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甘棠說過那番話後,霍侯沒有再試圖勸說她出去走走,也沒有與她就那天的話進行討論,甚至連話也很少跟她說,雖然本來之前也沒多少溝通。


    霍侯依舊一日三餐地給甘棠做飯,時不時會盯著甘棠看,而他偶爾望向甘棠的眼神也變得有些奇怪。對此,甘棠毫不在意,每天依然吃著霍侯做的飯,發著自己的呆,似乎她往後的一生,都將這樣度過。


    當霍侯又一次從外麵回來,做了一頓豐富的午餐,兩人吃完飯後,在甘棠準備離開餐桌回到陽台前,霍侯眼明手快地往她手裏塞去一杯果汁。


    甘棠握著杯子有些發愣,不過卻沒再從椅子上起身,捧著杯子看向霍侯。


    霍侯不太自然地朝她笑了一下,暗裏鬆了口氣,沒想到這樣做還真有點用。霍侯在甘棠的注意下,端正坐好,輕咳一聲,一臉嚴肅看著甘棠說道:“今天晚上有個宴會,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出席。”


    甘棠隻是平靜地看著他不說話,霍侯已經習慣她這種沉默,於是在說完那句話後,便自己解釋道:“這種宴會需要攜帶女伴,我找不到人,所以想請你幫個忙。”


    堂堂軍部最年輕的少將會缺女伴?這句話說出去哪怕他的政敵隻怕也會嗤之以鼻。


    宴會是真,找不到女伴是假,霍侯真正的用意,實則還是想讓甘棠多接觸一下人群。不管那天她說的是真是假,哪怕世界末日真的即將到來,在此之前,他也希望甘棠能像一般女孩子樣,過正常的女孩子該過的生活。在他僅有的跟女孩子相處的經驗中,似乎她們總是穿著禮服化著精致的妝,活躍在各種高檔宴會當中。


    先不論他這種認知是對是錯,至少,在霍侯看來,他是希望甘棠不要這樣地自閉,能夠稍微開朗一點,體會世界的美好,生出些許“活著也不錯”的想法。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仿佛這個世界與她毫不相幹,哪怕真的末日來臨也無所謂。


    甘棠依舊沒有說話,端起杯子小口抿了下,她不懂霍侯的用意,但至少能感覺到這個人對她是懷著善意的。


    善意,在末世是很稀缺的一種感情,互不相幹已是大多數人求而不得的對待方式。


    霍侯看著她,想了想,加上一句,“宴會上有許多食物,你不需要做什麽,去了之後吃些自己喜歡的點心就可。”


    甘棠動作微頓,輕輕眨了下眼睛,霍侯眼睛一亮,不由加緊補充道:“宴會上的食物可以隨便吃,都是大廚做的,嗯,比我做的要好吃得多。”


    甘棠低頭盯著手裏的果汁,緩緩地再次眨了下眼睛,然後,小幅度地點了下頭。


    霍侯見此,先是微微一愣,然後不知是想到什麽,搖了下頭,輕笑出聲。


    甘棠晚上跟著霍侯來到舉辦宴會的酒店,甫一進去,喧囂的氣息與各種氣味撲麵而來,甘棠腳步微頓,眼底神情微有波瀾。


    其實末世也會有各種宴會,而以她的身份每次都能收到請柬。但那個時候,各種物資短缺,幸存者疲於奔命,所以無論是參加宴會的人還是宴請賓客的酒水食物,都無法和末世前相比。


    璀璨的水晶燈將整個大廳營造成一個夢幻般的世界,各種珠寶反射的光芒,迷離恍惚;高高堆成金字塔的酒杯,侍者從頂層澆灌美酒,無色的液體像水銀般層層傾泄;長長的桌子上擺滿各色精致美味的食物,隨時供人取用,然而卻乏人問津,更大的作用隻是裝飾。


    ——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甘棠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清楚地感受到末世前與末世後的區別。


    又出現了,這種“我跟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氣息。


    站在甘棠身旁的霍侯,從進門後便很仔細地觀察著甘棠的表情,此時見她望著宴會廳的方向發呆,神情茫然而疏離。


    如果不是因為甘棠平時流露出來的疏離氣息太過明顯,霍侯也不會那般在意甘棠當日所說的話,因為從甘棠身上,他所感受到的,便是仿佛從末世曆劫而來的人,雖重回正常世界,卻已然無法適應。


    接下來的時間,甘棠便像霍侯所說的那樣,什麽都不幹,全心全意地投入到食物當中,成為全場唯一一個隻關注食物的人。


    霍侯見甘棠躲在角落隻顧埋頭吃東西,對身周之物一概視而不見,頗為無奈的同時,也隻能安慰自己:至少讓甘棠好好地品嚐了一次美食。


    等到吃得差不多,甘棠停下進食——她吃東西有兩個特點,一是吃得特別慢,所以即便吃了很久其實吃進肚子裏的並不多;二是她從來不會吃得很飽。這是末世養成的習慣,當手中有食物時,往往隻吃到饑餓感減輕便罷,比起飽腹之感的滿足,手中沒有食物的恐慌才更令人在意。


    不再吃東西後,甘棠拿了一個又大又紅的蘋果雙手捧著,感覺到身邊少了點什麽,抬頭掃了眼,才發現霍侯不知何時不見了。甘棠抬眼四下掃了一遍,發現霍侯在不遠處與人交談,站得筆直,一臉嚴肅的樣子,眼神尤其冷冰冰的,而他對麵的人則顯得有些小心翼翼。


    甘棠看了一眼收回視線,無聊地開始觀察整個宴會廳,當然,她觀察的重點還是放在食物上。


    這麽多好吃的東西,以後再也吃不到了,可惜她隻能治愈異能,如果覺醒了空間異能的話,便能把這些東西都帶走了。


    這麽想著時,視線無意掃過宴會上各色人等,然後微微怔住,她定定地注視某個方向,有些出神。


    在甘棠視線的前方,一個氣質雍容的年輕人,臉上掛著和煦明淨的笑容,手執酒杯與人交談。


    趙輿深,這是甘棠自重生後所見到的第一個熟人,末世後的熟人。此人不僅以普通人的身份執掌北方第一基地,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還算是甘棠的敵人。最後一次圍剿喪屍皇的戰役中,本該到來的救援沒有趕到,甘棠在異能耗盡之前選擇與喪屍皇同歸於盡,而那次剿滅計劃的製定者,正是趙輿深。


    甘棠一點沒想過遇到末世後的熟人會如何,現在驟然見到趙輿深,除了最初的怔愣之外,心裏並無任何波瀾。遂她在看了一會兒之後,便收回了視線。


    在甘棠收回視線之後,正在與人交談的趙輿深往她這邊看了一眼,沒有找到剛才那道投注在身上的視線,便不是很在意地轉過頭繼續跟人聊天。


    吳辰和正在跟自家表哥說話,見他突然轉頭似找什麽人的樣子,不由奇怪地也跟著看了過去,一看之下差點差點沒跳起來,抓住趙輿深的袖子便嚷嚷開來,“是她,是她,就是她!表哥,就是那個丫頭!”


    趙輿深眼神波瀾不驚,先是不動聲色拿開他的手,然後才慢條斯理地問道:“什麽‘是她’?”


    “就是她,那天就是她在表哥你的會所動手打人,表哥你忘了?杜老二可是在醫院躺了一個禮拜,還害得我被老爸禁足,沒想到今天在這裏見到她。”一邊說一邊擼起袖子,一副就要衝過去準備打架的樣子。


    趙輿深順著他所指方向看去,眼神微微一頓。不久前他名下的一家會所發生傷人事件,被打的都是一些富家少爺,然而打人卻是一名來做兼職的學生,等到會所保鏢趕去時,人卻早已不見蹤影,隻有滿地哀聲痛叫的傷員。


    當日出手的,就是這個看起來還未成年的瘦弱少女?趙輿深看得有些失神。


    少女眉目如畫,肌膚勝雪,有著天使般純稚的外表,然而臉上卻全無表情。一雙純黑如墨的眼睛,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目光所過之處,無論是人是物都驚不起一絲漣漪。她看這個世界的眼神,仿如世外過客,漠然無情;又或者,如神祇降臨人間,萬物一體,不辨悲喜。


    見表哥不搭自己的話,吳辰和幹脆自己衝了過去,衝到甘棠麵前一個急刹車,想起那天甘棠的出手,心有餘悸,此時憑著一股衝動跑來,卻不知下步該怎麽做。


    打回去?


    當日那麽多人都打不過,自己萬幸成漏網之魚,難道還要自己送上前找揍。


    罵一頓?


    今日這樣的場合,他若與人起爭執,讓老爸知道了,就不僅是禁足的事了。


    吳辰和一時之間非常糾結。隻是,他自糾結他的,甘棠卻根本看都沒看他一眼。意識到自己被人忽視,吳辰和也不糾結了,站到甘棠麵前,衝她氣惱地喊:“喂,你怎麽這麽沒禮貌,看到有人過來也不打聲招呼。”


    此時他完全忘了自己過來的目的,在意起甘棠的態度來。


    麵前突然站了一個人,甘棠皺了下眉頭,現在她雖然不至於將每一個靠近的人扔出去,但距離太近的話,還是讓她很不舒服。


    ——至於吳辰曾經跟她見過麵,甘棠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這時,趙輿深走了過來,他看了吳辰和一眼,吳辰和滿腔的話湧到嗓子眼又被堵回去,不情不願地退開幾步。


    趙輿深朝甘棠微微躬身,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說道:“請問這位小姐怎麽稱呼,舍弟有得罪之處,我在此代他賠罪。”


    “陪罪?”沒有搭理吳辰的甘棠,在趙輿深說完之後,視線慢慢轉向他,低聲重複了“陪罪”兩個字,目光有些奇異。


    吳辰和沒聽清甘棠嘴裏重複的字眼,隻是見她盯著趙輿深看,不由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就知道會這樣,哪個女人見到趙輿深不都是挪不開眼,有的自以為有幾分姿色,便妄想著做趙家的少夫人,也不想想,憑她們也配。


    不等他腹誹完,仿佛在發呆的少女忽然有了動作,兔起鶻落躥向前,一拳重重地擊在趙輿深腹部,打完之後收手回坐,其動作之快令人隻看到殘影,根本反應不過來。


    甘棠一擊收手,回到椅子上坐下,同時低垂眼眸,麵無表情地輕聲說了一句,“你確實應該賠罪。”


    趙輿深捂住腹部,痛得額頭冒出鬥大汗珠——這樣的速度和力道,他相信那天在會所出手的人確實是她。


    趙輿深既痛又疑惑,他剛才說的賠罪隻是客套話,今天之前,他根本連見都沒見過這個女孩,又怎麽可能得罪過她,需要真的賠罪?


    而旁邊的吳辰和瞪大眼睛,都快嚇傻了,甘棠突然出手,他就在旁邊看著,拳頭擊在肚子上的沉悶聲,以及趙輿深極力隱忍也控製不住的痛呼,他都聽到了。


    這女人就是個瘋子呀,怎麽見誰揍誰,惹了她要揍,沒惹她也揍,而且動手毫無征兆,簡直不可理喻——不,簡直是不能惹。


    他默默退後幾步,想要遠離甘棠所在的地方。


    因為是在角落邊,甘棠出手又快,趙輿深又擅隱忍,並沒有大聲痛呼,所以注意到剛才一幕的人很少。


    霍侯雖然離開甘棠身邊,但隨時分了些注意在她身上,當吳辰和與趙輿深朝甘棠走過去時便已注意到,正要跟麵前的人結束交談趕回去,就看到趙輿深不知說了句什麽話後,甘棠突然出手。


    顧不得再說些禮節性的話,霍侯大步朝甘棠而去,眼中隱有憂色。


    趙輿深此人心計深沉,極擅隱忍偽裝,他不知道甘棠與趙輿深之間有什麽過節,但今日這樣當眾對趙輿深出手,隻怕趙輿深不會善罷甘休,他怕甘棠會吃虧。


    趙輿深不愧他翩翩世家公子的稱號,被人當眾揍了,除了最開始時控製不住臉色變了外,之後哪怕臉白如紙,卻依然很有風度地麵帶微笑。他沒有對甘棠發怒,甚至在離開前還禮貌地欠了欠身,似乎真的是來向甘棠賠罪,挨一拳也是應該。


    看著趙輿深離去的背影,腳步從容分毫不亂,霍侯不得不感歎一句:趙輿深此人真不簡單。感歎完後看向捧著蘋果一臉無事表情坐在椅子上的甘棠,霍侯皺了皺眉,終於感覺到了一些頭痛。


    甘棠擁有很強的武力,行事作任個人意願,卻毫無軌跡可循。為一百萬出手救下來路不明的他;守在父母墓碑之前,三天不吃不喝似要追隨而去;出席一次宴會沒有任何征兆地突然動手打人。


    至於打人的理由,霍侯根本沒想過問甘棠,因為他一定得不到回答。


    可以預料,甘棠今後一定還會做出其他出人意料的事情來,隻是到時候,以他的能力不知能不能全都給她兜住。


    “哥,那個小姑娘真厲害,竟然連趙輿深都敢揍。”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小聲驚呼。霍侯抬頭看去,是一個十五六的少年,在他身邊,站著一名神情堅毅的男子,正時正一臉無奈地望著身邊少年。


    “小遲,不要亂說話。”


    明明責罵的話,卻沒有任何訓斥的意味,見到霍侯看過去,男子回以一個歉意笑容,向他點了點頭,然後攜著少年離開。


    見甘棠盯著兩人的背影看,霍侯便對她說道:“那個人叫韓時度,另外一個是他弟弟韓遲。”說到這裏一頓,補充道,“他們跟吳辰和是表親關係。”


    甘棠沒有反應,她根本不關心誰是吳辰和,之所以盯著剛才兩人看,是因為她又感覺到了熟悉的能量波動,一看之下,居然又是末世熟人。


    韓時度,末世後期僅次於她的異能者,卻也是個很可憐的人,擁有強大武力卻不能保護自己唯一的弟弟,甚至連屍體也無法找回。


    同為末世強者,甘棠跟他並無交集,兩人很少在基地遇到,因為那個男人,用盡餘生所有時間在尋找自己的弟弟。雖然明知已不可能找到,卻抱著渺茫的希望,進行一場永無止境的漫長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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