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八垠的表情有些凝重,使得梁榭也有些詫異,作為大內毫無爭議第一高手景熙煌的授業恩師,見到四個可能是‘龍禁衛’的高手竟有這種表情實在讓人料想不到,不過想到景熙煌是‘八荒穀’近二百年來最強之人,心下頓時釋然“他雖是景熙煌的師父,但功夫畢竟遠不及景熙煌。”


    “老六、老五、老八、老十,‘龍禁衛’十大高手倒來了四個。”譚興丞低聲道。梁榭心中一突,雖已猜到這四人是大內十大高手中的人物,但聽譚興丞說出來時卻依然有些不知心中發毛。眾人皆知,景熙煌不朋不黨,十大高手中隻與老九好一些,而其餘八人都為武經國收買,景熙煌雖與他們同在大內十大高手之列,但素來不和,更遑論交情了,此時十大高手中有四人結伴而來,自是不懷好意。眾人言念及此,難免心下惴惴。這才是‘龍禁衛’中不出彩的四個人,若是功力深厚之極的老二金銑,劍法冠絕天下的老三莊則敬,死戰無敵手段鬼魅的老四酆無常這幾個來了那還了得?


    這四人來的極快,譚興丞隻說了一句話,四人便到了靈前。右側的那名劍者率先站出,斜著眼在眾人麵上一一掃過,他目光所到之處,眾人隻覺涼氣自背上升起,極不舒服,數十人中竟無人敢與其直視。他冷笑一聲,昂首進入靈棚,隻一躬身,便退了出來。看樣子他在四人中地位最尊,應是大內排行第五的高手,便是那擊殺八派第一人甘德臨的趙硎,果然囂張跋扈,不是什麽討人喜歡的人物。


    接著便是背負長槍的那人,接著又是另外一名劍者,最後是腰纏長鞭的那個人,這三人雖較趙硎態度好了許多,但終究也未叩頭。四人退出靈棚卻不離去,站在一側看著眾人。


    景熙煌之死雖無實證,但京城人心知肚明,皆猜想是武經國所為。因為除了他,沒人能請得起那‘不死邪尊’。此時‘金衣衛’、‘內督府’、大內高手連番而至,若不是誠心吊唁,便是‘無根黨’欲趁此機會將反對勢力一網打盡,很明顯,前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很多人不禁心中懊悔,悔不該湊這熱鬧,本來與景熙煌連麵也未見,偏要給自己臉上貼金,套這個交情,這一吊喪,卻把命給吊沒了。就連梁榭也不無悔意,心內暗罵自己作死。


    到得此刻眾人隻盼望這些人真是吊喪而已,抑或是再多來些厲害的江湖人物,就算真要動手,希望總會大一些。


    “咦?那是......羅掌櫃和墨二掌櫃?”有人忽然道。語氣極為興奮。眾人閃目瞧去,但見兩人有說有笑,結伴走來,一人身著藍衫,骨瘦如柴,一人身著黑衣,一臉正氣,卻不是‘沁龍樓’的兩個掌櫃是誰?此間有不少是‘沁龍樓’的常客,均知羅掌櫃擅於經營,槍法雖高也還罷了,這墨二掌櫃在江湖中卻是憑借武功出的名,‘六龍幫’能有今日全是龍神和墨幽帆等兄弟真刀真槍打出來的,其武功之高可想而知。


    ‘沁龍樓’兩位掌櫃這一來,眾人臉色稍和。別的不說,光是墨幽帆昨日顯露的武功已非高手二字能夠形容。但大內十大高手九人中倒來了四人,且有擊殺甘半步的趙硎在內,墨幽帆雖強,單打獨鬥也恐怕難有必勝的把握,更何況對方這等高手尚還有三人,所以眾人臉色也隻是稍和,終不能全無顧慮。


    眼見兩人走得近了,鍾八垠迎上去問道:“二位也是輝兒的朋友?可不知怎麽稱呼?”他並非京城人士,雖也知曉‘天鬼’墨幽帆的名號,卻不知大家所說的墨二掌櫃是誰,至於羅掌櫃少在武林走動,則更加無從知曉了,但從眾人眼神中看出,這兩人定不簡單。羅掌櫃道:“龍神座下羅本初,見過鍾前輩。”指了指墨幽帆接著又道:“這位是‘天鬼’墨幽帆”這羅掌櫃年紀不大,隻三十五、六歲的樣子,待人接物謙恭有禮,無半分傲氣。


    鍾八垠大喜,連忙稱謝,羅墨二人以晚輩自居,連稱不敢,說話間羅墨二人已到靈前跪下,相繼叩頭吊祭。


    “墨掌櫃你好!”那趙硎不待墨幽帆完全站起身來便向其問好。這看似問好的一句話卻是不懷好意,墨幽帆正在起身,自然比趙硎要低一些,若此時回話便顯得趙硎高墨幽帆一等。


    墨幽帆緩緩站起來,轉身抱拳,向趙硎身旁拿槍的,拿劍的和拿鞭的三人道:“項大人(第六),褚大人(第八),全大人(第十),三位有日子沒見,近來可好?”那拿槍的項大人應道:“有勞墨掌櫃掛懷,一切安好。”其餘兩人也皆點頭微笑以示安好。墨幽帆微微一笑,目光移到趙硎身上瞥了一眼,回頭向姓項的槍者問道:“這位是趙......趙......?”思索半晌,終也沒有想起趙什麽來。那姓項的槍者知他故意,當下一笑,並不答話。他深知趙硎的為人和武功背道而馳,若多事引薦反倒顯得趙硎名氣不顯,沒得將他給得罪了。


    “哼!”趙硎冷哼一聲,不悅道:“我聽說墨掌櫃昨日救了個刺殺府督的小賊,為了這廝竟迫得三捕司將屬下手指砍掉,當真霸氣的很呐!”他不待墨幽帆接話,便又問道:“不知此事是否屬實,還是墨掌櫃另有抵賴的法兒?”他將‘霸氣’和‘抵賴’兩詞重重說出,便似墨幽帆‘霸氣’之後定當‘抵賴’一般。


    見趙硎如此,梁榭不禁心中一震:“這事果然沒那麽簡單便完,看來自己一時魯莽連累了墨掌櫃。”當即踏前一步,便要自認行刺之事。墨幽帆手指在背後若有意若無意地微微一搖,梁榭知道墨二掌櫃已認出了他,趕忙止步。


    “若昨日那潑皮張三到我‘沁龍樓’來找趙兄的晦氣,墨幽帆不才也定會護趙兄周全。”言下之意自然是趙硎連這個什麽潑皮張三也打不過了。


    趙硎狠狠瞪了墨幽帆一眼,冷笑道:“嘿嘿,墨掌櫃幾時有空點撥在下幾招?也免得姓趙的連個潑皮也收拾不了。”他說著話手已經搭在了劍柄之上,梁榭借燈光看去隻見趙硎的手大而長,指節突出,手背上青筋畢露,一道醒目的刀疤如同蚰蜒一樣,更為他添了幾分橫勁兒,倒與他的語氣性格有幾分貼切。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驚,這已算是下了戰書。那姓褚的劍者拉了拉趙硎,傳聲道:“墨家理念素來如此,這墨幽帆更是霸道了十多年,便是府督和龍神也全然由得他,你又不是不知,怎麽這會想起找他晦氣了?”趙硎哼了一聲也不理他。姓全的那位也傳聲道:“先忍一忍吧,當真動手有的是機會。”


    墨幽帆見三人微有動作便已猜中了幾分,當下微微一笑,正待答話,羅掌櫃怕墨幽帆應了趙硎,搶先道:“趙大人說的哪裏話?大人劍法高明,冠絕京師,誰人不知?”趙硎見羅掌櫃這麽說,哼了一聲,全不搭理,但臉上卻有了得色。


    羅掌櫃察言觀色,又接道:“今日乃景大人入土的日子,大家還是莫要玩笑的好……”


    正說話間,突然一人疾奔而至,未至靈前便放聲大哭。鍾八垠忙迎了上去,那人足下一軟當即撲跌在地,嚎哭道:“大哥......”隻說了三個字便泣不成聲,他邊哭邊向靈棚爬去,時不時以頭搶地,口鼻之中杵的滿是泥土,顯然悲痛已極。


    梁榭幫著鍾八垠要將他扶起,哪知那人毫不理會,哭搶著爬進了靈棚,伏在棺木上隻一個勁的哭,便似癱在了棺木上一般,渾然無懼已有些味道的棺中之人。景熙煌的妻子被他一引,也已抽泣不住。


    梁榭心道:“罷了,傳聞景熙煌交友素來淡然,想不到竟有這樣的兄弟,他泉下有知也該不枉此生了。”


    那人哭了一炷香時分,鍾八垠和梁榭才終於將他扶了起來。鍾八垠安慰道:“人死不能複生,輝兒有你這樣的朋友也不枉了。”本來是安慰的一句話,說著說著他的聲音也已然有些哽咽。


    那人長歎道:“唉,我隻離開了半月,不曾想……不曾想甫回京城便是大哥的噩耗……”他哭聲方止,猶有些抽泣。“我若在,便是拚了命也要換得大哥平安。”他拳頭捏的咯咯作響,咬牙又道:“大哥,我唐賢在你靈前立誓,一年之內若不能替你報仇便叫我死於刀下。”說著便又跪下叩了三個響頭。鍾八垠見他激動又寬慰了幾句,說道報仇之事需群策群力,切不可魯莽行事雲雲。


    眾人先時以為此人不過是景熙煌一個要好的朋友罷了,哪知一報名姓竟然是大內十大高手排行第九的唐賢,不禁又驚又喜。外界傳聞,這唐賢是景熙煌舉薦的大內侍衛,平素潔身自愛,不肯依附‘無根黨’,也是大內十大高手中唯一與景熙煌要好的一人。眾人都知道唐賢與景熙煌關係匪淺,卻不曾想兩人感情卻好到如此地步,不由得都是暗自點頭,慶幸。梁榭也是大喜,墨幽帆,鍾八垠,唐賢,羅掌櫃,再加上自己和其他一起前來吊唁的武林同道,當可與內督府和‘金衣衛’的一拚了。梁榭借著燈光偷偷瞧去,見譚興業諸人臉上均有喜色,看來也和他一般想法,而趙硎一行人的表情卻毫無變化,看不出是喜是憂。


    唐賢起身與鍾八垠等見了禮,互相勸慰了幾句,又問了景熙煌被害之事。忽道:“鍾前輩,嫂子,以大哥武功,不敢說是無敵於天下然而與人對敵縱然不勝也必能自保,如今卻落得如此下場,這當中怕是有些蹊蹺。”


    鍾八垠微一沉吟,道:“你是說……?”


    唐賢點了點頭,道:“我想看看大哥,或許能有什麽發現。”鍾八垠眉頭微皺,尚未答話,那邊趙硎卻冷哼一聲,道:“早幹嘛去了?入殮了卻來做好人?難不成咱們輔城的捕快和仵作瞧不出來的東西,唐兄一個外行人反倒強過他們了?”


    “總要試一試才知道。一朝為官,便是沒有私交念在同僚之誼也不希望有人枉死吧。”唐賢道。


    “逝者已矣,枉死還是善終又有何區別?難不成人不是枉死的就能活過來?”趙硎道,梁榭聽趙硎的話語中生怕唐賢開棺,而唐賢堅持開棺驗屍,按理說景熙煌遇害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趙硎下的手,他沒有必要這麽阻攔。


    鍾八垠道:“唐大人與輝兒是至交,本該見他一麵,但敝派規矩大仇未報之前不得騷擾亡魂,再者凶手也已猜得七八分了,開棺便算了吧,何況鬱俠捕和仵作已驗過屍體,有什麽細節明日問問鬱俠捕也就知道了。”讓梁榭想不到的是鍾八垠並不讚同驗屍,這也難怪‘八荒穀’的風俗迥異常人,鬱俠捕曾在‘風肆口’任捕快時俠名遠播,是為數不多可信賴的捕快之一,調任到京城裏來自然也不會輕易被人收買,鍾八垠這麽一說唐賢反倒沒什麽理由開棺了。


    趙硎阻攔開棺自是怕唐賢查出端倪,對‘無根黨’不利,原在眾人意料之中,但人家師父、母親、妻子都不同意唐賢驗屍唐賢也不好堅持。


    唐賢略一沉吟,道:“也罷,明日既然鬱俠捕驗過了,也無需我一個外行人多此一舉。”他頓了頓又問道:“老夫人還安好吧?”


    “安好,就是哭得止不住,不敢讓她見這些場麵……”景熙煌的妻子剛剛扶老太太回了屋,她自認為可以忍得住沒想到一句話未說完便又哭了出來。唐賢大概是怕勾起嫂子傷心,便岔開了話題。


    說著話就到了子時,依照八荒穀的風俗,鍾八垠走在頭裏,梁榭先前既裝過景熙煌家人,此刻也隻得假裝家人跟隨在棺材後了。四名‘八荒穀’的弟子跟隨在後,撒著紙錢,棺材原本該有八荒穀弟子抬著走,但唐賢多番堅持一定要親自為兄長抬棺,便換了一名弟子下來和另外三名八荒穀弟子一起抬著緊隨其後。按理說似景熙煌這等大內高手雖非朝廷正式官員,可也是吃皇家俸祿的,又是皇上私兵,葬禮本該風光無限才是,可這葬禮簡單至極,不但沒有和尚唪經,鑼鼓儀仗,甚至連棺杠也僅是四人抬的,不過這些比起子時出殯這種讓人毛骨悚然的風俗就正常得多了。許是事出意外有些倉促,那棺材的做工也不甚講究,漆也來不及刷,依舊是白茬子棺材,棺材底竟然裂了一道縫,雖然不算太過明顯,不過梁榭正自暗運功力耳目遠較平時通明,就算在暗夜中,起棺顛簸之下這道縫隙還是看了出來。梁榭記得他先前祭拜時並沒有這道縫隙,這才走了幾步路便裂開了一道縫,他心中暗歎一聲不禁又有些唏噓,景熙煌在他們習武者眼中早已是神一樣的人物,如今人去萬事休,不但凶手無處找,竟連副好棺材都沒落下。


    大半夜中一行人抬著棺材緩緩而行,眾人身在武林,多數都是豪爽之士,原也不在乎禮法,但這半夜出殯的確是少見,交情不深的自然也不願意觸這黴頭,跟了幾步多數人都止步不前了。


    不知是羅墨二人和唐賢的到來讓趙硎等一幹人有所顧忌,不敢輕易動手,還是梁榭多心了。或許這些人原本沒打算動手隻是確認景熙煌生死真偽,否則酆無常,莊則敬,金銑不會一個不到,最終趙硎等人眼睜睜看著棺木入土,方才轉身離去。內督府和‘金衣衛’的人也未出現,這倒大大出乎眾人意料,眾人心下略微輕鬆之刻也暗呼僥幸,‘內督府’四大高手沒來,大內‘龍禁衛’隻來了老五,老四酆無常,老三莊則敬這些人也沒有露麵,‘金衣衛’百裏無痕,正奇雙衛等高手亦一個未至,若是這些人隨便來一兩個就算是墨幽帆在恐怕也難以善了。


    ‘無根黨’到底設沒設伏,眾人也拿不準,畢竟以景熙煌的身份就算和府衛的人沒有半點交情光是礙於臉麵也很可能有不少人前來吊唁,就算督首大人武經國親至也再正常不過了。好在沒事總比有事強,眾人也‘不好意思’追上去問個中緣由,說到底還是個實力問題,當下等到開了城門,眾人皆心懷忐忑各自回歸本門。


    “隻怕日後‘無根黨’要各個擊破!”梁榭心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江山易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木昆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木昆侖並收藏江山易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