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邈之傻傻站在原地, 等寶鸞撫掌笑著說“這樣好,甚是好。”,他才反應過來。


    他立刻去抓寶鸞腰間另一件配飾的穗子, 想要將自己腰間玉佩上的穗子打結纏上去。


    寶鸞不樂意, 取下佩飾藏起來不給他纏線:“纏一個就行,纏兩個我怎麽走路?”


    班哥道:“是啊齊郎, 一左一右纏兩個小善肯定會摔跤。”


    齊邈之皺眉看著寶鸞和班哥腰間相連的穗子,怎麽看怎麽礙眼。


    無奈寶鸞喜歡, 時不時摸上幾下,誇班哥打結的方式真別致。他不想再和她吵, 隻好就此作罷, 道:“既然你不想多纏一個結, 那就挽著我。”


    寶鸞:“你先承認自己是小狗, 我就挽著你。”


    齊邈之高傲別過臉。


    寶鸞也別過臉。


    班哥笑了笑,在齊邈之別過頭的時候, 趁勢將寶鸞的手重新搭回自己的臂膀。寶鸞沒在意,她原先就是挽著班哥的, 這會子重新挽上去也沒覺得哪裏不對。


    一段路後,齊邈之扭回腦袋, 餘光瞥見寶鸞挽著班哥,氣得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讓她戴麵具她不肯, 讓她挽個手也不肯,這會子和別人綁在一起還主動挽住人,她就是成心氣他!


    齊邈之牙齒咯咯響,恨不得抽劍砍斷兩人的穗子結,砍掉那挽在一起的兩隻手臂。


    身邊一陣風似地刮過,齊邈之氣衝衝跑開的背影讓寶鸞覺得莫名其妙, 她問:“喂,你去哪?”


    齊邈之沒理。


    班哥柔聲道:“齊郎許是有要事,真是遺憾,看來隻能我們兩個人夜遊了。”


    寶鸞賭氣道:“一點都不遺憾,他離開才好呢。”


    街上燈火闌珊,鋪肆吆喝喧呼,酒樓茶館的幌幡高高懸起,異域歌伎的歌聲和小販的叫賣聲糅雜風中。市井人來人往,熱騰騰的油蔥麵香氣四溢,新鮮出爐的蒸籠饅頭白白軟軟,鍋裏炸的酥肉油星飛濺……


    寶鸞一路逛過去,走到哪吃到哪,看見好吃的沒吃過的都想吃上一口。但凡她往旁多看一眼,不必開口,班哥立刻去買。也不管她吃不吃得完,隻要她想吃,哪怕隻嚐上半口就扔掉,買遍整條街的小食,班哥也義不容辭。


    他癡迷地看著身側這個吃得腮幫子鼓滿眼睛亮晶晶的少女,心裏要多滿足有多滿足。


    就算她想吃他的肉,他也是樂意的。


    他忘記自己有多厭惡浪費食物的人,忘記自己曾經為了半塊餅和一群乞丐打架的辛酸。他充滿愛意地揩去寶鸞嘴角的油漬,在她不注意的時候,吮吸指頭上的油漬。


    又一次買了整個食鋪裏的小食後,寶鸞終於意識到自己隻吃一口的行為似乎不太好。


    她根本吃不完,可她仍是想嚐鮮。


    慚愧過後,寶鸞提出將咬過一口的小食送給小乞兒吃,班哥嚴肅拒絕。


    他怎麽可能讓別人吃她吃過的東西?除了他,沒有人能吃她的口水。


    班哥將寶鸞咬過一口的食物全都咬一遍,將她留下的齒印全都吞進肚裏,這才放心扔掉。


    “你若想做善事,我們重新買些食物送人。”


    他將兩家食鋪的東西都買下,讓寶鸞分給那些小乞兒。


    寶鸞吃飽喝足又做了善事,很是高興,接下來光顧珠寶閣和胭脂花粉鋪,興致更是高昂。


    店鋪掌櫃們喜不自勝,今夜真是幸運,這個美若天仙的小娘子買光了他們所有的珍寶,跟在她身旁的那個俊美少年,掏錢那叫一個大方,簡直就是花錢如流水。


    他們也算是見過世麵的人,往來的顧客皆是高門顯貴,隨隨便便買件玩意就是尋常人家十年的開銷。可那些貴婦人們出手再闊綽,也比不得這位小娘子眼都不眨一買就是一小山,哦不對,是那個少年一買就是一小山。


    凡是小娘子多看幾眼的物什,俊美少年直接讓人包起來,若是同款式不同顏色的,他一並全要了。


    聽小娘子喚那位少年“六兄”,應該是兄妹了。


    天底下竟有這麽好的兄長!別說店裏的女郎們眼紅,連他們都羨慕得很。


    因為買得太多,掌櫃們體貼地讓店裏夥計跟隨幫忙,不成想,少年竟一口拒絕。


    他冷冷道:“不必,明天我會派人過來拿。”


    好不容易走了一個齊邈之,不可能再讓其他無關人士打擾他和小善夜遊。


    班哥牽著寶鸞繼續逛鋪子,他從不開口問她喜歡不喜歡要不要買,在他看來,能讓她多看兩眼的珍寶,哪怕買來讓她砸碎踐踏,也指了。


    寶鸞頭一回逛得這麽愉快。以往她出宮遊玩,皆是和齊邈之一起,那人霸道慣了,非要將他喜歡的給她,他若不喜歡她看中的,便會將其貶得一文不值,就算最後還是會買下來送她,她也不想要了。


    班哥就不一樣了。這一路逛來,他嘴裏沒有一句品頭論足的話,她說好就是好,有時候還沒判斷出是否喜歡,隻要稍稍停足,一轉頭他就讓掌櫃將東西裝起來。


    “先買下再說,喜歡就留下,不喜歡就扔掉,要是小善為錯失一件死物後悔,我定會自責。”他這樣對她說。


    他們往回走,他提著她買的三個紙燈籠,燈籠上沒有多餘畫案,是從橋下一個貧苦老翁手裏買來的。


    老翁紮的燈籠太素樸,一晚上都沒賣出去一個,她憐惜老翁討生活不容易,歎息了一聲,班哥便將錢袋裏僅剩的十兩銀子全都給了老翁。


    “沒錢了。”他小聲對她說。


    “我也沒什麽想買的了。”寶鸞想到什麽,愧疚道:“糟糕,你要置辦的東西還沒買!”


    寶鸞出門從不帶錢袋,縱使曾經想過在民間自力更生,但她沒有了解過民生民計,對銀錢更是沒有概念。兩文錢的布老虎和兩百兩的步搖在一個嬌養的公主眼裏毫無區別,在她看來隻有喜歡和不喜歡,沒有貴賤之分。


    寶鸞對自己今夜的花銷有多鋪張一無所覺,她隻知道,買的全是她看中的,就不算浪費。


    “我們將買的東西退掉一些,然後去買你要買的。”寶鸞提議。


    班哥根本不用置辦禮物,之所以那麽說,是想找個借口與她夜遊而已:“不必,我改日再來買。”


    不等她開口,他又道:“前麵還有幾家珠寶鋪,小善要過去看看嗎?有看中的可以先讓掌櫃留一夜,我明日一並來取便是。”


    寶鸞擺擺手:“不去,我走累了。”


    班哥羞慚自省。


    定是知道沒了銀錢玩樂,所以她才不去。


    她才買了三條街而已,他就沒了銀錢供她遊玩。他自詡聰慧過人,卻連該帶多少銀錢出門這種小事都未能算準。他真是愚蠢。


    認親後,為補償班哥吃過的苦,聖人賞賜幾大箱奇珍異寶外,還賜了一萬兩金子。趙家那邊為顯親近,送來現銀五萬兩。一兩金子能換十兩銀子,班哥的庫房裏總共有十五萬兩現銀,對於一個皇子而言,這些錢算不得少也稱不上多,剛好夠用的數目,且又能免遭招兵買馬的嫌疑。


    招兵買馬,這不是他現在該想的事也不是他能做的事,目前他心心念念的,是如何滿足他的小公主。


    她自小錦衣玉食要什麽有什麽,疼愛她的人皆有權有勢有錢,他不能比那些人差,他要將他們全都比下去,他要讓她每次想到誰對她最好,就想起他的名字。


    他心裏算著庫房裏的銀物,那些錢太少太少,隻夠他帶小公主夜遊十次。


    班哥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渴望銀錢。就連他為鬱婆買藥求鞭時,都沒有這麽渴求過。


    “今夜我們花了多少銀子呀?”寶鸞忽然問。


    班哥道:“沒多少。”打定主意,從今往後決不能出現今晚這種因為銀錢不夠讓她掃興的狀況。


    寶鸞打聽不出來,心裏草草一算有個大致數目:“等回宮後我還給你。”


    話音落,班哥眸色陰鷙,聲音低沉:“還我?你為何要還我?你將我當外人?”


    寶鸞嚇一跳,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副神情,幽冷森然,古怪詭譎,她以為是光影晃花了眼睛,定睛細看,被風吹蕩的燈光重新打在班哥額間,眨眼間的功夫,那道秀遠眉宇又透出她熟悉的溫雅從容。


    “你再提這話,我就生氣了。”他溫柔道。


    寶鸞解釋:“你與人交遊往來樣樣都要用錢……”


    不等說完,他臉上迸出驚喜雀躍,笑意似漣漪般誇大,一掌牢牢握緊她的小手,道:“原來你是為我著想。”


    “對啊。”她當然替他著想啦!


    “小傻瓜,這些事無需你操心。”他下意識抓著她的手遞到唇邊,在吻下去之前及時清醒,深深呼一口氣,艱難放回去,道:“若叫你替我憂心,我就真成了天底下最沒用的人。”


    寶鸞最怕他說這種自怨自艾的話:“好了好了,我再也不提那話。”


    她本就是體諒他才那樣說,要知道,她和其他人一同遊玩時,從不操心自己花了多少錢。也就是他,她才忍不住多問一句。


    寶鸞返回一家光顧過的鋪子,借了紙墨在紙燈籠上畫了幾筆。


    三個燈籠,分明畫了小人像和名字。


    她將其中一個遞給班哥,自己提另外兩個。


    班哥看清自己手上燈籠的畫和字,是他的畫像和名字。他心裏暖洋洋,像吃了蜜一般甜,眼神更加迷離,以至於沒有在意她手裏另兩個燈籠。


    班哥不想結束今晚的美好,他小心翼翼提議:“沒了銀錢玩樂,我帶你看夜景好不好?”


    “好,去哪看夜景?”


    “去高處。”


    “可是這裏沒有高樓。”


    “那就去高牆上。”


    寂靜的長巷,粉白的垣牆之上,少年少女坐在牆頭,身後是黑夜皓月,春風拂過,揚起牆下幾樹桃花落英繽紛。


    少女的翹頭履從石榴裙下露出翠綠兩點,兩條腿兒愉快地晃啊晃,她仰頭賞月,隻覺今夜清風明月世事靜美。


    “小善,你真美。”班哥呢喃。


    “我以後會更美的。”她沒羞沒躁地說。


    “我知道,無論何時,你永遠都是世間最美的那個。”


    “嗯。”她心裏忽然脹脹的,被一種奇怪的情愫充盈,比愉悅多一分灼熱,比放鬆多一分緊張。她不知該如何排遣,隻好貼著班哥的衣袖蹭了蹭。


    忽然牆下有人靠近,大汗淋漓,氣喘籲籲:“李小善,你教我一頓好找!”


    寶鸞看清那個從夜影中走出的人,英俊的麵龐惱羞成怒,似乎要吃人一般。


    寶鸞道:“是你自己要離開,難不成我還得在原地等你嗎?”


    齊邈之伸手就要拽寶鸞晃動的腳:“我的燈籠呢?”


    寶鸞縮了縮腿,指著地上的燈籠:“在那,我沒忘,寫了你名字的那個就是你的。”


    齊邈之暫時放過她,走到樹下提起燈籠一看,上麵一個張牙舞爪的小人,後麵一句話——無錯無錯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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