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芸站在高台之上,望著塵煙彌漫的戰場,臉色鐵青。


    時值正午,烈日高懸,大地升騰起炎炎熱浪。她不舒服地扭了下脖子,用手背拂去匯聚到下巴的汗水。微風吹過,為她帶來陣陣涼爽的同時,也將陣陣血腥味帶到她的鼻尖。


    討厭的旱季。


    此時此刻,杜芸無比懷念自己經曆過的那些滂沱暴雨的日子。她的胸口已經淤積了太多的煩躁和憤怒,如同岩石般壓的她喘不過氣來,她恨不能現在、立刻、馬上就把它們全部衝洗掉。


    還有皮膚上的這種粘糊糊滑膩膩,甩不掉擦不去的感覺,討厭的就像那群還在頑強抵抗的臭蟲一樣,令她分外惡心。


    從戰場傳來的喊殺聲逐漸減弱,幾近消失。女人的進攻又一次被遏製住了。她們精疲力盡,士氣衰竭。麵對男人和他們的奴隸守衛的堅陣,再難向前邁入一步。


    ‘主帥,姐妹們撐不下去了。點子太紮手,實在是攻不動。’


    ‘我看到了,你們先撤下來,休息休息再說。’


    與率隊衝鋒的副官結束了通話,杜芸再次手搭涼棚,眺望敵人的陣地。那裏的中心地帶同樣矗立著一座約六米高的木製塔台,上麵同樣站著個覺醒者,同樣在指揮部下作戰殺敵。


    而且他同樣運用起遠視異能,眺望杜芸的陣地。兩人目光交集到一起。男人頗為友好地先向女人招手,又打了個飛吻。


    杜芸感到胸口的岩石加重了幾分,這個臭蟲居然調戲我?他怎麽可以這麽做?她強忍住衝對方比中指的衝動。她是個三階武士,還是堂堂的一國主帥,跟一個區區守備團的小團長慪氣,這麽掉身份的事是萬萬做不得的。


    負責傳令的侍從吹響號角,遠處的女人聽到後迅速以五個十人隊為單位,組成眾多排列緊密的小方陣,相互掩護著步步後退,逐批撤出了戰鬥。這次徒勞的進攻再次留下了幾十具屍體,對麵的歡呼聲清晰可聞。


    杜芸躍出高台,墜落時好像重物一樣筆直,觸地時猶似樹葉一樣輕盈。


    盡管得意吧,臭蟲們,看最後誰能笑到最好。她衝圍過來的侍從一擺手,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持矛列陣的武士為她讓出道路,眾待從緊隨其後。


    第一批退出戰鬥的女人全都掛了彩。輕傷者相互攙扶,一瘸一拐。重傷者躺在硬梆梆的簡易擔架上,輕聲呻吟。接著是第二批,第三批,她們神情沮喪,步伐蹣跚不穩。一些人沒能堅持到走入陣中,就撲倒在地沒了動靜,被身邊的同伴或扛或背地帶了回來。


    都是我的錯,杜芸心想。


    斥候向杜芸報告了敵人的主力離開東北要塞的消息後,她就下定決心,要靠一場漂亮的圍殲戰,把對手吃的連骨頭渣都不剩。在女人的主帥看來,守備團不過是些二流貨色,沒有異能和作戰經驗的新兵占了大多數,覺醒者少的可憐,剩下的單階者又以腳卒為主,戰鬥力比起久經沙場的武士差了不止一點點。


    杜芸派人盯緊獵物的行動路線,根據斥候傳回的報告不斷修訂計劃,反複斟酌方案,挑選戰場。當守備團終於聚集起所有據點的兵力,踏上返回要塞的歸途時,杜芸麾下的兩個團出現在他們最不希望她們出現的地點,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主帥,”杜芸的副官低著頭,滿臉羞愧,憑著高超的武藝和強大的異能,她倒沒有受什麽重傷,就是右臂上插著的一枝石箭有些礙眼。“屬下無能,有辱使命,甘願受主帥責罰。”


    她的主帥伸出手,將跪倒在地的副官托了起來,“這不是你的錯,你和你的人已經盡力了。”


    副官抽泣不止。一名祭司靠近她,小心地用異能先麻醉她的部分神經,鉗住受創部位周圍的血管,再撥出石箭。副官的傷口立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再生出細胞,僅用了短短幾次呼吸的時間,除了一個小小的疤痕,她的右臂已經完好如初。


    “別太自責,下去好好養傷吧。”


    雙方的第一次交戰發生在昨天下午。眼見敵人接近,守備團立刻擺出防禦陣型。奇怪的是,這個陣型呈海星狀,站在塔台上望去,頗有幾分棱堡的神韻。


    更奇怪的是,防禦陣型的最外層沒一個男人,清一色赤手空拳的女奴隸。


    杜芸當時不以為意,覺得那不過是些用來充當肉盾的倒黴蛋罷了。利用主神製定的不得故意殺死同族的限製,逼迫與對手同族的奴隸站到最前麵擋箭擋矛,是神意之戰中司空見慣的事。


    不過這次男人一方的奴隸數量有限,且不可能都是杜芸的同族。隻要耐住性子磨一磨,總能找到陣型的薄弱處,她對獲得勝利依然信心十足。


    直到她的數百名武士發動疾速異能,奔至對方陣前準備躍入,一圈三米高的巨形岩石卻憑空突然出現時,杜芸才發現自己犯下了錯誤,錯的大錯特錯。


    防禦陣型最外層的那些奴隸根本不是什麽用來擋箭擋矛的肉盾,而是用來與她們的主人並肩作戰的。腳卒出身的奴隸不需要施加精神限製,加上男人原有的兩百多名腳卒,守備團擁有的隨身空間可以容納下足夠多的巨石,供他們在瞬間築起一座城。


    還是座帶凸角的棱堡城。


    ‘主帥,您的那位新侍從快不行了,想見您最後一麵。可以的話,能請您過來一下嗎?’


    杜芸的心一沉,她到底還是沒能挺過去嗎?‘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神意之戰結束後,杜芸的軍隊解救了七百多名女奴。除五百人跟隨桃琪回到界牆的另一側外,其餘兩百多人誌願留下,參與了遠征西南男國的續戰。祭司所說的那位新侍從正是這兩百多人中的一員。


    而她很快將成為戰死者中的一員。


    杜芸的那位新侍從躺在稻草床上,神色平靜,膚色發白。祭司的異能可以愈合傷口,可以複原斷肢,但不可以像脾髒那樣給人體造血。戰鬥中她被一根標槍傷到了大腿上的動脈,此刻生命之火如風中殘燭,隨時都可能熄滅。


    ‘主帥,是你嗎?’她虛弱的無法說話,隻能依靠祭司建立起的心靈感應通道來與人交流,‘你在這裏嗎?我的眼睛看不見了,什麽都看不見了。’


    “是我,我在這裏。”杜芸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動作十分溫柔,“我就在你的身邊。”


    ‘主帥,我剛剛殺了個男人,我穿越後殺的第一個。’


    “是嗎?你真是太了不起了,我為你感到驕傲。”


    ‘可惜現在是和平期,殺了他也沒有用,我還是賺不到積分。’她幽幽地歎了口氣,‘好想有個異能啊,屬於我自己的異能。’


    “你會有異能的,我的好姑娘。等下次神意之戰到來時,你一定能賺到很多很多積分,買到屬於你自己的異能。到那一天時,你就可以選擇個職業,武士祭司和腳卒,隨你挑。”


    ‘不,主帥,不會有那一天了,我就要死了。’


    “別胡說,你不會死的。”杜芸感到自己握住的手冰冷發涼,“你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主帥,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撐不過這一次了。其實,我還挺期待這樣的結局。因為我很快就能去陪他了,等到了下麵,我要永遠和他在一起。’


    你不但相貌長的像,連性格也和她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杜芸再度回憶起了自己還是新兵時的那位朋友。同時她有些好奇,侍從口中的他會是個什麽樣的男人,叫什麽名字。


    我真不該同意你上陣的。


    ‘好冷啊。’這就是侍從留下的遺言,她至死都沒提及她說過的他叫什麽名字。


    杜芸的其他侍從保持了片刻沉默,為主帥的悼念留下了足夠多的時間。之後有人小心地開口問道:“主帥,您希望我們如何處理她的遺體?”


    “燒掉,她不喜歡寒冷。”


    杜芸離開醫療傷員用的草棚區,趕去巡視了預定投入下一波進攻的隊伍,她本期望從她們的眼中看到對勝利的向往,不想卻看到了她最不願看到的神色。續戰開始後,依靠兩次小勝好不容易鼓舞起來的士氣因為現在的一連串挫敗跌落得接近崩潰。杜芸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退路,隻能背水一戰。


    下一次進攻我必須贏,她暗暗下定了決心,我必須讓她們重拾對榮耀的渴望。


    遠方的高塔消失了,一並消失的還有那圈堅固的巨石棱堡。男人將它們收入了隨身空間,排著整齊的方陣,朝要塞方向緩緩行進。過去的一天一夜裏,他們就是這樣步步為營,挫敗了女人的接連進攻,挪到了離要塞不足二十公裏的地方。


    我實在是太失策了,我沒想到他們敢把奴隸編入戰陣,沒想到他們能采用這種戰術,我方的優勢在他們的巨石棱堡麵前根本沒有發揮的餘地。


    “傳令,全體收拾行裝集合,與敵保持距離,列隊追擊。”


    她抬頭看了下天空,太陽的位置已經越過最高點。


    “日落前我們再攻一次,這次,我要親自上陣,不成功,便成仁!”


    眾侍從和隊長們大驚,連忙勸阻。三階武士的戰鬥力再高,終究也是一人。主帥麵對據城防守的上千敵軍,一旦脫離了己方援護,極易發生不測。


    然而杜芸的表情堅毅果決,一如她做出遠征決定的那個早晨。眾人知道事已不可違,於是分頭忙碌去了。


    在她的身後,高塔消失的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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