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百繪笑著,望向窗外,“雖然確實有點兒像。不過,當初修建成如此模樣,卻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哦?”


    田中百繪扭頭,看了看陸安,見他一臉好奇地盯著自己,確實不是故意敷衍調侃,便繼續解釋道:“六百年前,人類進入太空,開啟了宇宙時代的序幕。其實早於那個時候,我們便知道了一切神話傳說不過都是臆造編纂出來的,月球上沒有月宮、沒有月亮女神、沒有月桂樹、沒有兔子、沒有狼。更加令人沮喪的是,月球上一片荒涼,什麽都沒有。”


    陸安點點頭,確實如此。


    “月球是人類第一處外星殖民地,不止如此,很多第一、很多很多,都是在月球上完成的。大聯合浪潮之後的聯合宣言中也說過,從月球定居開始,我們才自此告別了搖籃,邁出了步履蹣跚的第一步。”


    田中百繪帶著回憶的口吻說道:“那個時候,我們眼前的廣場是月球上第一個建成的公共廣場。當時的藝術家們商量著,要建一棟紀念物,……”


    “便是我們眼前這棵‘月桂樹’嗎?”陸安輕輕問道。


    “嗯。”


    田中百繪點點頭,繼續說道:“甚至這可能是月球上第一個完全有意識的紀念建築,畢竟在此之前,大家為了開拓月球已經是捉襟見肘了,紀念物這種東西不僅僅是浪費了,簡直稱得上犯罪了。等到嫦娥市這些城市建立時,有些浪費卻勢在必行了。”


    “那個時候,應該正是大聯合浪潮前後,你也知道的,那些人啊……”田中百繪悠然歎息後,以神往的語氣說道:“他們想要建立一座空前絕後的建築,後來就有了這棵‘月桂樹’。”


    陸安眨了眨眼睛,還是不明白為何要建一座如此醜陋的紀念物。


    “這是一棵‘不存在的樹’,‘不是樹的樹’,……,而且當時根本就不是為了美而建的,甚至他們有可能是特意讓它顯得醜陋。畢竟,我們來到這個星球上,所發現的、所做的,都稱不上美麗。這裏這麽荒涼,我們掙紮著從如此近又如此遙遠的搖籃中出來,我們當時還麵臨著危機、分裂、戰爭、滅種等等危險……”


    田中百繪徐徐說著的這些,陸安卻是知道的。


    盡管在如今大多數人的認知中,大聯合浪潮是一場摧枯拉朽的革命,是一場光榮而又偉大的思潮運動,奠定了人類如今太空時代的根基。然而,實際情況卻是當時的人類稍有不慎,就會走入世界大戰的境地,而且隻一絲火花就足以將整個地球點燃。


    或許,在曆史中被記憶為“人類最有開拓精神”的那一代人,其實心中並不是如人所想那樣意氣風發。他們從動輒滅族亡種的世界大戰陰雲中走了出來,心中的陰雲卻從未散去。


    陸安的專業是信息搜集與對抗,戰爭信息分析涉及很多心理學的內容,很多經曆過戰爭的人都有過“創傷後應激障礙”,甚至一些敏感之人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藝術家麽……


    黑暗、死亡、醜陋……


    或許,他們的敏感與他們的審美相輔相成。


    “其實,那個時候的藝術審美,有個名稱叫做月影派,是人類太空時代第一個新興的藝術流派。可惜,後來隨著那一代人成為了曆史。”


    陸安又瞧了瞧外麵那棵爆炸頭,雖然依然覺得怪異,依然覺得醜陋,卻又能報以理解的同情。


    既然是時代的潮流,無論如何評價,都不可否認,這背後蘊涵的是那群人的感情。他們或許偏執,或許錯亂,或許怪異,但真的那樣活過,值得後來人同情的理解。


    “原來如此啊。要不是你這麽說,我還真不知道呢。”


    陸安讚歎著,向田中百繪道謝。


    田中百繪卻搖搖頭,有些惆悵地說道:“其實,我還要感謝你才是。平時,可沒有人聽我這麽嘮叨。”


    “哦?”


    “我隻是個唱歌的明星,不是嗎?”田中百繪微帶自嘲地說著:“一個歌姬,怎麽敢把自己和藝術相提並論呢?隻要討好自己的粉絲就好,竟敢拿藝術來自抬身價,何敢如此厚顏?”


    陸安輕聲安慰道:“有些閑言碎語,總是免不了的。雖然在意,卻不必太在意。”


    微微歎息後,田中百繪微笑著轉而說道:“其實,他們說的也沒錯。當初學完藝術史後,我發現一千年來,音樂家中竟然沒有一個歌手,還向往過若是我以此留名其間又該如何?為了追求這些,我……,我走到如今這樣的地步,才發現原來這一切不是沒有原因的。”


    我失去了許多,才走到了如今這樣的地步。隻是,田中百繪卻將話咽了下去。傾訴,並不是訴苦。


    陸安低了低頭,看了看她輕輕合攏又分開的腳尖,柔聲問道:“為什麽呢?”


    田中百繪輕聲答道,似是自言自語。


    “藝術啊,從來就不該嘩眾取寵,甚至藝術家要跟自己的藝術保持著距離。唯有戲子才能喚起群眾巨大的興奮,話雖如此,可是要是從來沒有人聽過自己的聲音,歌唱的意義又何在?文字、繪畫、雕塑、建築可以經受時間如此淘洗,舞蹈聲音影像卻經不起如此淘洗。一切脫離不了藝術家本人的藝術,都會如此。”


    “等我發覺這些後,固然有些悲哀,但更加悲哀的卻是,我再也回不去起點了。甚至,就連嚴肅地談論藝術都成了奢望。所以,今天真是不錯,你也肯聽我說這麽多。”


    田中百繪說完,像是肯定地又加了一句,“我今天運氣也算不錯了。”


    這麽多?運氣不錯?


    陸安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前後總共不過幾句話而已,很多嗎?難道能夠自由談論藝術,竟然已經算是幸運了嗎?竟然已經罔顧了今天死裏逃生的經曆嗎?這位姑娘啊,你的運氣來得還真是簡單呢。


    自己該憐惜地安慰她,還是同情地安慰她?抑或,開個玩笑逗她開心?


    然而此情此景,陸安隻好歎息一聲,默不作聲。


    隨即,便是一夜無話。


    第二天清晨,田中百繪醒來後,來到客廳便見陸安坐在餐桌前吃早餐。


    她坐下後,微笑著問道:“如法炮製嗎?”


    陸安咽下口中的食物後,點頭道:“嗯,是啊。不過,估計今天上午就會被發現了,我們早上吃完飯,便要偷偷溜出去了。”


    田中百繪微微詫異道:“啊?外麵,安全嗎?”


    “已經一夜了,如果外麵還是不安全的話,我們在這裏也不會安全多少。而且,外麵如今雖然沒有完全戒嚴,禁止行人出現在街上,但巡邏警戒的軍人很多。如此的情況下,我們在外麵說不定反而更安全呢。”


    田中百繪這才點點頭,她遲疑了一下,“那我們被盤查身份怎麽辦?我們……”


    她揚了揚自己空蕩蕩的手腕,目光瞧向陸安空蕩蕩的手腕。


    陸安笑嘻嘻地從旁邊的椅子上摸出了兩個智腦,還有一個是女式的。


    “所以說,我們今天要早早離開,不然被當賊抓起來的話,我是無所謂的。”


    田中百繪苦笑一聲,“我好想無法反對的樣子,我們這樣不會被定位發現嗎?”


    陸安聳聳肩,繼續說道:“我已經將定位的裝置暫時毀掉了,不開機的話,可以戴在手上裝裝樣子。”


    “那我們接下來去哪裏?”


    陸安扭身指了指窗外的那棵“爆炸頭”,答道:“去那裏吧。那個廣場,我估計人流量不大會昨天的影響,正好人多,我們可以在其中遊蕩。”


    “今天就這樣一直在廣場上?”


    “走一步看一步吧。誰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呢?”陸安搖搖頭,說道:“畢竟,我們昨天還素不相識呢。大不了,今天晚上我們再溜回來唄。”


    田中百繪遲疑了一下後,點頭道:“好吧。那我們現在就趕緊出發吧,我……,我可不想真的被當賊抓起來了。”


    而就在兩人離開後,不到半個小時,廣寒宮酒店的經理就接到了客人憤怒的投訴,以及員工財物失竊的消息。於是,這位憤怒的經理立即上報了嫦娥市的憲兵隊,聲色俱厲地斥責這位無法無天的小賊對於酒店名譽的損害。


    隻是這位憤怒的經理卻想不到,就在他報警了之後不過十分鍾,大批憲兵隊就包圍了廣寒宮酒店,重型裝甲將前後通道圍了個水泄不通,飛行裝甲更是密布樓層之間。


    這位憤怒的經理立即不憤怒了,轉而目瞪口呆地喃喃自語,“我就是想抓個賊而已。”


    隻是憲兵隊卻並不理會這位目瞪口呆的經理,自行將廣寒宮內外搜查了一個遍之後,這才將這位可憐的經理揪到了酒店門口。


    而在酒店門口憲兵隊眾人的圍觀下,這位可憐的經理已經開始瑟瑟發抖了,小聲自辯道:“我們真的沒有經營違禁項目,真的……”


    而這個時候,有人排開一眾憲兵隊的士兵,笑眯眯地來到他麵前輕聲問道:“這位先生,能詳細跟我說一下你之前反映的情況嗎?我們對於你口中的這位無法無天的賊,可是很感興趣的。”


    “是、是、是……”


    這位經理忙不迭地點頭,如小雞啄米般。然後,他便將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而當他看見麵前這位笑容和藹的人,聽完後卻眉頭微皺時,幾乎立時就要失禁了。


    好在麵前這人卻沒有為難他,隻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謝後扭頭吩咐:“一間一間搜。查到可疑情況,立即上報。”


    於是,這位即將失禁的經理不失禁了,卻立時哭了出來。一間一間搜,這樣搞完,自己酒店的名譽可真的就全完了。


    這活該被千刀萬剮的可惡小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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