悄在維克多耳邊悄悄的說著。


    維克多跟在最後繞著台階慢慢走到木屋,轉了一圈,低頭進了屋內。他進去後發現木屋內還有個小小客廳,客廳內木桌、木架、木凳一樣不缺,但都陳設陳舊,也沒怎麽收拾,顯得淩亂。木屋被隔開分成數間,留有一條窄窄的走廊,大人僅能側著身子進出。屋子兩個角落各有一架梯子,一架通向閣樓,一架通向下麵,向下的蓋著木蓋,上麵壓著許多石頭,壓的死死的,維克多猜測下麵應該是間地下室。窗戶沒有打開,灰塵在光線中漂浮,空氣中有一種異樣的味道。空間雖然不大,但設計的很精致和有心,卻不知為什麽又拋棄了它,總之,這樣的木屋在黑森林中是不常見的。


    “你們吃了嗎?我這裏有燕麥粥。”科蘭蒂說。


    “你們怎麽會有燕麥?”他覺得奇怪。


    “不知道,不知誰留在這裏的。以前還有小麥,不過吃完了。”科蘭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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