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博爾濟吉特家的的安東尼婭,蒂娜的姐姐,歡迎你,親愛的客人,如果有招待不周到的地方,敬請原諒。”安東尼婭小姐雙腿略微曲膝同時兩手稍提裙擺兩側,點頭致意,姿態優雅,不可方物。最是那低頭的一刹那忽然狡黠的目光少縱即逝,裙擺閃動間的一彎腳背驚鴻一掠。維克多相信,除了他,沒人發現她精心刻意準備的小心思。


    他左手扶右胸,右手脫帽,身體稍微前躬同時點頭。“能接到邀請,是我的榮幸,認識如此眾多美麗的小姐,則是我畢生的榮幸。”


    “你可以叫我托妮,”女人說道,“我不喜歡別人對我用敬語。”


    “這樣是不禮貌的,小姐。”


    “好吧,這也可以,”安東尼婭小姐適當的妥協,軟糯的說話聲低中帶著嬌,柔中帶著媚,婉轉動聽,“你彬彬有禮,一定不是普通人。聽說你從黑森林來,路過父親大人的領地。我們都是床前聽著黑森林的恐怖故事長大的,對那裏又是恐懼,又是向往,那是個奇怪的世界,勾著我們的魂,讓我們的好奇心欲罷不能。你的經曆中一定有數不清的危險而又刺激的故事吧,我想聽你講述你的冒險故事,親愛的客人,這個小小的請求,不算過分吧?”


    “旅途中絕大部分時間單調乏味,其實沒有什麽可講的。”維克多含含糊糊的。


    “先生,謙虛是美德,過份謙虛則是虛偽!”安東尼婭小姐不滿的說道,這時,大廳裏的音樂一變,愉快的節奏變的舒緩,歡暢的小調變的多情,她伸出芊芊小手,“先生不請我跳支舞嗎?”


    “榮幸之至。”


    維克多從那些椅子後麵繞出來,輕輕地握起安東尼婭小姐柔若無骨的手,當聽到適當的音樂拍子,他的手溫柔地放在她的背上,隔著薄薄的長衣,他的手能輕易感覺的到她的溫潤滑膩。


    “你想做什麽?”他邁出左腿,在她耳邊問道。


    “你要考慮到一個女士寶貴的名節,而且那個女士還未出嫁。那時你撞破了我們的事,我驚慌無助,你可能不認識我,我不了解你,如果以後你借此要挾我,我要乖乖順從嗎?就算沒有要挾,我敢保證你不和人亂說嗎?要知道秘密從來就是用來泄漏的,一個柔弱的女人怎麽禁得起流言蜚語的攻擊。”安東尼婭小姐輕輕後退,第一小節的重音就落在了他的右腳上,她嬌俏的眉頭皺起,“看來我是被誤解了,你對我的誤會很深。”


    “我差點死了,死的不明不白。”


    “嘻嘻。”她側退,他的腳在她的兩腳之間,她在音樂聲中旋轉,像盛開的牽牛花一樣的裙擺,緊緊跟隨和圍繞著他。維克多隨即後退,她左腳前進,他們時而相擁,時而相離,柔姿妙舞,香風彌漫。


    “你好像不大喜歡克裏斯蒂安娜小姐?”他隨意聊著。


    “先生,你這個問題很不禮貌。”


    “是嗎?我想你不會介意的。”


    “沒有人喜歡被忽視的感覺,”她仰起頭看著他,“家裏連仆人都更喜歡她,縱容她,她隨意的邀請人參加晚宴,不顧及出身,而我不能。外麵的男人都被她迷的團團轉,為她神魂顛倒,都以為她是聖潔無暇的“聖女”下凡。其實,我都知道,她的聖潔是裝出來的,這些小手段我看的清清楚楚,可是沒人肯信我。”


    “男人,鄧格拉斯嗎?”他記起了那個年輕騎士。


    “唔,包括他。他是貴族之子,在外遊曆,偶然遇到了我親愛的妹妹,就對她一見傾心,一路追到這裏。你應該慶幸,當時他參加宴會,所以沒帶長劍,他的劍術非常厲害,連父親手下的老騎士都讚不絕口。每次比武,他都是大出風頭的人。父親很看重他,如果不是爵位和繼承權的問題,他會把我們中的一個嫁給他。”


    “為什麽不是你,你們很親密。”


    “他的眼裏隻有蒂娜。”


    “唔。”


    “可惜,蒂娜的追求者太多了,他根本沒法和他們相比。”她嘴角露出譏嘲的淺笑。


    “你說的是萊頓伯爵?”


    “你怎麽知道?”她隨即恍然,“一定是親愛的妹妹和你炫耀過了吧?!我就說過,她和我一樣,以此為榮。不過,不光那個油頭粉麵的伯爵,她的追求者數不勝數。”


    “那為什麽你和他……”


    “就像女人總是需要新衣服,男人需要新鮮和刺激,這和愛情沒有關係。他年輕強壯,說話幽默風趣,善於哄女人們開心,做個秘密情人是很適合的。當然,如果他的那個能力再持久些,就更完美了。”


    “為什麽和我說?”


    “我在你麵前還有秘密嗎?”她曖昧不清的反問道。


    流淌的音樂慢慢由平緩轉向激昂,他的右手由她精致的胛骨滑過,稍稍順著她玲瓏的曲線移動,手指摩擦著絲織物來到她後背微凹的地方。他略抬起右腳,重心放在左腳,她同樣略抬起左腿,重心改在右腳,每一個動作都是自然而流暢,水到渠成。她逆時針旋轉,越轉越快,他用力帶動她旋轉,她的身姿亦舞動的越來越快,整個人猶如隔霧的花,朦朧飄渺,珠光閃動,搖搖曳曳,抱著她短暫的熱情,燃燒起變幻莫測的火焰,是呼吸,是心跳,是欲望,是生命的節奏。他們沉浸在音樂聲中,隨著音符跳動、旋轉。互相緊摟的跳舞的人群慢慢停止了,圍成一圈,一切的目光都射落在安東尼婭小姐的身上。數百雙手拍起來了,喝采了。安東尼婭小姐像一陣旋風,身姿舞動的越來越快,燈影淒迷,露華零落,一雙煙眸斜盼,按著音樂節奏的扭動。全屋子的人都發出一個歎慕的呼叫,風琴莊嚴深沉,鼓點如雨雷鳴,琴聲逐漸緊湊,高昂堅強,發出一陣異常明快的高音,一群鳥兒受驚的飛騰起來,在隱約可聞的低音烘托下,拍打翅膀,上下盤桓。這時他右腳前進,她的左腳並在自己另外一隻腳的旁邊,腳尖著地,但不支持身體,她的重心依舊在右腳,他後退,她前進左腳,以右腳為軸旋轉,像一片羽毛,一枝柳枝,足尖踩亂了光與影。突然音樂結束了,他停下來,用細碎的腳步走到她麵前,對她鞠了一躬。安東尼婭小姐眉飛色舞,像受到珍貴禮物一樣的心滿意足,夫人們羨慕的看著,男人們揮著帽子,所有的人都在歡呼、叫嚷、搖手帕,亂成一團,安東尼婭小姐就在掌聲中一麵微笑著,一麵鞠躬,向舞池後麵倒退出去。


    “你跳的真好!”安東尼婭小姐興奮的說道,“下一支舞還陪我嗎?”


    “放過我吧,我快被男人們的目光殺死了。”


    安東尼婭小姐笑嘻嘻地四處看,男人們紛紛側目,忽然他發現人群中一個棕紅色頭發的男人正怨恨的盯著維克多,淡黃色的、直眨巴的睫毛下閃耀著水淋淋的討厭的光芒,臉頰上明顯的擦痕。他的衣服煥然一新,亞麻布褲子,軋軋作響的牛皮靴。腰間配著長劍,一隻手搭在劍柄上,關節蒼白而沒有血色,正在極力忍耐著。她迎向他,開心的說道:“鄧格拉斯,你來了,我剛才的舞跳的好看嗎?”


    “托妮小姐的舞姿無論什麽時候都無比的美麗動人,任何給你伴舞的人在你身邊都黯然失色。”鄧格拉斯目光移到她的身上,禮貌而不失恭敬的說道。


    “嘻嘻,你的嘴巴還是那麽甜,”她瞄了瞄他的腰間,假裝好奇的道,“你怎麽帶著劍了,難道怕宴會有刺客嗎?我真為你的忠誠而感動。到時你會保護誰?父親還是蒂娜?”她猜測著。


    “劍是騎士的第二生命,守護著它的主人們的榮譽,每個騎士都應該時時刻刻佩戴著它,隨時準備戰鬥,也可以警告不懷好意接近善良無知小姐的家夥,或者蠱惑公正仁慈的領主。”鄧格拉斯意有所指的說道,“托妮小姐,不要被一時的刺激迷惑了心智,不要被坑髒的手玷汙了你的高貴的血統。”


    “嘻嘻,快去找蒂娜吧,她都等急了。”安東尼婭小姐仍舊笑吟吟的,不答他的話,催促著他。


    鄧格拉斯對著安東尼婭小姐行禮,站起身時狠狠瞪了維克多一眼,轉身走了。


    “我突然發現,他的臉顯老,走起路來背有點脫駝,人也不坦率,脾氣也不好,說話陰陽怪氣的。奇怪,我以前怎麽就沒發覺?嗯,還有,明明想要,卻顧忌,不肯爽快的向你發起決鬥。”她看著鄧格拉斯的背影,抱著手臂,歪著頭思考著,一根纖細、柔嫩的手指搭在半顆熟透了的櫻桃般的下唇上,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她放棄了思考,轉頭打量著維克多,嘻嘻笑著說道,“你比他可愛多了。”


    “小姐,東西可以亂吃,話不可亂說,你這樣說,別人會誤解的。”他認真的說,“那是誰?”他忽然看見克裏斯蒂安娜身邊除了鄧格拉斯外,還有一個衣著華美的少年,正彎著腰看瑪麗。


    “不要擔心,他不是你的情敵,”安東尼婭小姐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隨即毫不在意似的說,“他是我和蒂娜的兄弟,名叫雅各伯,是特洛耶子爵的扈從,難得回來一次。”隻見雅各伯正在模仿牛羊犄角,跑來跑去,口中發出陣陣‘哞哞’聲,和維克多站一處的姐姐不禁嘖嘖稱奇,“奇怪,他平常不大注意女人的,怎麽願意和小孩子玩耍,今天奇怪的事情太多了。不過看看嗎?”她問。


    “等會。”維克多搖搖頭。


    “不用這麽冷淡,我兄弟是個有趣的人,不是壞人,他會喜歡你的。”她不甘心的慫恿道。


    “我可不想無緣無故的和人決鬥,我很惜命的。”


    “你看,我有七個兒子,四個女兒,假如我的兒子娶了我女兒,或者自願侍奉神明,我的家就不會因為她們的陪嫁而破產了。為了保證我們將家庭的完整,隻需為貝爾納娶一個女人,家裏有女人就足夠了,如果這樣,我的家族肯定比現在富有!”不遠處傳來貝格寧男爵的抱怨。


    “男爵的想法真大膽。”維克多笑著說。


    家族在這個世界等級組織的結構中起到的作用一直是最基本的,家族一直是團結的核心。這一點無論何處,即使到現在依舊如此。在僻野蠻荒,為了對抗惡劣的生存環境,家庭不僅包含了相同血緣的人,還包括近親或者朋友,部族、血親、夫妻都可能成為其聯係。家族是家族姓氏的載體,沿著父係或者母係向下流傳。親屬或者說血親的關係比家族更具有現實意義且重要,他們由各類親戚構成。總之,家族集中了各種各樣的關係,有血緣、聯姻和友情,友情還可以通過教父教母的關係具體化。家長擁有司法權。但壓迫同樣會針對妻子、子女和年老的父親,這是正常的事情,倘若父親把家長的地位給予了兒子,或者分家以後到了兒子的家中,這是理所應當的。家族可能永久,家長卻不免一死,於是繼承便出現了。一般人都會選擇長者繼承法,保證了家產最大程度的不受分化,優勢是毋庸置疑的。但這樣一種繼承方式必須保證無緣繼承家產的子女的生活問題。這些子女在離家或出嫁以後帶走一部分家產或者嫁妝。值得注意的是,女兒的嫁妝完全屬於她本人,這意味著她原來的家庭不能再擁有這份財富,她所出嫁到的家庭也不能擁有,陪嫁財產是新婚家庭財產的補充,但不融入其中。一旦丈夫死去,妻子守寡,這份財產仍是遺孀的財產,而不屬於任何家族繼承人。在這個困頓的社會,每次姑娘的出嫁都是一場災難,新娘用包袱帶走了這個家族的部分生存條件。所以,有人就竭力維護家庭的不可分割性,


    “嘻嘻,”她渾然不在意,突然湊到維克多耳邊,馥鬱的熱氣噴進他的耳蝸,“沿著大廳左邊那條道一直直走到盡頭,進了小門左拐,再過了穿堂,就會看到一個小花園,花園靠牆灌木叢後麵有一架梯子,你可以拿來用。小花園的南麵是一排窗戶,右數第二個窗戶,窗前掛著一串風鈴,那就是我的房間喲。”她趁著眾人不注意,怯生生的舌頭微吐,頑皮地舔了一下他的耳垂。維克多隻覺得濕熱熱的舌尖一沾即退,涼津津的絲兒,腰間麻癢麻癢的。馬上,她退開幾步,兩手稍提裙擺兩側,雙腿略微曲膝,優雅地點頭致意,轉身嫋嫋婷婷地離開了。


    宴會結束了,維克多和老牧師以及許許多多遠道而來的人留宿在城堡,屋內潮濕得很,床上鋪著厚厚的草墊,大幅布匹價格昂貴,男爵不可能將全部的床鋪鋪滿,隻有主人和尊貴的幾個有資格睡在上麵,其他人就算是騎士侍從,也隻能跟牲口一樣睡草堆,和他們的愛馬一起被臭蟲咬。維克多拿起木柴,濕漉漉的,不知放了多久,他把木柴扔到地上,絕了燃起壁爐的念頭。他坐到桌前,老牧師躺下了,他已經很累了,很難支持住了,瑪麗被克裏斯蒂安娜小姐帶走了,女仆和他說小姐非常喜歡她,想今晚帶她回自己的房間休息。維克多扶著額頭在考慮要不要真的從大廳左側左拐,去花園攀爬那架梯子,老牧師的體味讓他覺得吃不消。


    “年輕人,還不休息嗎?”老人問。


    “唔,馬上。”他回答。


    “領主大人很欣賞你,”老牧師忽然說道,“他問了我你的來曆,對你的善行極為讚賞,也看到了你與安東尼婭小姐的舞姿,他說你跳的很好,一定是離家遊曆的家族子嗣,就和鄧格拉斯一樣。”


    “能得到領主的讚賞,我感到很高興。”


    “年輕人,你可以考慮留下來,對貝格寧男爵效忠,他一定會樂意接受的,”老人規勸他,“你四處流浪,風餐露宿,吃盡了苦頭,為什麽不選擇一種安穩的生活方式呢?你還帶著一個年幼的孩子,沒有個女人替你照顧她,一定很不方便吧!克裏斯蒂安娜小姐和安東尼婭小姐都很欣賞你,她們也都喜歡瑪麗,難道你忍心看她們因離別而傷心嗎?留下來吧,大家都歡迎你。”


    “謝謝,”良久,維克多誠懇的說道,“非常感謝你的盛意,不過在我尋找一個人,一個對我非常重要的人,沒有找到她就得不到救贖,抱歉,我不能在在此停住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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