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星因在歲羽殿的時候,呂毓書已在外頭跪著求情,倒是一直勸著皇上?33??去看看,她心裏清楚,皇上是再不願見呂毓書的,倒是自己能在皇上跟前落個好。出殿的時候,她一眼就看到呂毓書隆起的小腹,她真是恨,新選的秀女進宮,皇上自然雨露均沾,就那麽一回,呂毓書便有了身孕,出身又高,連著太後,皇上,皇後,誰都是把她捧在手心上,連元妃都對她格外青眼,自己在元妃身邊謀劃出力,可那位娘娘對自己的尊重竟不及呂毓書半分。


    不過,也是呂毓書自己作死,仗著自己出身好,在皇上麵前也不肯放下那股子傲勁兒,誰又願意和那樣累人的人相處呢,好聽的話一句也不會說。柳星因想到這裏,總覺得自己贏回了一局。


    隻是她不知道,等到呂毓書和軟玉離去,皇上見王懷恩回到殿中,便問道:“她去了?”


    “愉美人剛退下。”


    皇上這才將手中閱完的折子往右手邊的那一堆一撂,道:“朕也不忍,隻是呂海汝犯下滔天大罪,朕心裏失望得很。不過呂海汝倒是調教了一個好女兒。”


    王懷恩還摸不準皇上的脾性,不敢斷言,道:“奴才也看著愉美人好。”


    軟玉和愉美人回了好竹館,隻見幾個小丫鬟正在掃除花徑,落花倒是少了,想必已委盡了吧,落葉堆積,在這尚有暖風的初秋。千竿翠竹還是蔥鬱。


    一旁的七巧倒是認得愉美人,忙請安,掃花的宮女兒見了,也是問好,蕭合聞聲,已由著七巧打了簾子出來,連忙請了雙安:“蕭合見過愉美人。”


    愉美人見蕭合臉上戴著薄紗,額際又是束著銀鎏金點翠鑲玉大抹額,通臉隻露出眉眼來,卻依舊好看,好看中卻是有一絲疑惑的熟悉,旋即便消散了,都去了這麽多年的人了。她心裏雖是為父親的事情憂心,依然笑道:“早早聽聞了蕭美人沉魚落雁之姿,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奉承人的話也說得這樣慘淡。


    蕭合看著呂毓書,印象中的那張鵝蛋臉已經出落的有了棱角,如今是六角臉了,卻依然秀氣。柳葉眉,綠雲珠翠,粉光脂豔,穿了灑花裙,杏花。中等身材,雖有了身孕,除卻小腹,旁處還是身量纖纖。如今見著的已經是一位準母妃了。


    想必她是真的急了,一定是急了,否則也絕對不肯跟著軟玉來到這裏,一進到殿裏,便跪了下來:“都說妹妹得寵,想來必是可以在皇上跟前說上話的。”


    蕭合來年春天便要十九歲了,她知道愉美人是比自己小的,可是宮中姐妹之稱向來不論年齡,而是按進宮先後,位分高低,盡管蕭合聽著從小都叫自己姐姐的人今日叫了自己妹妹不習慣的很,但也無可奈何,說道:“姐姐的事情我都聽軟玉說了,令尊一心為國,蕭合自小仰望,若有什麽能幫上忙的,一定盡力而為。”一麵又扶她起來。


    兩人都沒有寒暄太多,呂毓書覺得很奇怪,她竟然很相信眼前這個人,她覺得這個人一定會幫自己,她亦把這份信任當做是情急之下的無可奈何,她除了相信她,還有別的法子嗎?在這個宮裏,她最想相信的人已經這樣負她,她還能去求誰呢?


    “我隻希望妹妹能去皇上麵前說上幾句,留我父親一條性命。父親年事已高,我不求呂府再能有以前的風光,隻要留得父母殘身,尋一處僻靜地方頤養天年便好。”


    蕭合知道自己說不上話的,自己和呂府絲毫沒有淵源,貿然進言,隻會落得皇上疑心,可是眼下又怎麽讓她安心,便道:“若是姐姐信得過我,就回去安心養胎,不要再做傻事了。你要知道你肚中的孩子或許就是他外祖父活下來唯一的希望了。”蕭合見呂毓書臉色蒼白,道:“你若是為你父親的事情再傷著這孩子半分,隻會落得親者痛,仇者快。”


    呂毓書扶著自己的小腹,眼淚卻滾個不止,一滴一滴打落在衣裳的杏花紋飾上,衣裳料子是蘇州織造府新貢上來的,極為光滑,眼淚還沒來得及泅開,隻渾著翻了個滾兒便落到腳下的大毛毯子上,眼淚也好,傷心也罷,終是不傷杏花,她緩緩說道:“我不知道,原是幾天前皇上在朝堂之上盛怒,我就想去替父親求情,奈何父親托李公公捎了信來,說不要我輕舉妄動,一切以腹中孩子為重,我本以為是一場小風波,仕途哪有一帆風順的,以前也是有的。沒想到卻是這樣一場結果人命的風暴。”


    蕭合說道:“或許你仍該聽你父親的。”


    “我怎麽能夠?父親如今已經被皇上下旨秋後處斬,難不成我還要坐視不管,黑發人送白發人麽。”


    呂毓書說“秋後處斬”的時候,連嘴唇都是顫動著,她難過,是因為兩邊都是自己最愛的人,她卻不能周全。


    “你要忍,不動聲色地忍,若你再像今日這般添亂,論是誰,也幫不了姐姐。”蕭合用帕子替她擦掉眼淚,道:“難道姐姐相信呂大人會做出欺君罔上的事情麽?“


    她何曾相信過?隻不過又有什麽用,皇上不信,她手上又沒有證據,難不成空口無憑,拿自己和腹中孩子的前程去揭發萬家麽?一定會被人當做和向選侍一樣失心瘋了吧。


    呂毓書道:“雖說父親素來和曲大人交好,但是他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的。”


    “那便是了,就算為這口氣,你也要好好的。不是皇上要賜死你父親,而是有人把你父親往死路上逼。有人希望你和你肚中的孩子都好好的,但是更多的人更願意看見母子俱損。姐姐一定留著這幅身子,決不能讓那些人稱心如意了才是。”又問:“多大月份了?”


    呂毓書想到孩子,才感到心底升起一絲暖意,可是這暖意太過稀薄,竟如救命稻草一般不可靠。她馬上又想到這孩子竟然來得這樣不是時候,身為母親,卻不能護他,還要他在自己腹中這樣受苦,剛費力止住的眼淚又是滾個不止,卻哭不出聲,隻有眼淚默默淌著。


    “六個月了。”


    “孩子出生便是冬日了,我盡力讓皇上留呂大人到年後,隻要姐姐順利產子,到時候再格外為令尊求個情,怕是行得通。”


    窗外秋煙靜如橫練,寒蛩秋蟬漸漸消退,蕭合撿了一塊鵝油鬆瓤卷遞到呂毓書跟前,“姐姐跪了大半天了,想必肚子早餓了。”


    呂毓書看著油津津的,心裏又傷心,本來不想用,可是也知道蕭合的意思是要她保重,念著孩子,便接過來,慢慢嚐了一口,嘴裏嚐不出味道來,心裏卻是五味陳雜,一口,一口,一塊,一塊,含著淚吞咽了。


    待到呂毓書起身回宮的時候,蕭合才問道:“還有一事我實在想不通,萬亭林的人如何就恰巧出現在北海呢?”蕭合知道呂毓書不見得會知道,隻是一問罷。


    呂毓書卻道:“皇後娘娘告訴我是孫度地,孫將軍在北海。”


    “皇後娘娘?”


    呂毓書道:“皇後娘娘的父親周大人,和我父親向來交好。皇後娘娘近來身子不好,心裏也難過幫不上忙,卻將事情原原本本替我向周大人打聽了。孫將軍原先和萬家相交甚好,皇上卻相信他們。”她傷心,又累著了,說罷便去了。


    七巧過來收桌上的點心,四樣點心,卻隻下了半盤鵝油鬆瓤卷,不禁歎道:“又不是如奴婢家裏這般艱難,好端端的,愉美人卻要進宮遭這罪。”


    人到情多情轉薄,而今真個不多情。蕭合沒有答話,隻呆呆想著呂毓書一身杏花衣裳,這麽多年,她依舊執著杏花。


    正說著話,鏡昭和小桂子也回來了,一路倒是多虧小桂子手腳伶俐,不曾被王禮發現,他果然是往元妃的鳳音閣去了。


    柳星因才到鳳音閣,便見王禮從殿中出來,問道:“蕭合那裏又出什麽事了麽?”


    “倒也沒有什麽事情,不過是循例來給元妃娘娘說些蕭美人的日常罷了。”


    柳星因知道他嘴裏沒有實話,給成兒遞了顏色,成兒便從袖中取出一個荷包,拿出一錠銀子來,正正經經的九八色紋銀,王禮臉上頓時綻笑,又推了幾回,方袖到袖中,道:“蕭美人好似對呂府的事情很是上心。”


    柳星因倒是不放在心上,眼下宮裏沒有人對呂府和呂毓書肚中的孩子不上心的,隻“嗯”了一句,便往殿裏去,卻又停下來,叫王禮,道:“王公公在宮裏多長時日了。”


    “先帝九年的時候進宮的。”


    “這麽說,也熬了有三四年了。”柳星因又將一支玉搔頭放在王禮手中,道:“以後凡是給元妃跟前稟告的事,也讓我知道。以後還有的是好處,也不必三五年三五年的熬了。”柳星因見他麵露難色,知道他害怕元妃,便道;“你不說,我不說,她不會知道的,多出的好處卻都是自個的。”


    柳星因本就氣不打一處來,進了殿便將軟玉的事情說與元妃,又道:“蕭合的一個丫鬟都如此狂浪,不把娘娘您放在眼裏。”


    元妃自然明白柳星因的意思,隻有一搭沒一搭地擦拭著自己的紫玉笛,道:“嗬,她可沒來招惹我。”又道:“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麽主意呢?我本想著這事與哥哥有牽連,不好親自出麵,可是本宮眼下掌管六宮,也不能不管,好歹她肚子裏的可是皇室血脈,馬虎不得。偏偏你得寵,皇上這一段時日隻喜歡你,隻好讓你去皇上跟前替愉美人求情,你想必是氣不過她比你早些有身孕,又去招惹她了吧。否則一個丫鬟是活膩了麽,敢惹你這個皇上眼前的紅人兒?”


    柳星因聽了這話,也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元妃又道:“你在這宮裏再怎麽著都好,我隻告訴你多少次了,不要去招惹愉美人,你偏偏不聽。”


    柳星因道:“娘娘,您總是覺得愉美人性情淡漠又和氣,你看看,她如今也知道到蕭合得寵,跟著軟玉去蕭合宮裏了,我覺著她平日裏不過是鋪眉苫眼,裝模作樣罷了。”


    “難不成她不去求蕭合,還去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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